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26)
鍋內rou香四溢,大火收著湯汁,咕嚕咕嚕冒著泡,饞得讓人口舌生津。 顧烈遞了雙筷子給他:試味道。 狄其野也不推辭,挾了塊雞rou,吹兩下就咬,一口下去rou嫩鮮滑,對主公誠懇夸道:好吃。 顧烈讓小乞兒撤火,用大鍋的余熱將湯汁再收一收,就等著盛進陶鍋里。 狄其野換了雙筷子,挾了塊雞rou戳到顧烈嘴邊:你也試試。 突然戳過來一塊雞rou,顧烈差點以為是暗器,面對狄其野的突發奇想,顧烈只當是他胡亂玩鬧,無奈皺眉:你試過了,我何必試? 狄其野晃晃那塊雞rou,拽起他的成語道:解衣推食,君臣佳話,你試試。 顧烈心里一股氣直沖心口,這人知道這個詞典故何來,那人又是何下場嗎! 狄其野不肯放棄,那架勢像是顧烈再不吃,他能給顧烈塞嘴里。 顧烈不想跟他拉扯,張口把rou吃了。 好吃嗎? 你要我王婆賣瓜? 就問你好不好吃,你想那么多做什么。 尚可。 這么好吃你居然說尚可? 你說得跟你做的似的。 我這叫急主公之所急。 小乞兒對著灶火思考,怎么楚王和狄將軍,和戲臺上演的君臣,完全不一樣啊。 他們感情真好。 并未察覺完全不一樣的顧烈和狄其野還在你來我往,一點不知道小乞兒在想什么。 * 入夜。 黃昏時狄其野打著為主公服務的旗號和小乞兒一起找到了浴所,百忙之中還堅持收拾干凈,夜里舒舒服服沐浴完了,才知道去問顧烈用不用燒水。 顧烈已經習慣了狄其野這種有條件就一定愛干凈的行為,倒沒說他什么。至于先自己享受才知道問主公他現在至少還記得問了。 前世狄其野可是干出過先回府沐浴再進宮述職這種事,被文臣上折子罵了足足小半年。 想到那些折子,顧烈又是一陣頭痛。 狄其野出去放了報平安的煙花回來,意欲找顧烈說一說那小乞兒的處置問題。 觀今日顧烈待那小乞兒的態度,狄其野暗自懷疑主公是想收養他。 這可就事關重大了,顧烈自己還沒有娶妻生子,先收養一個,那可就是長子,長子不是嫡子,以后立儲必然是暗潮洶涌,威脅大楚根基。 倒不是狄其野多在意顧烈的后宮問題,而是狄其野想到這里,才記起,史書中顧烈根本沒有立嫡,也沒有立長,他從中州顧找了個繼承人。 以前狄其野沒想過,今日一聯系,忽然意識到一個問題顧烈為什么要從中州顧找繼承人?他自己的孩子呢? 主公。 狄其野推門時,顧烈在穿衣。 作者有話要說: *對聯是我胡謅的 第39章 心病燃火 柔軟的淺金絲衣沒有完全拉上肩頭, 顧烈的肩胛上, 赤紅似血的火鳳刺青露出半翼, 乍看去,像是絲衣著了火。 荊楚先民喜愛自然,崇拜太陽與火神祝融, 火鳳就是日中之鳥丹朱,也就是火神的化身。 故而火鳳是神鳥,是百鳥之王。 《春秋演孔圖》記曰:鳳, 火之精也, 生丹xue,非梧桐不棲, 非竹實不食,非醴泉不飲, 身備五色,鳴中五音, 有道則見,飛則群鳥征之。 因此楚人以火鳳為圖騰,用鳳紋裝飾楚王的王服、佩劍和玉璽。 比如顧烈那把紫霜劍上的鳳紋, 這些鳳紋通常是起舞高歌的鳴鳳, 或高立流云,或降龍伏虎,象征著楚人在喜愛安寧生活的同時也有著不懼強敵的勇氣。 荊楚百姓更是將火鳳青鸞與愛情聯系在一起,口口相傳著紅鸞星動的神話傳說。 然而,顧烈背上這只火鳳, 卻是翩然起舞于火海之中,它振翼狂舞,怒翅長舒,火焰燎身,像是楚顧冤屈凝結成了活生生的鳳凰,濃烈地在顧烈背脊上燃燒著。 顧烈聞聲即刻穿好絲衣,系上衣帶轉過身來。果然是狄其野。 畢竟小乞兒都不會這么沒禮數。 顧烈衣衫未整、頭發也只以束帶隨意挽起,對自家將軍這個禮數問題是糟心得不行。 只一眼,那火鳳像是燒在了狄其野的眼睛上,揮之不去。 那么鮮艷生動的紅色,是怎么紋出來的? 刺青,自然都是沾上顏料,一針一針刺出來的。 