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人里面有有錢沒錢的, 高的矮的，胖的瘦的，老的少的，男的女的，穿著打扮，體態氣質各不相同。

    但是他們齊齊雙手合十，朝樹神參拜的景象卻像是浪潮一樣齊刷刷，一下又一下, 放到電視上會是個不錯的素材，卻讓黑川頗為不喜歡。

    他總覺得敬神拜神的這群人堆在一起，像是什么被放牧的羊一樣, 十分不自由, 但是要他現身阻止也不可能，他比較懶，愛自由，愛自己的自由, 也愛別人的自由管別人干什么事呢，不礙著他就行了。

    抱著這樣的心態。

    黑川在樹枝上坐好，耳邊的呼呼的風雪，不斷敲打著樹干，還有一簌簌的雪團從頂上的樹枝上砸下來，穿過他幾斤透明的身影，直直砸到地上。

    不過旁邊的喜右衛門是個有實體的胖貓，不少雪團落在他的毛發上，黑川伸手撥了兩下，給他清理干凈，又見喜右衛門神思不屬的望著下面朝拜的景象，不停抽動著胡子，一雙爪子墊在臉下，眼睛要多羨慕有多羨慕，這是正酸著呢。

    黑川問他：這么喜歡？

    喜右衛門：一點點也就一點點。

    我身上的毛都快拔禿嚕了，也沒收到這么多信徒呢。

    顯然對這種快速爆紅的網紅神明，喜右衛門內心還是有一點點小波瀾。

    隨后他又嘆氣，不過也是人家厲害從無到有，從有到更有，這是撞對了機緣，有天生的靈巧，旁人趕不上來。

    黑川不知道喜右衛門對神社和信徒這么執著干嘛，他個人是不喜歡被信仰被崇拜被依靠的。

    轉了眼神往人堆里一看，正看見幾個神色奇怪的人，在黑川的眼里就跟幾百瓦的大燈泡那樣明亮，他們不是賊，盡管混在人群里，但是手腳都干凈，要黑川給他們下個定義，那就是騙子一類。

    先看這人的面貌，年輕，有朝氣，看著舒心，最適合讓人放下心房的容貌。

    再看他們的神態，來這里參拜的多多少少心里有點事，少不得盯著樹神雙手合十，一拜再拜。

    但是他們不，他們看向樹神的時候面色松弛的人，看向參拜者反而提緊了精神，先是深呼吸兩口氣，然后裝作巧合的往參拜者身邊一湊，黑川雖然隔得遠，但是這些話也聽得清楚明白。

    先說：你也來參拜。

    又說：是啊是啊，我也是被xx難題逼得要跳樓。

    再說：是啊是啊，這里可靈驗了。

    先這么三兩句拉好關系，接著就是些不咸不淡的，你從哪里來我從哪里來之類的話家常，但是三兩句里面對方的家底都已經摸得差不多，接著問完了這個，調轉頭，冷靜五分鐘，又去問那個。

    黑川看了這一套流程，碰碰喜右衛門，把這幾個人指給他看。

    這有什么好看的，不會是詐騙犯吧。

    黑川到：是騙子，但不是大爺你想的那種騙子。

    喜右衛門擠吧擠吧臉：騙子還有那種？

    黑川笑著指指神樹又指指這些人：神樹的騙子唄。

    喜右衛門：哈？

    黑川道：你看這些騙子問的無一不是家境中等以上的富裕人家。問的時候，每三兩句總要提及神樹多么靈驗，又云自己從哪哪處聽聞此處神跡。

    你說這是不是托呢。

    喜右衛門一臉吃榴蓮的表情：不可能，神樹怎么可能有托呢，這又不是打廣告賣劣質減肥藥。

    神明這兩個字多崇高，這是不食人間煙火清清白白極為尊貴的象征，那能用神明托不托的描述來形容，簡直污穢。

    黑川笑道：酒香也怕巷子深，神明也怕沒人信。

    他指著下面說：這新一任神明像不像網絡上躥紅的偶像，先是病毒式營銷，無論走哪都能看見偶像的推廣，然后就是粉絲出動，這樣那樣的安利，接著給打榜刷刷名頭，艷壓這幾個那幾個，然后再拍點廣告電視劇，要是一不小心實紅，那就是真正的一線流量。

    比起其它演員歌手辛辛苦苦幾十年。

    這條路不是暢快的多。

    他拿著和尚舉例子：就說那大天狗吧，現在都說是妖怪，放在平安室町的時候，這些長著高紅鼻子的家伙都是山王，統御一山，換個名稱就是可以當神靈祭祀的，但是你看，后來被和尚踩著壓著，這個光頭說今天打敗某某大天狗，那個禿驢說凈化某某大天狗，這一來二去，大天狗竟然也全都成了妖怪之流，反而這群和尚借著成了得道高僧。

