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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庭璋的回復是如此冷靜,像是在對顧采薇諄諄教導: 【夫子莫急,保重身子。驚聞噩耗,學生與信二哥與夫子同悲。然逝者已矣,生者還有漫漫人生路,尊親護幼,完成胸中之志才是正理。若有余力,替逝者報仇也可為一志,夫子認為然否?】 顧采薇看著這段話沉思起來,原來徒弟比自己清明多了。 自己倚仗著前世成熟人生經驗和這世觸手可及的書籍、師傅資源,總是居高臨下指導柳庭璋,心中從未將自己與他放在同等高度,視他為徒為弟。 然而遇到大事突變,自己卻像是空守寶山的瞎子,不比盲人摸象來得有方向,還需要柳庭璋來提醒未來的路?;蛘哒f,自己骨子里,還真是那個天真好騙不知事的小搖光吧? 「完成胸中之志」,幾個字對顧采薇來說,無異于無聲處聽驚雷。三哥臨別時說的「順心而為」,豈非殊途同歸? 對啊,還有報仇。 顧瑾真是欺負誠王府到底了,親手殺了三哥,還平白侮辱尸身。 回想起顧值在夢中關于自己身死尸消那番平鋪直敘的說辭,顧采薇只覺如鯁在喉。頓時勾起情緒波瀾,不自覺握住粉拳、咬緊貝齒。 雖說現在他們王府弱勢,還毫無證據,不過一家子心里明白顧值之死,這就是潛在的力量。 顧采薇思緒百轉千回,最終凝于筆端一個大字: 【然?!?/br> 不提顧采薇與柳庭璋來來往往的筆談溝通,信在一旁急于發問、關心三弟的種種細節。 單說,顧采薇幾日后葵水一過,身子大安,便催促著母妃進宮。 大皇子肆無忌憚背后,無非是借著皇上的一顆愛子之心,愛己子遠勝他人子。 然而誠王府在博取圣寵方面,也不是一無可取,誠王太妃早在聽聞三子橫死后就想到了借勢一途。 誠王太妃出馬,果然不同凡響。十數日說長不長、說短不短,母女兩人大約每三兩日入一回宮廷請安。 第一次皇上只命人傳話說知曉了弟媳侄女心意,并未宣見。 第二次終于召見,皇上面色冷冷,誠王太妃硬是一個字沒提三子顧值,反而一副惦記大伯哥龍體的關心神色,輕言細語,貴精不貴多,留足鋪墊。 第三次、第四回 ……乃至到了先任誠王逝世滿三周年的時候,皇上終于親臨誠王府為幼弟主持儀式,顧采薇又見到了禮部二把手程侍郎,就是惦記著幼薇郡主一手好蘿卜糕的那位官員。 多次進宮,顧采薇只需要裝成一個惦記皇伯伯的乖巧天真侄女,少說心里話,多撒嬌多寒暄,陪侍在母妃身旁即可,做好吉祥物、背景板,將主戰場交給誠王太妃。 誠王太妃先是淡淡與皇上敘舊,勾動務豐帝思念幼弟之情,偶爾談談兒女經,務豐帝難免移情到幼弟在世子女,興起關照之心。 眼看火候到了,誠王太妃才在自己夫君滿三年祭日的前兩日進宮那次,提及三子失蹤一事,直接點明與大皇子顧瑾脫不了關系。 終于到了五月底這日,在禮部精心準備下,務豐帝在誠王府正殿,誠心凈意為幼弟上香禱念,身后緊跟誠王太妃、誠王夫妻、平郡王、幼薇郡主一家。 再往后面才是一溜排開的皇子皇子妃們,次之是孟王家得恩旨入京的長子夫婦,宗令以及公候貴族、達官顯貴。 就在這萬眾屏氣凝神、關注皇上一舉一動的場合,務豐帝先是親口宣布誠王府出孝,緊接著令眾人意外的,說起誠王一系第三子直郡王顧值。 完全不同于他當日訓斥二皇子和誠王顧傳時候的語氣,務豐帝此時談到顧值這個侄子飽含深情,話鋒一轉喝道:“堂堂郡王,朕之親侄,就在京城轉瞬間無影無蹤。朕念及此節,甚覺毛骨悚然,莫非朕有朝一日也會遭此厄運?簡直夜不能寐!” 此言一出,多少人兩股戰戰。主管京城行政的京兆尹撲通一聲跪地求饒請罪,御林軍首領沉默下跪,脫盔在手,以示謝罪。 還有大大小小不少相關官員先后下跪叩首,場面一時間有些詭異的恐怖。 顧采薇心中情緒難明,對帝王的雷霆之怒導致后果更加感受深刻。 然而若非母妃帶著自己下足了水磨工夫,皇上又豈會有這么一場發作?誰還能記得三哥的冤屈? 顧采薇悲喜交加,不著痕跡地抬眼打量前方的皇伯伯,她直覺知道,皇上還有下文。 務豐帝抬抬手,令臣子們起身,終于說出誠王太妃熏陶給他的話語:“直郡王失蹤一事,老大你難辭其咎?!?/br> 不待顧瑾手忙腳亂地要分辯,皇上已經抬步向前,同時輕描淡寫地吩咐身邊奉旨翰林:“記下來,大皇子顧瑾品行有瑕,難擔儲君重任?!?/br> “父皇,我冤??!”顧瑾聽到務豐帝就這樣剝脫了他爭位資格,軟倒在地,半晌才回神一般出聲叫喊。 奈何君心似鐵,務豐帝早已走遠,獨留下不甘心卻無能為力的長子。 不過有心人注意到,皇上左手親密地拉著大皇子妃的父親,右手攜著二皇子妃的祖父,兩位都是朝廷肱骨,一派君臣相得景象。 對于誠王府眾人來說,務豐帝這一錘定音,聊以安慰,他們紛紛懷著厭棄的眼神看向狼狽的大皇子顧瑾,只恨不能在眾目睽睽之下,上前為親人報仇。 六月入夏,天氣迅速炎熱起來,誠王府撤下了懸掛三年的白布白帳,又因京城人人皆知的直郡王失蹤一事,沒有一下子轉到歌舞升平、歡聲笑語,反而頻頻找尋京兆尹、宗令等處,督促各方繼續找尋顧值,也成為高門大戶私下唏噓的一件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