這么大一幅火鳳,豈不是和酷刑一樣? 聽到顧烈的回答,狄其野才發覺自己問出了聲,回過神來,問:火鳳,是鳳凰涅槃,浴火重生的意思么? 又是不知從何看來的怪詞。 顧烈皺眉思索,一一回道:火鳳是我荊楚圖騰,象征火神、太陽。 涅槃,語出西方佛典,我不曾研讀佛法,只是略知一二。涅槃的原意,是熄滅了世間的貪嗔癡、不再被欲_望糾纏,形容修行佛法到了極高的境界。涅槃中的大涅槃,指的就是超脫生死輪回,再也沒有轉世受苦的煩惱。 至少楚人的火鳳傳說,與佛學無關,也不存在鳳凰涅槃的說法。* 浴火重生,這詞也是一樣,從未曾聽聞,也不見于記載。這是后世的典故? 狄其野沒想到此時并沒有鳳凰浴火重生的傳說,聽了顧烈的說明,點頭道:也許是后世典故,傳說鳳凰滿五百歲時,集香木燃起熊熊烈火,投火自焚,再于死灰中重生,從此永生不死,是為不死鳥。 這傳說聽著有些意思,似有凄艷的美感,顧烈細細品了品,低頭笑笑:這世上,哪有不死之身。 所以是傳說。 狄其野不知他為何感慨,笑著隨口應了一句,終于問起了正經事:那小乞兒,主公是什么安排打算? 竹屋畢竟簡陋,沒有太多器具,顧烈披上外袍,在床尾坐下,反問:狄將軍認為,該如何安排? 主公已經坐下了,而且不是坐于高臺,如此以來,按理狄其野該跪下,可狄其野實在不想剛洗完澡就去跪地,假裝忘了禮節,還很堂皇地推脫道:您是君,我是臣,當然是您說如何安排,就如何安排。 顧烈好笑:你既然來問,就是有所猜測,裝什么。 你真想收養他?狄其野確實是有猜測,但依然驚訝,姜揚他們不會答應的。 說完,大概是覺得自己這話說得不太好,又補充道:用你們的話說,亂了嫡長。 你們的話說? 顧烈搖頭笑了笑,忽而轉道:我說過,你想問什么,以一換一。 狄其野長睫微垂,眼珠子不安分地轉了轉,然后挑眉回應:那你問。 你所知的鳳凰,會浴火重生,顧烈卻又提起了先前的談話,抬起頭來,定睛看向狄其野,那你所知的我,又是如何記載的? 狄其野愕然:你怎么 我怎么知道? 顧烈搶斷狄其野的話,解釋道:寢殿那晚,我推斷出你今年十九,我當時說過,你此生睜眼過來,已是八歲,接著在山谷過了十一年。你曾說路上請衣店大娘幫你梳頭,也就是說,你出山后未曾耽擱,直往楚軍而來。 這些推斷,你都不曾反駁,是也不是? 狄其野玩味地看著顧烈,也不否認:是又如何? 那么,你定然在你的時代就知道我,否則,你怎會直奔楚軍而來? 狄其野反問:我就不能是一路上聽聞火鳳殺神的威名,心向往之,臨時起意? 顧烈幾乎要大笑起來,斷然道:青城山在秦州,當時還是四大名閥暗中占據。你從秦州入蜀,一路上所遇都是燕朝子民,你只會聽到我這個蠻楚瘋血是如何窮兇極惡,哪個會稱我為火鳳殺神? 出生四大名閥的柳家女耳濡目染,素未謀面,可就將他視若蛇蝎。 再者,狄其野,你難道不知你自己有多么過分挑剔? 狄其野原本對顧烈的推斷十分佩服,聽到最后一句,頓時不服氣起來:我哪里過分挑剔? 顧烈絲毫不留情面地拆穿:你任性妄為,慣以強者自居。過分好潔,不愿意容忍瑕疵。 天下三分,你選擇以我為主,想必是因為我與北燕、風族相比,師出有名,治軍有道,沒有任何你不能忍受的缺點。 蜀州相見時,你就說了,投效明主、征戰天下是你的理想。而我,不過是你實現理想的最佳之選。 狄其野下意識立刻反駁:不對。 顧烈一臉不信。 好吧,大致都對,主公真是智謀雙絕,狄其野好奇地看著顧烈,勾唇笑著,但不是最佳之選而已。 他強調:是唯一選擇。 古今多少豪杰,唯獨主公你合我眼緣,狄其野厚著臉皮大言不慚,這就是君臣緣分。我是慧眼識英雄。 花言巧語。 顧烈抬眼去看那個厚臉皮,狄其野卻一點都不羞愧,還是那副理所當然的瀟灑模樣,反把顧烈看得沒了脾氣。 狄其野反問:我問的是那小乞兒,你為何突然說起這個? 