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心負我 第15節
她一到就看見了從旁人府上匆匆趕回來的父親,崔崛正在安慰在他懷中哭泣的馮氏,即便聽見身邊人通傳,也顧不上崔櫻。 崔櫻只好自己上前行禮,“父親,細君?!闭诳拗鸟T氏聲音漸小,卻不搭腔。 崔崛不知聽馮氏說了些什么,在看著崔櫻時臉色并不大好。 他質問道:“你們姊妹今日是一同去的花會,為何你回來了,你阿妹卻沒回來?!?/br> 馮氏從他懷中抬起頭,側臉余光瞥著崔櫻,聲音沙啞的說:“你現在問她這個還有甚么用,我阿女就能回來了?左右不是一個肚皮出來的,她與阿玥親近不起來也不稀奇?!?/br> 這話說得誅心,一時不僅讓崔崛想起往事,還讓崔櫻念及自己的母親,一下傷了兩個人。 “不是同母所出又如何,她與阿玥都是我的女兒?!贝掎让嫔挥莸膶Υ迿训溃骸拔宜貋斫棠銈?,姊妹之間是共根同蒂的干系,不可心生不睦,你今日是怎么回事,為何棄你弟弟meimei于不顧,反倒先回府了?!?/br> 崔櫻平白無故受到指責,心尖酸澀,“父親錯怪我了,我從閬苑出來之前,見過阿玥最后一面,她同阿源當時與馮家姑母女郎在一塊。我因身子不舒服,便想回府休息,她說還要再玩一陣,我見她有人照顧,便……” 馮氏打斷她,“明明是你照看弟妹不周,為何要將錯處怪到我娘家人頭上?!?/br> 崔櫻語塞,她說得都是事實,她也不知道崔玥是怎么不見得,馮氏即便怪她也沒什么用,還不如多派些人,或是報官去找崔玥。 “父親……”崔櫻忽然想起來什么,向正對著馮氏好言相勸的崔崛道:“既然阿玥是在閬苑不見的,何不再去閬苑尋呢,顧行之是閬苑的上官,底下人負責巡視,說不定能找到阿玥?!?/br> 馮氏:“顧行之是你未來夫婿,你去求他,讓他幫忙找我阿女回來?!?/br> 崔崛看了眼抹淚的馮氏,起身走到崔櫻面前壓低了音量說:“你也瞧見了,你母親她現在心緒不穩,容易激動,她是擔心你阿妹情有可原,你不要怪她?!?/br> 崔櫻苦澀道:“父親難道也認為,阿玥不見與我有關,是我的錯?” 她不是不為崔玥不見了感到著急,雖然她與崔玥關系并沒有到姐妹情深的地步,但到底是血緣上的親姐妹,她也不想看見崔玥出事。 可現下怎么都將崔玥不見得責任都怪罪到她身上了。 崔崛臉色一變,像是在看一個不懂事的人,“都這個時候了,還要分誰對誰錯不成,你阿妹現在是找不見人了崔櫻,她要出什么事,你于心何忍?你母親她不過說那幾句話,你大度點也不成?!” 崔櫻聽見“你母親”三字只覺得刺耳,“細君是崔玥的親娘,我的母親到底是誰,父親難道忘了?!?/br> “崔櫻!” 崔崛呵斥,聲音大的一下令廳里其他人都驚訝的看過來。 崔櫻一看崔崛的臉色,就知道她說了不該說的話。 可她說的哪里不對,馮氏從未拿她當自己女兒那樣看待過,她也沒辦法認馮氏做母親。 崔崛咬牙切齒的訓斥她,“你敢頂撞你的父親!” “跪下?!?/br> 崔櫻渾身一抖。 崔崛怒聲指地,“給我跪下!” 崔櫻咬著唇,最終跪在崔崛面前。 這時,外面傳來急急忙忙的腳步聲,崔源在前頭跑著,后面跟著一道來通風報信的管事和仆從,“父親,阿娘!阿姐找到了,找到了!” 馮氏聞聲從椅子上起來,被人扶著迎上去。 崔櫻仰頭看著在她面前的父親,威嚴的臉色一下變得驚喜無比,反應與馮氏一樣,飛快地擦肩從她身旁走過。 