    是不是很有意思。

    所以說想要成名就要人托著。

    喜右衛門癟嘴：你又知道。

    黑川說：是啊。

    他當和尚好多年，可不見識的多了。

    于是黑川又說：你也不用羨慕

    喜右衛門顧不得他說完話，連忙指著一個方向：哎你看！他們找永吉太太去了。

    黑川你說他們說什么呢。

    黑川細聽一會兒，看見永吉老師那不耐煩的樣子，又看看永吉太太正在側耳傾聽：在說神樹的功效。

    這個托說，仙靈是少彥名命麾下的眷族，可有讓女子繁衍多產的能力。

    遠處人群里，這個托似乎察覺到永吉先生不耐煩的樣子，說了兩句就離開了。

    說起少彥名命，這個神是神產巢日神的孩子，傳說中他在神產巢日神的手心中生長，落地不過一掌高。

    之后被神產巢日神送往大國主身邊，幫助大國主建國。

    是傳說中極其具有智慧的一個神明。

    少彥名命本身并不是負責醫治女子婦科病的神明，但是生他的神產巢日神一聽就是個擅長繁衍指責的神明，加上供奉少彥名命的淡島神社對外稱淡島明神專治女子婦科疾病一來二去，也就這么樣了。

    喜右衛門聽完黑川的匯報，笑兩聲：這信徒可真能扯。

    他一個無根無源的信仰神，怎么就成了人家高天原正統神明的眷族了呢。

    這時候喜右衛門不自覺想起黑川說的艷壓

    還、還真有點相似。

    想到這里喜右衛門委屈了。

    要說網紅他可是第一個，怎么其中的門道都被這個仙靈給學去了呢。

    喜右衛門長吁短嘆：哎我，哎真是，哎后悔。

    黑川說：沒什么好后悔的啊。

    他指著下面的人說：你看，仙靈根本做不到這么多事，但是他的信徒卻一個勁幫他吹噓，這不就是騙人嗎？

    喜右衛門你這么善良。

    要你做騙人的事，你肯定做不出來。

    要不然

    直到如今你怎么還是禿頭之神呢。

    第143章 商業犯罪

    那邊永吉老師護著永吉太太往酒店走, 黑川也和喜右衛門打了招呼, 飛回自己的身體里, 他從車坐上起身揉揉太陽xue, 然后招呼導游他們可以離開這里了。

    導游上了駕駛位, 瞅了一眼車內沒有那只胖貓的痕跡。

    于是問：貓是不是忘了。

    黑川說：他認路，自己回家。

    導游豎起大拇指，夸：真是機靈, 我家孩子要是能趕上您家貓這份機靈度就好了。

    也不知道您是夸是貶。

    黑川讓導游在公園門口那邊等一等, 接上永吉夫婦，他給永吉老師打了電話，讓他們在避風處稍等一等。

    不多時看見了兩人身影，永吉老師抱著永吉太太，像是黏在一起撕不開，導游開門，永吉夫婦上車，正這個功夫, 不知道從哪里冒出來的喜右衛門也竄進了車里，帶著一身雪和寒氣，在車廂里蹬了三兩下, 順著落到了黑川的懷抱里。

    胡須上落著雪。

    一顫一顫。

    喜右衛門扭了個腦袋, 小聲道：真冷。

    是冷。

    紛紛揚揚的雪下了大半天，好像是老天爺的雞毛撣子壞了似的，一片一片的大雪往下落，堆在地上厚厚一層, 被行人踩來踩去，也不見得什么美好的雪景，只覺得跟鞋底灰一樣惹人煩。