你知道的我,是如何記載的? 這 文人筆墨如刀,大統禮儀深重,顧烈前世廢柳王后、小太子死于冷宮,被書生戳著脊梁骨罵虎毒尚不食子、火鳳竟不容親,說他生性冷血,只知治國。 甚至有人說,楚顧不是亡于暴燕,而是亡于顧烈之手這是何等錐心刺骨之論。 顧烈在位時,這就是他唯一值得抓的錯處,自然從不曾斷了批評之聲。后世史書會怎么寫,他有準備,左右逃不過無情這個批語。 狄其野擰起眉頭,謹慎道:我所閱讀的史冊殘缺不全,對主公后宮并無記載。評價也只一句,說楚祖,明君也。知人善用,深謀遠慮。無私無情,天生帝王材。除此之外,就只是數卷戰報,其余多為我復盤推測所得。 果然,無私無情。 顧烈閉上眼,回頭想想,又覺好笑,喃喃自語:你推測來,我推測去。 比打仗還費神。 又掉一層馬甲的狄其野把前話理了理,也覺好笑:跟著主公繞了半天圈子,是想說什么? 顧烈這才說道:本王今年二十有八,若是兩三年間能夠平定天下,到時稱帝,也不過而立之年。 那時,群臣定然群起上諫,要本王娶妻納妾,選秀女入宮。 狄其野理所當然道:不都如此嗎? 登基立國,廣納后宮,綿延子嗣,拉攏重臣,但凡開國之君,哪一個不是如此。 顧烈的坦然打了狄其野一個措手不及:可本王厭惡與人親近。 狄其野的眼神不受控制往下去,在看不出什么的絲衣下擺逡巡起來。 本王并無隱疾,顧烈咬牙聲明。 心病而已。 前世種種不堪提起,王后作亂下毒、外戚宗室有心亂朝,還有那一晚濃烈得痛徹心肝肺腑的夜息香,如今說來,不過短短四個字而已。 他眉宇間愁緒郁結,像是一個人扛了太久太久的重擔,那擔子越來越重,就快要抗不住了,終于在眉眼間泄露出深刻的疲憊來。 那個,就是問問,狄其野咳嗽一聲,又把兩人的風言風語拿出來說,故意逗顧烈開心,主公您厭惡與人親近,卻把末將禁足于寢殿,該不會,是對末將有意思? 顧烈被他氣笑了:我嫌自己死得不夠快?! 嘖,狄其野抓住機會把顧烈曾嫌棄他的話還回去,您說話也忒沒個忌諱。 胡鬧。 到底是被狄其野逗得松了心緒,顧烈又道:即使本王并無心病,又或是數年之后,本王醫好了心病,娶妻生子,立了儲君。你可知,開國之君的太子,大多是什么下場? 那是大多沒什么好下場。 歸根結底,本王太過年輕,若是年近半百,那即使心病難除,為大楚社稷,本王也定會娶妻生子,給群臣一個交待。 這什么愛情觀,狄其野暗自挑眉。 顧烈收斂心神,自嘲道:算本王任性一回。 可姜揚他們 顧烈面不改色地編故事:本王少年時遇公子靂后人,情不自禁,她誕下一子,攜子歸于清澗隱居。不料無意中發覺公子靂當年亡故真相,被家仆高望所害。本王收到傳書,與狄將軍晚來一步,所幸還是救下了本王幼子。 這下,狄其野不是古人,都被顧烈的膽大驚得夠嗆。 你要給這乞兒一個真正的王子身份?那他就是你名正言順的長子! 我要除中州顧,沒有長子在手,怎么動手? 狄其野疑惑,中州顧辦的事雖然愚蠢惡心,但已經得罪顧烈到這個地步了嗎?他下意識反駁:那也不必 顧烈卻輕松地問:你覺得這孩子不好嗎? 這哪里是我覺得好不好的問題,狄其野難得在面對顧烈時有無奈的感覺,我并非這個時代之人,不在意嫡長,你就是禪位給一個能夠延續大楚盛世的賢才,我都無話可說。這孩子是萬里挑一的好孩子,好好培養,日后必成大器。但除非你明言剝奪他的繼承權,否則,日后你有了嫡子,就算他知道感恩,不爭不搶,你的嫡子也不爭不搶嗎? 那就搶吧。 狄其野再度驚愕地看向顧烈。 他說什么? 那就搶吧,顧烈冷靜地重復。 強秦二世而亡,強漢呂后奪政。他的孩子,別人的孩子,有何不同。當年那個與他一樣姓顧的死里逃生的兄弟,因為火鳳刺青喪了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