嫁反派 第11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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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往京城中,每年都有酗酒之人醉倒在雪地里,若無人及時發現,便會活活凍死。 總歸是一條人命,虞靈犀道:“將他喚醒,挪去避風暖和處吧?!?/br> 侍衛領命,提著燈朝那躺在雪地中的人行去。 沒多久,侍衛小跑回來了,腳步明顯匆忙凌亂許多。 “小姐!那并非醉漢,而是個受了重傷的少年!” 托寧殷的福,虞靈犀現在一聽見“少年”二字就下意識心緊。 但想想不至于這么巧合,便稍稍寬心,彎腰鉆出了馬車。 碎雪卷地,險些吹翻她頭上的斗篷兜帽。 侍衛忙撐傘過來,為她遮擋風雪。 才走了幾步遠,虞靈犀便覺出不對勁來。 她停在原地,遲疑了片刻,接過侍從手中的燈籠,湊近些照亮…… 三尺暖光鋪地,照亮了少年熟悉而又蒼白的臉龐,搖晃的燈火掠在他烏沉沉的眸中,映不出半點暖意。 唯有大雪中美麗矜貴的少女踏光而來,他晦暗的視野里,映出了比雪月更美麗的畫面。 燈籠墜在雪地中,噗嗤一聲熄滅。 虞靈犀與寧殷在這個風雪交加的夜晚,再一次狼狽地對上了視線 三番五次撞見寧殷狼狽的樣子,也不知上天是在懲罰寧殷,還是在懲罰她。 千言萬語匯成兩個字:孽緣。 他是從欲界仙都逃出來了,還是被人追殺至此? 內情如何已經不重要了,虞靈犀也沒有心思去猜。 她只想解決眼下這個麻煩,凝眉問:“最近的醫館多遠?將他抬走,緊快些?!?/br> “回小姐,約莫二里地?!?/br> 侍衛回答:“不過此人應該受了內傷,禍及臟腑,不宜隨意搬動?!?/br> 不能趕走不能挪動,莫不成讓他躺在這等死? 正想思索可否換條路走,便聽侍衛急促道:“小姐,他昏過去了?!?/br> …… 寧殷已經很久沒有夢見過那個女人了。 他在濕冷黑暗的夢境中行走,直至面前出現一扇熟悉的宮殿大門,門縫中透出一線溫暖的亮光,照亮了階前斑駁的血跡。 他忽視那些血跡,信步上了石階,宮殿大門自動在他眼前徐徐打開,刺目的橙金光海中,坐著一個長發蜿蜒的宮裳女人。 見到寧殷,女人轉過一張模糊的臉來,朝他張開手,病懨懨笑道:“殷兒,過來母妃這兒,母妃帶你走?!?/br> 對于一個身體體溫正在極速流失的人,那暖光和懷抱無疑是致命的吸引力。 可寧殷毫無動靜,甚至勾起譏誚的笑來:“不?!?/br> “為何?”女人的嗓音有些幽怨。 “因為,”他薄唇輕啟,近乎自虐道,“你已經死了啊?!?/br> 女人嘴角的笑意霎時僵住。 她的胸口出現一柄匕首,鮮血順著她刺繡精美的衣襟迅速暈染、蔓延,像極了一朵荼蘼盛開…… 寧殷就在這一片血色中睜眼醒來,入眼先是馬車略微搖晃的車頂。 他第一反應是去摸袖中的短刃,卻觸到了柔軟的褥子,身上還蓋著一件嬌小的、明顯屬于女孩兒家的月白斗篷。 血止住了,胸口的斷骨已經接上,纏著厚厚的繃帶。 狹小的空間內暖香充盈,與他身上濃重的血腥味格格不入。 甜軟的少女香,是他曾兩次聞過的味道。 寧殷想起了昏迷前最后瞧見的那抹驚艷,微微側首,果見一道窈窕纖細的身姿靠著車壁而坐,離他遠遠的。 她眼睫半垂,微微晃蕩的遮面輕紗后,一雙秋水美目若隱若現,在燈影下顯出極致的暖意。 面紗后,不知藏著一張怎樣姝色無雙的嬌艷容顏。 那雙眼睛的主人發現他醒了,一怔。 虞靈犀沒想到寧殷醒得這么快,尋常人受這樣的傷非死即殘,少說也要昏迷一兩天。 可寧殷只昏了一刻鐘不到就醒了,烏沉沉的漂亮眼睛里掠著微光,看得人心發麻。 