    一行人下了車，回到酒店，這樣的大雪也沒有什么旅游的想法了，只和導游一起吃頓飯，接著黑川就去找永吉老師說一下今天的阿伊努族得失。

    正討論的時候，黑川看見永吉太太從一側小房間里走出，面帶神秘微笑，手里攥著細細綠綠的一片葉子。

    她和黑川點了點頭，然后打開門朝走廊走去。

    永吉老師擔心的看了一眼，又別過頭和黑川說：是那仙靈的葉子。

    讓你見笑了。

    永吉老師匆匆翻開書頁，小聲道：想我一生無神論沒想到臨到這里，卻和妻子難舍難分。

    神嗎？

    黑川打開電腦，攤開筆記本放在腿上，他一向沉穩擅掩飾，在寺院里晨間修行的時候，一眾和尚都在悶頭悶腦的念經，就他光明正大的走神，走完神還要被師父夸獎是在心中修行。

    因此他就當著永吉老師面，一邊調圖片一邊神游萬里，也沒讓老師看出來。

    他不知道該憐憫永吉太太還是永吉先生。

    永吉太太一生信神而從未見過神，她說的是事實，卻被丈夫屢次反駁。

    永吉先生一生不承認神的存在，但是神確實存在，為此和妻子多生矛盾而無法化解。

    想到這里。

    黑川又認為他們天生一對，本就該這樣糾纏在一起。

    就像是陰陽須交匯，長短則互補一樣，他們有神無神這般糾葛，也不是某種長短互補嗎。

    于是黑川說：老師不妨也從太太身上學習一點。

    學者的世界觀本來就是該不斷開闊，發現此前從未發現之事，承認此前從未承認之錯誤。

    永吉老師嘆氣：我一直這樣想。

    但是我做不到。

    這樣閑雜交談。

    黑川的鼠標已經滑到最后一頁，指給永吉老師看這是拍下的最后一張圖片，見永吉老師點點頭，又說時間不早盡快休息之類的話。

    然后快步離開客房，出了門口，黑川朝左一打眼就看見永吉太太正俯身看著花盆，這花盆放在客房門左邊，走道邊，是個雅致的景觀植物，里面長著郁郁蔥蔥的散尾葵，拐了個彎又走兩步才發現她一只手插在散尾葵花盆的土里，好像做賊一樣鬼鬼祟祟。

    看見黑川的時候永吉太太有些驚慌，然后不自然的和他打招呼，好像經歷過一番心里斗爭，她才緩慢開口：黑川你覺得

    仙靈會祝福我嗎。

    她原本面孔帶笑，不知道想到什么嘴角下揚，成了十足的憂郁的相貌。

    您在種什么？

    黑川指著黑土里的一角青翠葉子說：還沒有完全掩埋上呢。

    永吉太太見黑川完全不介意，說：你倒是和你老師完全不一樣。

    她左右看了一眼，悄聲道：有人給我一片葉子，說我若是能讓無根之葉發芽，那么我一定是仙靈的有緣人。

    她又說：倒也無聊，不如試試。

    黑川點點頭，笑道：那我明天聽您的好消息。

    永吉太太也回報微笑，目送黑川離開。

    回到屋子的時候黑川看見喜右衛門斜躺在床上，不斷扭腰蹬腿，活像抽風了似的。

    你干嘛呢。

    喜右衛門嚇了一跳，斥責：你怎么走路也不出聲哎，我這不是在琢磨怎么成為網紅神明嗎。要知道論網紅我也是妖界鼻祖第一人，怎么可能輸給一個新生的神明。

    黑川見喜右衛門精神頭正足，也就不和他爭論，自己蓋上被子睡著了，半夜時眼前有微微熒光在閃爍，一睜眼看見喜右衛門正和直子視頻電話呢。

    那邊的直子穿著輕音的3D建模虛擬身體，有板有眼的和喜右衛門討論網紅神的事情。

    黑川聽了一會，只聽到什么信息化時代網絡推手正當競爭之類的話。

    他犯困，從床頭摸到一副耳機塞好，腦袋一歪繼續睡去。

    第二天早上黑川起的早，屋子里空氣有點渾濁，他洗漱完之后朝下面大廳走去，正路過永吉夫婦的房間，看見門口那顆散尾葵。

    散尾葵的花盆是工廠燒制的青花瓷，漂亮的花盆邊緣長出一株幼小的嫩芽，正掙扎著撐開葉子。

    正是永吉太太埋葉子的地方。

    咔噠，門開又合上，黑川一抬頭看見永吉太太站在花盆前，淚光閃爍，喃喃念到：真是有緣。

    永吉太太敞著門，小步跑進屋子要去拿灑水器給嫩芽澆澆水，黑川聽見她咚咚咚遠去的腳步，隨即在花盆前蹲下身，仔細摸了摸土壤，接著把這株嫩芽給連根拔了起來。

    要是讓永吉太太看見，怕又是一場紛爭。

    黑川甩了甩手里的植株。

    埋得大概有一指深，根系十分不大發，像是咸魚一樣干癟短小，更要緊的是底端還出現了腐爛的跡象。

    這根本不是一顆正常生長的植物。

    這是被人為掩埋進去的。

    放了很長時間以后開始腐爛。

    想必是昨晚永吉太太把葉子埋進去之后，深夜的時候有人悄悄來訪，把花盆里的樹葉換成植株。

    在永吉太太回來之前，已經觀賞完的黑川十分不動聲色的，順手給插了回去。

    永吉太太拎著灑水器朝嫩芽上噴了噴，黑川想，要是那群人不勤快一點更換植株的話，說不定不到明天，今下午這個神明饋贈就得從根到葉全爛了。

    黑川和永吉太太打了招呼，轉身往酒店大堂去，找到經理說明想要看監控的意圖，經理問：發生了什么嗎？

    黑川便回答，夜間聽見走廊里有人的腳步聲，懷疑是小偷或者強盜。

    經理說：我們這里不可能有治安問題。

    黑川問：您確定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