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案本 第381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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賀予和陳慢不由自主地互相看了對方一眼。 目光撞上,兩人驟然心如明鏡,竟似能把對方的內心看得一清二楚。 賀予內心有一處很陰暗的地方,在肆無忌憚地叫囂著,在期盼著陳慢的死亡。他想如果陳慢死了,謝清呈身邊就再沒有這樣一個人了,從今往后,就什么威脅都不會再有了。 每個人內心深處都是存在卑劣的地方的,陳慢心里也起了類似的念頭。 而這個情景,竟突然勾起了兩人的一段回憶,當年——他們倆還都很年輕,誰也沒有得到謝清呈的時候,在志隆娛樂地下室的火海里,他們也面臨著同樣的抉擇。 那時是賀予留了下來,回到了謝清呈身邊,而后謝清呈第一次主動吻上了賀予…… 賀予心里忽悠悠地一動。 他的想法就在這一念之間,慢慢地改變了…… 他其實一點也不大方,他就想如果自己得不到謝清呈,那么最好誰也不要再沾染他的玫瑰花,最好讓謝清呈一直記著他,到死也忘不了他。 可是或許是體會過了求不得忘不掉的苦楚,再看著謝清呈盲了的眼白了的發,他自以為狠得下來的心,竟又無端變得那樣軟弱。 他在這一刻忽然覺得很可笑——原來到了頭,他還是最怕自己讓謝清呈失望。 他最怕讓謝清呈失望,最怕見謝清呈難過。 他最怕謝清呈心里恨他,最怕謝清呈在他身邊,卻忘不了另一個人。 賀予緩緩回過頭來,目光掃過謝清呈的臉。 原來…… 哪怕時過境遷,物是人非,他在面臨同樣的事情時,還是會做出和當年一樣的選擇。 什么都沒有變…… 根本都沒變。 電光火石之間,賀予忽地抬起了手,掌中的鮮血腥甜隨著料峭夜風忽地散向了謝清呈和陳慢的方向。他以自己最強悍的血蠱之力,一字一頓地下令道:“上車!” “??!” 就像被一只無形的巨手扼住了咽喉,幾乎不能出聲,又像墜入了蛛網的蝶,被束縛著動彈不得,賀予的力量今非昔比,他沒有騙他們,如果他愿意,現在的他已經可以讓任何一個正常人都乖乖地臣服在他腳下。 陳慢猝不及防,眼神驟然渙散,猶如牽線木偶般毫無意識地走到了吉普車旁。 謝清呈也像是承受了千鈞之重,那重量壓著他的靈魂,他的意識也在迅速地下沉……下沉…… 賀予的精神埃博拉異能太強大了,山岳般鎮壓著被cao控者的本心,讓人依照著他的命令行事,現在哪怕連謝清呈都已不是他的對手,再不能輕易掙脫…… 那個警官就靠在吉普車上,無甚表情地看著他們之間的抉擇。 車門打開了,陳慢行尸走rou式的上了車,因為腿腳重傷,他最后幾步走得踉踉蹌蹌,幾乎就在他要摔倒在地時,警官扶了他一下,送他上了車。陳慢僵硬地坐下。 下一個輪到謝清呈了。 謝清呈強撐著自己衰微的身軀,想要抵抗賀予的命令,可那就像荑草抵御海嘯卷起的狂風駭浪,是根本不可能做到的事情。謝清呈的眼眸也失去了焦點,他猶如沉入了深海之中,五感都被封死了,眼前是黑沉沉的永夜。 賀予目送著他走過自己身邊,與自己錯肩。 然后——在最后一刻。 他內心忽然涌起極大的不甘,那不甘像劇毒蛇液一樣迅速蔓延至他全身,促得他忽然喊住了這個人:“謝清呈!” “……”謝清呈停下了腳步。 賀予的胸口劇烈地起伏著,他看著他的側顏,那側顏沒有表情,可或許是因為鬢間的一絲白發,看上去又像是那么悲傷。 “你不許……”賀予的聲音在顫抖,“你不許……” 喉結滾動。 心如火沸。 一番話不上不下,一句命令如鯁在咽。 ——你以后不管怎么樣,都不許和陳慢在一起,你以后不管怎么樣,都不許忘記我! 說啊…… 只要說了,目的就達到了,死也能瞑目了。 說啊……說啊……說?。。?! 為什么就說不出口?! 為什么就…… 賀予死死盯著謝清呈的側顏,他忽然想起謝清呈從前浮現自己面前的無數種神情——從初見,到訣別,其實除了小酒館跳舞那次,謝清呈竟沒有任何一刻是徹底放松的。 他認識了他快二十年,這個人……竟只有那一晚,在夜色中真正地展顏,松快地低頭笑過。 