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23)
狄其野當真有些招架不住。 顧烈不動聲色道:牧廉,你有心投楚,很好。只是,本王與你小師弟明日啟程,去青城山拜會你師父。你先行回風族,過五日再來。 牧廉欣喜不已,嘮叨了一陣師父是好人之類的話才離開。 等人離開了帥帳,狄其野挑眉看向顧烈:我們明日要去青城山?何時決定的?為何要去那種地方? 顧烈一言不發。 片刻后,忽而嘆息道:你先下去。 你不信我?狄其野直視顧烈,唇角微勾,語氣卻不似玩味。 與你無關,顧烈皺著眉答,他教出這么兩個怪物,不能讓他活著。 狄其野輕哼一聲,不知是否接受了顧烈的說法,又道:那又何必主公親自去? 顧烈回視狄其野:你想聽真話還是佳話? 假話。 楚王離營狩獵,引蛇出洞。 那真話? 半為你,半為我自己。 狄其野不明白,顧烈卻不肯再開口。 帥帳空了沒多久,就有近衛來報。 報! 又怎么了!顧烈難得發怒。 近衛小心翼翼地稟報:那位嚴氏婦人,懸梁自盡了。 顧烈閉目,緩緩嘆息。 一個個,年紀輕輕,都不肯好好活著。 好生安葬吧。 是! 他還就不信了。 他需要親眼去看青城山,看狄其野此生是如何長大,那老賊,又是何等喪心病狂的人物。 若狄其野不是轉生而來,會被那老賊教成什么樣?顧烈咬牙,竟然擄掠八歲孩童教導邪說,此賊非除不可。 * 你說什么?姜揚神色晦暗,看向密探。 密探跪地再稟:那人自稱是狄將軍的二師兄,屬下認出,他就是風族幕僚,牧廉。 狄其野,你可不要 第35章 青城山谷 決定去青城山, 顧烈給狄其野的兩個原因, 都是真話。 一個原因, 引蛇出洞。 吾昆若是有心撕毀盟約,趁楚軍不備偷襲,那么他行事的最佳時機, 就是楚軍與風族商談會盟細則的現在。 顧烈原本就打算放個誘餌,假裝松懈,帶近衛到秦州蜀州交界巡獵。 如今只是臨時將巡獵改為探訪青城山。 另一個原因, 狄其野。 顧烈重生醒來后, 除了亡燕復楚,就是在琢磨狄其野, 不想這個人再死在自己懷里。 前世蜀州三城被屠,陸翼自認是楚人, 卻到底是在蜀州出生長大,還有親眷葬生于屠_城之禍, 聞此噩耗,怒不可遏。 他自請出戰,顧烈當然應允, 滿腔怒火的陸翼將風族從蜀州一路趕出西州, 直至驅逐回打云草原,甚至把打云草原最肥沃的草場都來回燒了兩遍 ,才一時解他心頭之恨。 當時狄其野在打青州,三戰定青州后,他嫌不足, 給顧烈上折子討仗打,被顧烈派去攻打中州,之后奉命一路北上與將功折罪的敖戈會師于秦州。 也就是說,前世狄其野與風族并沒有正面交鋒過。狄其野不可能見過牧廉,至于吾昆,應該也只見過流言中那一面。 狄其野前世這個謀反的名聲,背得屬實冤枉。 可顧烈現在想得很明白,狄其野前世之死,癥結并不在于什么人言可畏,而在于他自己。 狄其野不關心俸祿,連自己封地在哪、俸祿幾擔都弄不清楚,被顧烈忽悠著稀里糊涂欠了一百兩銀子的債。 這其中有狄其野十分不清楚農桑的緣故,但更多的,顧烈推測,還是因為狄其野根本不在意這些。 前世狄其野也是如此,不理政事,袖手旁觀,把自己當成一個純粹的軍人,而非將軍,更不想好好當定國侯。 這就注定了他的結局。 最通俗地來說,人有弱點,才好把控。有弱點,就是有所求。廉潔如祝北河,也得與同為楚顧家臣的家族走動;忠心如姜揚,坐到丞相的位置,也不得不為姜家后代牽線鋪路。 不是他們變了,是他們所處的位置要求他們必須這么做,利益、家族、朝堂角力就算他們只想當個純臣,也要明白水至清則無魚的道理,過于廉潔無法辦事,連本職都無法做好,談何效忠大楚。 狄其野前世是顧烈登基后唯一封爵的功臣,他身為定國侯,有封地,有俸祿,有精兵,有虎符。 他所擁有的權勢,讓他的站隊選擇至關重要。 他不站隊,就是得罪了所有人。 其中,中州顧和柳家尤其忌憚狄其野,是因為狄其野從未向外戚示好,對嫡子和王后都抱著頗無所謂的態度,甚至還有謀反的流言,嚴重威脅到了嫡子的地位和未來。 