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78)
姜延心里一緊。 第110章 雪白奶糕 顧烈自從能抱著他的狄其野入睡, 睡眠狀況就好了不少。 這夜顧烈醒來, 不是由于前世帶來的失眠頑癥, 而是因為懷里的狄其野睡得不安穩,時不時就想從顧烈懷里掙出去。 像一塊雪白的,在蒸籠里被蒸汽燙得嘟嘟發抖的, 剛剛凝成型的奶糕。 顧烈摟著狄其野的腰,讓他整一個趴在自己身上睡,左右手就撫在腰線上, 狄其野到底是警覺, 從鼻息哼出疑惑的腔調,但好像很快認出了顧烈的味道, 鼻尖在顧烈胸前蹭了蹭,慢慢的, 又睡著了。 忍著餓,顧烈抱著狄其野, 眼神貪戀的看了很久,后來也又睡了過去。 早上兩個人先后醒來,顧烈擔憂地問:昨夜睡得不好?你亂動了好一陣。 狄其野從顧烈身上翻下來, 側過身, 對準顧烈的視線緩慢地翻了一個白眼。他原本從上輩子帶過來的標準睡姿,和顧烈短短同床兩年多,就被改造成了連枕頭都沾不到的糟糕模樣,還好意思怪他亂動。 但昨夜,狄其野確實沒睡好。 似乎做了噩夢, 狄其野皺眉道,手不自覺地去找自己的心口,可是我不記得夢見了什么。 完全不記得,卻好像心臟在昨夜的夢中痛過,使得他隱約還覺得有些難過。所以那必然是一個噩夢,不會是美夢。 這對狄其野來說,真是罕見的睡眠經歷。 顧烈眼神順著他的手移到他的心口,微微一怔,控制不住把狄其野攬回懷里:不記得就忘了吧,想必不是什么好夢。 又被顧烈的臂膀圈住,狄其野想生氣,可實在對顧烈生不起氣來,挑眉對顧烈說:我在你面前,是丟盔棄甲了,是不是? 顧烈把臉埋在他的雪白奶糕里,低聲笑笑,才裝傻問:你不是要和我過日子?那怎么還和我打仗呢? 就很會賣乖。 狄其野嘖嘖了兩聲,忽而一愣。 狄其野好笑道:不想打仗?那你別拔刀啊。 散發著惹人食欲的香氣,簡直像是故意要人吃掉他。剛出爐的,熱乎乎的白奶糕,自己跳進了碗里。 離早朝還有半個時辰。 * 因為大病,在太醫院治了一個多月的右御史牧廉,已經回來上朝好幾天了。 他恢復正常的臉,讓各位大臣新奇了很久,但牧廉還不能很好地掩藏喜怒,為免被人拿捏,時刻提醒自己板著臉,結果比以前看著還陰郁些。 有些大臣背地里說起來,說牧廉活像是下了地府又爬回來的怨鬼。 偶爾,也能看到牧廉不板著臉,但那表情,武將出身的大臣們怎么看,怎么像當年在楚軍帥帳中開滿嘲諷的狄其野,誰愿意想起被實踐理論雙重吊打的悲慘記憶啊。 故而,牧廉大人雖然離開了一個多月,可人緣還是一如既往,簡言來說,就是沒朋友。 同算是定國侯勢力的莊醉他們都忙,原來和牧廉也不算特別熟,如今牧廉一清醒,感覺比以前還要陌生,暫時沒找著時間聚聚,因此都停留在點頭寒暄階段。 姜延一直沒有去定國侯府。 定國侯府,牧廉本想搬出來,但狄其野說空著也是浪費,再說,你不是要幫我守家嗎? 在狄其野面前,牧廉就無法時刻提醒自己一定得板著臉,險些在師父那兒又哭一回。 他的腦子記得一切,迅速明白很多事情,可做人這件事,比如像一個成熟謹慎的大人那樣掩藏喜怒,這些都必須從十五歲的進度開始重新練習。 對于牧廉的改變,整個朝堂,最高興的,是姜延他父親。 牧廉不再糾纏他身居要職的大兒子,姜延父親是喜不自勝,上下早朝,也愿意紆尊降貴地跟姜延說兩句話。 姜延畢竟是他兒子,這天底下,只有老子不要兒子、沒有兒子不要老子的道理,自然得恭敬聽著。 所以,姜延父親近日來,連走路都虎虎生風,請了媒婆到家里,相看了許多名門小姐的生辰和小像,和同僚們說話,嗓門也高了起來。 那日下了朝,牧廉往御史臺走,聽到姜延父親在宮中道旁與人談笑風生,吊高著嗓子大笑道:也總算是守得云開見月明!犬子若是有幸結樁良緣,諸位可一定要賞臉來喝杯薄酒! 牧廉腳步一頓,還是那副板臉怨鬼的模樣,繼續向前去了。 那天夜里,牧廉在定國侯府的大門后坐了很久,管家是陛下派來的,也畢竟也服侍了牧廉許久,老人家一晚上也沒怎么睡,心疼地催牧廉去睡覺,牧廉不肯,睜著眼,對著大門對到了大天亮。 