那個命令,就像凝固的水泥,無論如何也不能從喉間流淌出來了。 他看著他,注視著他。 像孩童時,像少年時,像愛上他和未愛他時的每分每秒那樣,望著謝清呈的身影…… 這三年的隱忍封閉,變態治療,幾乎已經剔除了賀予屬于自己的強烈情緒,他也變得冷靜、冷漠,處變不驚,可是這一刻,那封鎖著他心房的堤壩像是忽然被沖開了,一種熾熱的情緒迸發出來,他喉嚨生澀,眼眶陡紅。 幾乎是不受控制的,他說出口的命令,就變成了:“你不許記得我?!?/br> “謝清呈……你走吧,如果我出了事,你不許再記得我!”嗓音沙啞,他沖著他的背影喊出了最后的話語,喊出了他最用力的,傾注了他全部力量的血蠱之言,“謝清呈——你不許再記得我??!” 那嘶啞的聲音在林中回蕩著,悲愴而釋然。 我愛你的時候是少年。 我離開你的時候是少年。 我最后送你走的時候,還是那個少年。 我希望你能記得我,因為我愛你。 我希望你永遠不要記得我,因為我深愛你。 謝清呈慢慢地往前走了一步,耳中回蕩著賀予的命令,回蕩著賀予的聲音…… 賀予的聲音…… 猶如一滴水落在古井中,無波無瀾的眼瞳里,有了顫動的漣漪。 血蠱的力量是那么的強大,可是謝清呈的魂靈在這一刻,仿佛聽到了賀予在身后泣淚,在身后一遍一遍地喚著他。那個無盡夏花叢里的孩子,那個海戰船艙內孤寂哀嚎的少年,那個重逢時已然無喜無悲的青年,都在這一刻,由無數碎片匯聚成了一個身影。 他看到賀予大海深處,慢慢地下沉,向他張開手,無助地喚著他的名字。 他說,謝醫生……謝清呈…… 你救救我……我好疼…… 你救救我…… “賀予??!”一股強大的力量在這時陡生,人心的力量竟比世上任何一種藥力的強制更悍然,那力量像奔流的火像爆濺的水,劈波斬浪地沖破了血蠱的鉗制,竟帶著謝清呈的意志踏浪而歸! 謝清呈猛地驚醒! 賀予和那個警服男人都愣住了——若非親眼所見,他們誰也不信,這樣一個枯朽到岌岌可危的生命,竟然能有這樣大的力量,竟然掙脫了三年后賀予的血蠱之力??! 謝清呈砰地關上車門,眼眸血紅,大步奔到賀予身邊。 那氣勢洶洶的樣子,竟讓賀予一陣如少年時面對謝醫生的心慌。 “我和你說過吧……”謝清呈的嗓音帶著一絲再明顯不過的顫抖,又像是哽咽,“我他媽三年前就和你說過!” 賀予居然都不敢看他了:“什、什么?” 謝清呈一把搙住他的衣襟:“忘你媽呢!忘??!” 若非當著其他人的面,他幾乎要和當年一樣一個耳光抽過去了——“你再對我用血蠱?!敝x清呈紅著眼一字一頓咬牙切齒,“我他媽的,就讓你有的好受!” 賀予哽在原地說不出話來,他幾乎要從謝清呈眼里看到一些他不敢確認的東西了,他…… 他被謝清呈抱住了。 那么重。 那么用力。 謝清呈罵他罵得很兇狠,但賀予感到自己頸側有溫熱的淚滴落。 “你別再讓我回到三年前好嗎賀予……我不想再回海里去?!?/br> “你知道我昨晚是想和你說什么的……”謝清呈的聲音到最后都沙啞難辨了,“你知道的。就像我他媽也知道的那樣?!?/br> 我愛你是真的一定要說出口嗎? 缺了那個約,就真的不知道彼此的心了嗎…… 我愛你于無聲處。 愛你于愧疚時,愛你于常人的嘲笑中,愛你于漫長的等待里。 我愛你于遺憾,愛你于忐忑不安,愛你于不敢輕易訴,愛你于淚斑斕。 我愛你于你在哪兒我就在哪兒,愛你于絕不會走,愛你于戰火紛飛中的擁抱里。 我愛你于一聲對不起,于等你好久,于平安就好。 于一句“賀予”。 一句“謝清呈?!?/br> 我愛你以后,一舉一動都是在愛你,它藏不住,慢慢地你都會明白。 世上有人說了千遍我愛你,那是假的。 世上有人一遍我愛你也不曾說,可那是真的。 不赴約也沒關系,你感受到了嗎……你感受到了嗎……! 賀予被謝清呈緊緊地擁抱著,他大睜著眼睛,他明白謝清呈的意思,他怔愣著,最后顫抖地抬起手,手臂在這個因為想留在自己身邊,而靠著血rou之力,掙脫了他最終階段血蠱的男人。 這個逆著風也要走到自己身邊的男人。 “謝哥……” 三年前,他沒有能夠在海戰時把手伸給他。 三年后,他抱住了要孤身赴險的那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