顧烈親手將狄其野架到那個位置,一半是有意為之,另一半也是狄其野軍功太高,賞無可賞,只有封侯。 所以,即使顧烈心里認為狄其野不會反,狄其野手握重權后,顧烈就必須防備他,像狄其野臨死說得那樣,隔三差五找事訓斥一回,殺雞儆猴,再演一出君臣和合。 任何人處在顧烈的位置,都會這么做。 任何人處在狄其野的位置,都會配合顧烈,就像狼主動對狼王露出咽喉表示臣服,主動給出弱點,狼王才能放心分rou。 偏偏狄其野就不干。 他不是不通政事,就像他對顧烈說得那樣,他只是打定主意要做一個純粹的帶兵打仗的將領,他是為顧烈而來,只為完成他的理想。 然而,這是不可能實現的。 就像顧烈注定要走向帝王之位,狄其野繼續這么打下去,軍功赫赫,等到顧烈登基立楚后,也就注定要再給他封侯。 顧烈不動他又能如何?文臣武將,外戚宗室,各個都有可能對狄其野下手,前世狄其野一死,顧烈從里到外肅了一遍朝堂,可人都沒了,又有什么用。 狄其野行事不改,此生還是一樣下場。 可怎么勸他改?這人任性肆意,軟硬不吃。對他好,他更任性。對他不好顧烈哪敢對他不好?砒_霜斷腸再來一次,顧烈非得給他氣死不可。 所以,既然軟硬都沒用,那就只能從源頭開始了解,才有可能查清狄其野的癥結。 往世不可追,唯一觸手可及的線索,就是青城山。 * 主公針對風族的部署,眾將沒什么異議,引蛇出洞不是什么罕見招數,他們一定執行得漂亮。 但主公宣布只帶狄小哥去青城山探訪,就頗有些值得尋味。 是怕狄小哥又偷偷調兵打仗,還是傳言有幾分是真? 平常都是狄其野賴在最后不走,這回換成了姜揚,姜揚昨日剛聽說牧廉是狄其野的二師兄,今日顧烈就要和狄其野單獨出巡,這讓姜揚如何放心得下。 對姜揚,顧烈不愿說謊,但也沒法說實話,這一趟青城山之行沒法帶其他人,假如那老賊還活著,很可能語出驚人,那狄其野這輩子都解釋不清楚了。 顧烈想了想,最后只道:有些家事處理。 都怪牧廉一口一個小師弟喊得太親熱,顧烈一不留神說了個家事出來,也不好改口,擺出一副高深莫測的模樣走了。 這下姜揚就更疑惑了。 除了疑惑,姜揚還覺得主公近來行事越來越難以揣度,心底又莫名生出一絲敬畏來。 姜揚心事重重地扇著羽扇往外走,在路上撞上顏法古,想起來安慰道:法古,你放心,主公不會放過王家。 顏法古早從顧烈那里得了承諾,因此只是點點頭,很凝重的模樣。 姜揚看他這樣,干脆將管不了的主公和狄小哥都拋到一邊,拉著顏法古就走:走走走,我們找陸翼搓麻雀牌。 顏法古趕緊掙扎:等等等等。 等什么? 你看天上那片云,像不像麒麟? 麒麟送子,吉兆??! 誒你別走啊。 * 卻說顧烈帶著狄其野,在近衛軍的護衛下大張旗鼓地出了楚軍大營,策馬疾馳三個時辰,就到了青城山脈北側的山谷之外。 此地多有機關,你們留守在外,顧烈下令,我與狄將軍入內一探。兩日后不見人,你們再照著這幅輿圖進內查看。 近衛軍以顧烈的命令為唯一行動準則,他們平日再怎么訓練有素,聽了這道命令都忍不住愣了一瞬,才跪地應是。 單獨進山。主公這么信我?狄其野挑眉問。 顧烈反問:本王不該信你嗎? 狄其野笑而不答。 二人策馬進谷,狄其野在前,顧烈在后。一路上機關無數,有些已經經年損壞,有些還十分敏銳,若沒有狄其野領路,尋常人進谷,恐怕早已葬身機關之中。 狄其野邊策動無雙慢慢前行,邊道:這些機關還是我改過的樣子,可有幾處方向不對,還有我原本在谷外立的不可入內的牌子,不知被人移動過,還是野獸飛鳥撞開了。 那機關? 最壞的猜測,是那老賊也許出過谷,狄其野皺起眉頭,我出谷時,他已是垂垂老矣,行動不那么靈便,走兩步就得歇腳。沒想到他還能出谷?若是如此,是我失策。 說著狄其野警醒起來:你務必小心,跟緊我,萬一那老賊改過機關,一定是險惡殺招,不可掉以輕心。 顧烈輕聲應了,二人行走越發小心,等走出谷道,進入寬闊的山谷內,才小松了一口氣。 