虞靈犀擰起了眉頭,溫柔化作了三分嬌慍。 “醒了?”聲音也甕聲翁氣的,不知在和誰生氣。 果真是個矛盾又有趣的女人,每次見她,她不是驚便是怒。 但每次出手相救的,也是她。 何況虞姓并不常見,能用得起那等軍中高手做侍衛的,整個京城中也只有一戶…… 不管是天意還是人為,她身上都藏著自己所不知道的秘密。 思緒飛轉而過,寧殷蒼白的薄唇動了動,喑啞道:“姑娘認得我?!?/br> 這輩子還是第一次聽他開口說話,卻將虞靈犀嚇了一跳。 她險些以為寧殷也帶著前世的記憶,看破了她拙劣的偽裝。 可緊接著,寧殷又艱澀道:“否則,為何救我兩次?” 虞靈犀松了一口氣,瞧他反應,不像是有前世記憶。 何況正常人被救后第一句話不是應該道謝么,哪有談這個的? 虞靈犀生生給氣笑了,倔勁一上來,矢口否認:“誰救你?不過是見你擋路,覺得礙事罷了?!?/br> 寧殷看著她,沒有說話,可虞靈犀總覺得他那雙眼睛已然看透一切。 前世時就是如此,什么都瞞不過他,虞靈犀最怕直視他的眼睛。 她有些后悔和他同乘一輛馬車了,又或者,他多暈兩刻鐘也好。 好在馬車停了下來,侍衛稟告:“小姐,醫館到了?!?/br> 虞靈犀如釋重負,斂容道:“你既然醒了,便趕緊下車,從哪兒來便回哪兒去?!?/br> 寧殷嘴唇動了動,嗓音低了不少:“回不去了?!?/br> 虞靈犀滿腹糾結都被堵了個干凈,心道:他真是從欲界仙都逃出來的? “不管你如何打算,都與我無干?!庇蒽`犀微抬下頜,“下車?!?/br> 見她態度堅決,寧殷只好強撐著起身,將那件帶著軟香的斗篷細細疊放一旁,再扶著車壁,艱難而緩慢地站起來。 他胸口有傷,彎腰下車的動作對他來說無異于酷刑。 不過須臾之間,他的唇色又白了一個度,鼻尖上滲出細密的冷汗。 虞靈犀索性別過頭去,裝作沒看見。 此時夜深,醫館已經關門。 積雪覆蓋的檐下,殘燈將寧殷孤寂清瘦的身影拉得老長。 “等等?!庇蒽`犀沒好氣地喚住了他。 寧殷回頭,發現虞靈犀不知何時下了馬車,一手執著一柄紅梅紙傘,一手抱著他蓋過的斗篷。 他極慢地眨了眨眼,露出疑惑的神情。 虞靈犀心一軟,再開口時已恢復了平靜:“這件斗篷染了血,我不要了?!?/br> 她將斗篷塞到寧殷手里。 想了想,又將傘也一并留下,輕輕擱在他腳旁。 那傘開在一片渺茫的白中,上頭所繪的紅梅錚錚,灼然一片。 一個想法在心中醞釀,翻涌,最終戰勝他可怕的理智。 寧殷眸色一動,幾乎脫口而出:“帶我走?!?/br> 虞靈犀頓足,不可置信地回頭看他。 寧殷的樣子虛弱且認真,眸色望不到底。 他喉結微動,啞聲重復了一遍:“帶我走,我什么都愿意做?!?/br> 燈籠被吹得東搖西晃,兩人隔著一丈遠的距離,只聽得見風雪嗚咽而過的聲音。 良久,虞靈犀收斂了訝異,眸光溫和堅定:“可惜,我不需要你?!?/br> 她轉身朝馬車走去,寧殷抿唇,立刻跟了幾步。 聽到身后踉蹌跌撞的腳步聲,虞靈犀忍無可忍,回首喝道:“不許再跟著我!” 于是寧殷不動了,像是兀立在雪中的一把殘劍。 然而等虞靈犀上了馬車,啟程朝虞府行去時,卻聽侍衛警覺道:“那人還跟著,莫不是想訛咱們?” 又來了!寧殷少年時是屬狗的么,又瘋又執拗的那種? 虞靈犀掀開車簾回望,只見茫茫風雪迷離,一柄紅梅紙傘在漆黑的夜色中深深淺淺地艱難挪動。 果然瘋病不是一朝一夕養成的,他竟是連命都不要了。 罷了,隨他。 虞靈犀想,今夜意外,自己該做的都已做了,問心無愧。 回到虞府已經很晚了,侍從打著燈籠出來迎接。 虞靈犀下車時還特意往回看了眼,沒有見著那個執傘蹣跚的身影。 大雪覆蓋的街道黑魆魆延伸至遠方,她說不出輕松還是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