第二天一早,牧廉就進了宮,但他經過昨日那條寬道,又想起姜延父親昨日在這里說,說姜延要成親了。 牧廉的腳步,就再也邁不動了。 狄其野昨夜收到消息,說嚴家家主今日一早要到戶部取文書,因此今日起了個早,正往六部衙門去,卻看見牧廉在道旁呆站著。 也不知站了多久。 總不會又傻了吧? 干什么呢?狄其野走過去問。 牧廉一看到狄其野,臉就板不住,臉一板不住,鼻子就抽起來了。 不好,這小子要哭。 在房間里哭也就算了,光天化日的,他堂堂一個右御史,也不嫌丟人。 狄其野故意沉下臉,嚇唬他:不許哭。 牧廉一聽,就把下唇咬住了,忍哭忍得整個人都發抖,委屈得不行的樣子,狄其野也沒辦法了:你哭吧,你哭吧。 我,不是,不故意要,哭的,牧廉努力和師父解釋。 牧廉用力咬著牙,那感覺像是要把牙咬斷了,居然沒一會還真把更多的眼淚給忍下去了。 狄其野又是好笑又是無奈,從袖子里掏出塊干凈的棉帕,讓牧廉自己把眼淚都擦干凈了,才問:到底是怎么了? 一聽這個問題,牧廉又有點想哭,但一回生二回熟,這回很快就忍住了,輕聲對師父回:姜延,不來了。 頓了頓,又接著說,聲音更輕了:他爹說,他要成親了。 狄其野想了想,問:他不來,你不會去找他? 以前,不也是這個小傻子,滿軍營地找密探嗎。 牧廉的嘴巴可以掛油瓶,小聲說:為什么又得是我去找他?我不要他了。 說起來,牧廉是趕上了好時候,換成以前的狄其野,必定雙手贊成牧廉和姜延一刀兩斷,畢竟狄其野根本不會忍耐別人給的委屈,他不僅會把關系斷得瀟灑利落,而且還要拿著斷刃的半把刀,反傷對方一次才甘心。 現在這個與顧烈相處磨合了兩年的狄其野,已經不會這么干了。 去找他問清楚,狄其野用勸說的語氣建議,然后一句頗話不經思考就從他嘴里說了出來,互捅刀子不算勇敢,坦誠才是。 話音剛落,狄其野自己愣了兩秒,都不知道這句人生經驗是從哪兒來的,原來談戀愛不止會讓人成長,還能讓人迸發哲學靈感? 牧廉低頭想想,嗯了一聲,和狄其野道了別,向近衛所走去。 狄其野一路沉浸在戀愛與哲學的思考中,直到走到六部衙門大門口,恰好瞧見嚴六瑩走出來。 嚴家在顧烈的安排下組織了數只行商隊,比起做生意,更像是探風向。 狄其野沒有深入了解,只知道嚴家這位女家主確實是巾幗英雄,沒少親自帶著行商隊遠行,今日,嚴六瑩是來換文書的,她下午就要帶著行商隊往南邊去。 嚴六瑩一身暗紅衣裙,外面罩著銀紗繡袍,既嫵媚又颯爽,誰見了她都得暗贊一個美字。 她從戶部走出來,忙著修河道筑堤的顏法古匆匆從工部出來,兩人都往衙門口走,抬眼一瞧,都笑了,嚴六瑩拱了拱手,說笑道:道士大人。 顏法古甩了甩拂塵,笑嘻嘻地回:家主大人。 狄其野眉毛一挑,喲。 他們兩聊著出了衙門,看見狄其野,又都笑了,嚴六瑩恭敬道:見過定國侯。 顏法古問:狄小哥有事兒? 我是來找家主大人的,狄其野學著顏法古叫,把嚴六瑩叫得挽了挽鬢發,但到底是走南闖北的一家之主,就算心中羞赧,也沒有絲毫展露。 見好就收,狄其野正經地說:是我有事相求。我聽說嚴家這趟行商,是在霜降之前回來? 嚴六瑩忙道了聲不敢,才說:計劃是如此,不知定國侯有何吩咐? 家主客氣了,見她緊張,狄其野微笑安撫,我是想托家主,若一路上遇見什么新奇物事,不要貴重稀奇的,就比如說:好吃的食譜,或是好玩的新鮮玩意。這些,若是遇到了,替我買三四樣。 外人都攀不上關系的定國侯有事相請,嚴六瑩自然滿口應是,雖然這請托的內容,著實不大好完成。 那就勞煩家主了。狄其野強調道,我這人奇怪,不喜歡貴重東西,家主千萬不可自己添錢破費。我就是想瞧瞧新奇。 嚴六瑩笑了:民女一定記著。 狄其野留下一個錢袋,告辭走了。 正好,嚴六瑩把錢袋的束口解開,對顏法古說,顏大人給我做個見證,免得旁人說我賄賂定國侯。 顏法古自然效勞,兩人往錢袋子里一看,裝了小半袋金粒子。 說著不喜歡貴重東西,這半袋金粒子買一般的珍奇古玩都盡夠了。 