對還跪在地上的她不聞不問,相較之下,崔玥才是父親他真正疼愛的女兒。 廳外一下變得熱鬧起來,沒有崔崛命令,崔櫻不能起來,只能轉過頭聽著外面的動靜。 崔源激動不已的大聲道:“不用派人去尋了,送阿姐回來的人,是太子殿下?!?/br> 不多時,崔玥便一步一步跟在一個高大人影的身后,滿臉仰慕和羞澀的出現在所有人眼前。 “阿娘!”崔玥撲進馮氏懷里,接著便是眾人的好一陣噓寒問暖。 崔崛上前拜見賀蘭霆,“多謝殿下送小女回來,臣感激不盡?!?/br> 其他人跟著跪了一地,等到賀蘭霆開口之后才起來。 賀蘭霆:“孤在京兆府查案,令媛遇到麻煩,被京兆府下的衙役所救,碰見孤便順道送她回來了?!?/br> 他逡巡一圈面前的眾人,沒有瞧見那張熟悉的臉,目光淡淡一掃,繞過他們,看向廳內。 崔崛和馮氏順著他的視線望去,面上不約而同的一怔。 崔櫻還跪在里面,削薄的身影孤孤單單的,她大概也是沒想到賀蘭霆會望進里面來,回頭閃躲的動作狼狽又可憐。 第20章 崔玥懵懂無知的問馮氏,“阿娘,阿姐是不是犯事了,怎么還跪在開山堂?!?/br> 馮氏捏了一下她的手,使了個眼色給崔玥,小聲警告道:“她不聽話,目無尊長,還頂撞你父親,你可千萬不要學她?!?/br> 二人雖然悄悄交談,卻還是竄入旁人耳中,賀蘭霆收回目光,溫聲的意有所指的道:“沒想到崔大人在處理家事,看來孤來的不是時候?!?/br> 崔崛笑臉已逝,拘謹的說:“小女不懂事,讓殿下見笑了?!彼ゎ^,揮揮手吩咐下人,“去扶女郎起來?!?/br> “殿下辛苦了,請到里面一坐?!?/br> 崔櫻聽到外面的動靜,在下人和婢女的攙扶下,身形搖晃的從地上起來。 她很不想被賀蘭霆撞見自己受罰的一幕,讓人瞧見自己被父親罰跪是件很丟人的事,這樣會彰顯的她還如孩童一般不懂事。 但崔櫻還是要上前行禮,她慢了一步,父親就已經在不滿的念她的名了。 “見過殿下?!彼f出口的聲音自己都愣住了。 崔崛已經皺眉盯著她,大概是不希望看到她在太子面前失禮。 但賀蘭霆仿佛并沒有多關注她鼻音略重,以及好似多委屈已經哽咽的聲音,只俯視著她素面朝天,不施脂粉愈發顯得秀白脆弱的面容,不帶一絲情緒的道:“孤不知,大娘子是犯了什么事,竟叫崔大人罰的這么重?!?/br> 他言語淡淡的,仿佛是真的很好奇崔櫻為什么受罰一樣。 可崔櫻到底是這個府里的貴女,他若是看見了,應該給點面子,就該當做什么也沒發生一樣,不提這件事最好。 這樣她還可以保留一點顏面,不至于像此刻一樣承受其他人異樣的目光。下人自然是不敢看主人家好戲的,各個低著頭,屏息凝氣,裝作木頭人。 但只要有耳朵的,沒有聾的,都知道發生了什么事。 崔崛自覺這是家丑,掩飾的道:“不過是犯了家規,想她應該知錯了,不提也罷?!?/br> 賀蘭霆:“什么家規,孤也想知曉?!?/br> 崔崛不得不如實相告:“父母不在,長兄為父,長姐為母,即是同氣連枝的姊妹兄弟,就該相依相伴,同舟共濟。此乃崔氏祖訓亦是家規,長女失責,對弟妹照看不周,又頂撞長輩,錯上加錯。臣,這才讓她跪下反省?!?/br> 崔櫻頭垂的更低了,她已經解釋過了,如今再說什么也沒用。 她與父親頂嘴更是事實,這沒什么好辯駁的。 安靜的氣氛被一雙手打破,慵懶而緩慢的掌聲響徹在眾人耳中,莫名的令人感到譏諷。 就連崔櫻也驚訝的抬頭,愕然的看著突然地鼓起掌的賀蘭霆。 