那些竹屋木屋都是久無人跡的模樣,蕭條半塌。 小心,狄其野再度提醒,沒有掉以輕心。 若不是親眼見過瘋瘋癲癲的牧廉,顧烈恐怕會覺得狄其野過分謹慎,如今,顧烈是一點也不覺得過分。 二人行過這排木屋竹屋,據狄其野說是制藥制毒的所在,再轉過一道突出的山彎,狄其野迅速抓著顧烈的手躲到了樹后。 前方是一座比先前那排木屋竹屋大很多的木造房子,有院子有圍欄,越有三間大小,看著還沒有破敗的跡象。 乍看沒有異常。 顧烈不解地靠近狄其野,低聲問:這是何人所??? 狄其野皺眉看著那院子,言簡意賅:老賊。 你當年住哪? 山洞里。 山洞里? 顧烈正欲詢問,卻見狄其野伸手指碰了碰唇,示意他別說話。 顧烈順著狄其野的視線看去,卻見小路盡頭跑來一個拿著刀的孩童。 那孩童跑進院子,對著木房的門大喊:你想好了嗎? 聽聲音是個男孩,他拿著刀的姿勢并不標準,想來并沒有習過武。 木房內傳來一個喑啞得意的老聲:想什么? 放我出去! 哈哈哈哈哈,那老聲陰惻惻得笑了,我說了,除非你答應做我的徒弟,否則,就算你殺了我,你到死也出不去! 你殺了老乞丐,我就是死了也不會做你徒弟的!那男孩咬牙強忍著,卻難免還是漏了一點哭腔。 那老聲卻像是充耳不聞,狂熱道:你資質比我前兩個徒弟都要好,不過是街頭棄兒,卻能夠舉一反三,用老夫的機關反將老夫困在此處,前途無量。 我不會當你徒弟!不會當你徒弟! 那男孩不知如何是好,握著刀激動地大喊,忍不住哭起來。 第36章 乞兒幺兒 哭什么哭!老賊不耐煩起來, 成大事者, 不拘小節!死了個老乞丐就哭哭啼啼, 像什么樣子! 那男孩氣得發抖,大聲還擊道:我不知道什么是大事,什么是小節, 但庇佑我、分我衣食的老乞丐肯定是大事!你這種狠心殺人的東西肯定是小節! 聽男孩說自己還不如一個老乞丐,老賊登時怒不可竭:他算是什么東西,四處乞討的無賴腌臜, 也配與老夫相提并論!你這黃口小兒, 老夫諒你是無名野種,不曾開蒙, 不與你計較! 話到此處,老賊又笑起來:若老乞丐對你如此重要, 你怎么連殺我報仇都不敢?殺了我,你就出不去, 倒不如跟著我學習謀定天下的智慧,我這么可惡,你吃我的用的我, 學盡我的所長, 等你長大,再殺我為老乞丐報仇,不好嗎?到那時,這山谷中的一切都是你的。 男孩卻很堅定:我不會拜你為師! 冥頑不靈!沒用的東西,野種就是野種! 男孩明顯非常生氣, 卻死死咬著唇沒有反駁,他是個雙親不詳的小乞兒,被人指著鼻子罵野種,是沒法反駁的。 老賊試圖用炫耀自己的兩個徒弟的成就來說服男孩,言語間循循善誘:老夫首徒,燕朝丞相韋碧臣,天下人人皆知的大忠臣,是老夫最光耀師門的徒弟。你一定聽說過他,你資質不比他差,日后學成出山,你定能超過他的成就。 男孩只是個小乞兒,懵懂時就流浪于蜀州,被地痞控制乞討,過著野狗一般的日子,哪里知道什么燕朝丞相。 直到地痞被強征了兵去,他又遇到好心的老乞丐,才過得相對安穩一些,然而安穩日子不久長,沒兩年就撞上楚軍攻蜀,一老一少隨百姓大流逃難,這才到的秦州。 他雖不懂,但老賊自稱有個大忠臣徒弟,男孩下意識就不信,只當他是胡說,沉默著,并不買賬。 人老了嘮叨,老賊說著,竟然自顧自嘆氣起來:老夫這個首徒,什么都好,就是過狠了一些,也是老夫不該同時收兩個徒弟,他見師弟聰慧靈氣,竟下藥壞了師弟的臉,連神智也給他藥得不大清楚。 原來,老賊一個徒弟出師去擄下一個的規矩,是因為韋碧臣給牧廉下藥。 原來牧廉的臉不是生病,是被韋碧臣下了毒。 不過,塞翁之馬,焉知非福,說到這,老賊又得意起來,老夫原想將那怪物丟出去,沒想到這二徒弟卻是最聽話的一個,這得算是首徒的功勞。如今,老夫二徒弟是風族首領的幕僚先生,雖不如首徒,一個廢臉怪物能爬到如此,已是盡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