嘖嘖嘖,顏法古拿著拂塵搖頭,狄小哥幸虧是在未央宮住著,這日子一天比一天過得糊涂。 嚴六瑩想了想,猜測道:也許,定國侯是找不出零碎銀子? 顏法古一琢磨,還真有這個可能。 太敗家了。 窮苦出身的顏法古和精打細算的嚴六瑩,不約而同的想到。 * 牧廉去近衛所,沒能見著人。 莊醉說,陛下昨日把姜延派出去了,預計晌午時分能回來,問牧廉要不要在近衛所等一等。 牧廉搖了搖頭,說:請副指揮使轉告他,我在定國侯府。 莊醉笑了笑:牧廉,不用這么客氣。 牧廉一愣,又點了點頭,露了半分笑容,說:多謝。那我,先走了。 莊醉心中唏噓,也笑了笑,把人送到門口,沒多久姜延回來,莊醉如實把話給帶到了。 姜延近日忙著腳不沾地,半是陛下有命,半是刻意而為,聽莊醉這么一說,面露苦笑,究竟是不能一直躲著。 你不會真要成親吧,近衛所可以說是整個京城消息最靈通的地方,莊醉看見姜延為難的神色,立時警惕道,你這么對牧廉,師父可不會饒了你。 他身為副指揮使,平日里都對姜延以官職相稱,私下里偶爾喊聲姜哥,但那句是為師兄出頭,就大膽把那些舍了。 姜延莫名其妙:我什么時候說要成親了。我和誰成親去? 他只不過是,不知該怎么對待牧廉,也不知道清醒的牧廉是不是還會喜歡自己。 莊醉呃了一聲,坦白道:姜哥,你爹都要喊人吃喜酒了,你一點風聲沒聽見? 姜延心里猛地一跳,暗道不好,趕緊去找陛下復命,急著辦完事去找牧廉。 這小傻子,不會聽信了吧? 結果人越是急,手上的活越做不完,姜延急急忙忙趕到定國侯府的時候,已經是月上柳梢了。 姜延急著見牧廉,拿出了當年干密探的本事,翻了墻,在前院一落地,就看見牧廉坐在椅子上,愣愣地盯著緊閉的大門。 牧廉聽見聲響,歪過頭看向他。 你來了? 牧廉平靜地問。 第111章 重修舊好 牧廉這模樣讓姜延心里一酸, 急忙上前一步, 也沒敢靠得太近, 站定了解釋說:我近日太忙。 言下之意,他不是故意不來的。 牧廉搖了搖頭,看著姜延的眼睛, 輕聲說了三個字。 你說謊。 姜延下意識撇開了視線。 這已經不是他記憶中牧廉的眼神了。 以前,因為牧廉所有感情都只能通過眼睛來表達,所以看上去總是炙烈而天真的, 像小孩子。 就算他再生氣, 也是種孩子式的暴烈,不一定不殘忍, 他畢竟是被野心家教壞過的野孩子。 可現在,牧廉的眼睛像是散開了蒙昧的霧, 更為明亮,卻冷靜得像是暮秋清冷無云的碧空, 是洗練后的直白,叫人更不敢看。 又看到姜延這樣的表現,牧廉的眼神黯淡下去, 可姜延沒有看他, 無法察覺。 那些牧廉不愿理他的日子,姜延當然不是不難受的,所以,即使被牧廉戳破了謊言,姜延也指出:只許你躲著我, 視我于無物,不準我考慮幾天嗎? 是我先躲著你的嗎?牧廉定定地看著姜延,姜延,真的是我先躲著你的嗎?不是你不敢看我,不敢碰我,也不知道怎么和我說話嗎? 姜延無言以對。 你用看鬼一樣的眼神打量我,我要怎么看你? 我的臉會動了!我怎么看你?你要我對著一個根本不想看我的人哭嗎? 說完就后悔了的牧廉大睜著眼睛,唯恐自己掉眼淚,他并不想在姜延面前自找難堪,可覆水難收,他挺直著背,僵直地站在姜延面前。 也許人生的奇詭就在這里,他遇到姜延時,若不是他全然不懂得在感情中自保,因為憑著直覺感受到了姜延的善意,所以也無所謂什么尊嚴,只是拼盡熱情想要和姜延在一起。 那時他們過得很快樂。 可現在,他成了一個健全的人,一個在乎尊嚴、懂得羞恥并且知道自保的人。 所以,他和姜延站在這里,頭一次爆發了爭執。 姜延開口說了個我字,就說不下去了,他不知道該怎么解釋。 但牧廉其實心里很明白。 師父說了,要把話說清楚,坦誠才是勇敢的做法,他要承擔起這十三年的責任,他就必須是一個勇敢的人。 牧廉沒有選擇繼續僵持下去,他非常直白地問:你今夜來,是因為你想清楚了,能夠接受現在這個我才來的。還是只是因為我留了話,沒有想清楚就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