對方深深地回望了眼有些可憐巴巴的她,忽而轉過身去,令她看不到此時表情,只能聽見聲音,震耳發聵的道:“崔大人言之有理。子不教父之過,女不淑母之過,大娘子犯錯,又是誰之過呢?” 馮氏在崔崛身后一下白了臉。 崔玥和崔源護在她身旁,均是一臉焦急和大為震驚的神色。 “明明是我阿姐做錯了事,與我阿娘何干。殿下……”崔玥漸漸收住話聲,她被賀蘭霆掃過來的目光,宛如中箭般定在原地。 她還年幼,不懂什么時候該開口,什么時候不該開口,天威浩蕩,太子話語的權威哪是她能挑釁的。 “住嘴?!?/br> 崔玥果然被崔崛訓了?!靶∨欢?,還請殿下見諒?!?/br> 崔崛面色凝重的打著腹稿,更多的是懷疑太子此番作為的用意,這位哪是喜歡多管閑事的人,為何今日突然管起他家的家事了。 莫非是因為對他不喜,想要借著這種小事發威,亦或是因為官場上的事,借機威懾敲打他一番? “孤記得有一回崔大人與宋大人等說過,為官最重要的是剛正不阿,不受私謁,想必到了家中也是一樣的?!辟R蘭霆似笑非笑的盯著崔崛,低沉的道:“應當無有偏頗,對不對?” 崔崛眉心都跳了起來。 他彎下腰脊,兩手相交,以臣服的姿態向賀蘭霆行禮,認同了他的說法?!暗钕抡f的是?!贝掎绕鹕?,回頭轉身面向馮氏。 崔玥和崔源守在馮氏身旁,祈求的喚著崔崛?!案赣H?!?/br> “阿爹啊……” 崔崛看著面露脆弱,一臉驚惶之色的馮氏道:“來人,送細君去暗室反省,未得悔悟之前,不許她出來?!?/br> 崔玥急的跺腳,“阿爹?!眳s沒有一絲辦法看著馮氏踏出門檻,她與崔源都追了出去。 廳內一時變得極為壓抑安靜。 賀蘭霆:“崔大人若是放心不下,不如跟去看看?!彼F在開始說起體諒話了,“孤也非不通情理之人,大人處理好家事再來,孤等得起?!?/br> 崔崛到底心有顧忌,他更加認為太子是沖他來的,想要去找對策,于是順著話道:“臣已命人去請家父了,還請殿下稍作片刻,臣馬上回來?!?/br> 崔崛一走,賀蘭霆便沖廳里侍候的下人道:“都下去?!焙钤谝慌缘奈嚎圃谙氯硕甲吖夂?,也跟著退了出去,守在外邊。 一時間這里面只剩下賀蘭霆和崔櫻獨處一室。 崔櫻還沒從剛才旁觀到的一幕回過神來,她以為賀蘭霆追問父親自己犯了什么事,是想看她笑話的,結果出乎意料,他短短幾句話,就讓父親親自責罰了馮氏。 崔櫻以為自己是在做夢。 父母對子女來說恩重如山,即便馮氏是繼母,也是世人眼中她名義上的母親,亦是長輩。 從古論今世人最看重的就是父母孝義,哪怕占著個身份,對崔櫻來說,父母為大,不論對錯,只要她言行有一點頂撞忤逆父母的,必然遭人唾棄。 她哪里敢想,馮氏和她一樣被罰呢? 崔櫻恍恍惚惚的仰視著漠然看著她,神俊挺拔的賀蘭霆,猶猶豫豫的問:“ 殿下為何要幫我……?” 她與他分別時,可是惹著他發了火的。 賀蘭霆卻不承認,“孤幫你什么?!?/br> 左右廳里除了他們沒有別人,崔櫻索性膽大的道:“殿下難道不是因為我,才故意對我阿父說‘女不淑母之過’,好讓我阿父一視同仁罰細君的?” 她眼里有動人的光在閃爍,臉頰生紅,多了幾分明媚的血色。 或許她心存一點試探之意,怯不自知,也不自信,懦弱而窘迫,卻并不令人討厭。 她只是,沒有為所欲為的權利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