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案本 第74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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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空夜會所這種地方,他坐下來就會有人上趕子湊近了,一晚上他都可以聽到不帶重樣的溫言軟語。他根本不用自己欺騙自己,他只要花錢,就有的是人想要騙他哄他。 他們才不會像謝清呈那樣半途就跑了,跑了還要嫌他零用錢太少。 “賀少,這是我們這里最伶俐的一批服務員,負責您的包廂,您要有什么需要,盡管和她們說就是了?!?/br> 賀予在沙發上沒有起身,神情漠然地看著值班經理在得了他的允準后,從外頭帶來的兩排服務生。 這些都是娛樂城的頭部員工,姿態萬千,笑著魚貫而入,站在經理后面,由著經理介紹。 經理一圈介紹完了,也就乖巧地下去了,順手給賀予帶上了門。 “賀少,您想玩什么游戲嗎?” 盡管客人臉色不善,但這些訓練有素的服務生還是甜笑著,試探著他的態度。 賀予沉默了片刻,笑了笑:“開些酒吧。倒也不好意思讓你們這樣干巴巴站著?!?/br> 厚重的鍍金酒水單遞上來了,真他媽是殺豬的地方,萬以下的酒罕見,十來萬二十來萬的酒卻不少。 賀予懶洋洋地靠在沙發上,眼也不眨地把前面的都勾了遍,然后目光落到一瓶叫59梅子香的特調酒上。 他陪客戶來過這里很多次,知道這是什么特調酒,酒水后面跟著的那一串零,還有三個燃燒的心形符號,都在告訴著點單的人,這種酒會給人帶來怎樣的體驗。賀予以前簽單結賬的時候,幾乎在每個單子上都能看到客戶點的梅子香。 “聞上去覺得很高級,但是……”有個狐朋狗友曾半醉半清醒地在賀予耳邊笑著推薦過,“又很輕佻下賤。賀少明不明白我的意思?” 賀予把59梅子香勾上了,隨手把酒水單遞給了離他最近的那個姑娘。 姐妹們互相看了看,眼里都透著些喜悅和興奮。 剛進屋的時候他還以為這客人不那么好對付呢,沒想到長得又帥,脾氣又好,人還大方,哄都還沒哄就要開最貴的酒疊香檳塔。 “賀少玩色子嗎?” 賀予笑笑,淡道:“只怕你玩不過我?!?/br> 女孩嬌嗔起來:“那我玩不過,賀少總該憐香惜玉讓讓我呀?!?/br> “就是嘛……” 溫軟的身子靠近了,在他身邊,腿側,手旁,賀予平靜而淡漠地看著她們——是的,以他現在的地位,他只要不去求一個真心實意,什么樣的討好奉承,是他買不到的? 酒開了,塔疊了,浮光粼粼里,女孩們笑作一團,膽子也漸漸大了起來。 “賀少為什么一個人來?不和朋友們一起么?” “賀少可以和我們說一說之前滬大發生的事情嗎?真是傳奇啊,好想聽你講……” 言笑晏晏間,賀予的手機鈴聲響了。 他看了一眼,面目微動——是謝清呈打來的。 “誰呀?” “沒事?!辟R予在短暫的沉默后,以手支頤,隨意在屏幕上一劃,拒了這通電話,對眼前正在說著笑話的女孩道,“你繼續?!?/br> 女孩見賀予似乎對他的笑話感興趣,講得更是眉飛色舞。 幾秒鐘后,謝清呈的電話又打進來了。 鈴聲不止,反復在催,有大膽的姑娘掩嘴笑道:“賀少的女朋友?” “說笑了?!?/br> 賀予第二次拒絕了謝清呈的通話。 這一次消停的時間久了些,但一分多鐘后,鈴聲還是響了。 賀予正想拒接,指尖停在屏幕上,頓住。 ——這一次不是謝清呈,竟是謝雪打來的。 他遲疑片刻,還是接通了。 “賀予?!敝x雪在手機那一頭喊他的名字。 “……嗯?!?/br> “賀予……我,我想問問你……我哥那天在學校里,到底和你經歷了些什么啊?!敝x雪的聲音里帶著些哭腔,這多少讓賀予臉上飾于人前的虛偽笑意斂去了。 “為什么他以前的錄像會被突然投放到殺人視頻上去?我前些日子不敢看……今天上網仔細搜了搜,發現好多人都在罵,你知道嗎……還有人公布到了我們家的地址,還往我們家門上潑了油漆……我現在……我現在真的特別難過……我也不敢打給我哥,就算打給他,他也什么都不會說的,他還一定會怪我為什么不聽話去搜這些東西。我……” 女孩講到后面,實在忍不住哇地哭了起來。 手機里只剩下她抽泣的聲音。 銷金場的女人不知發生了什么,還在笑吟吟替他倒酒。 賀予抬手,溫柔又病態地撫過女人的長發,但眼底的光澤卻沉了下來,他在聽著謝雪的哭訴。她的崩潰和絕望透過話筒,直兀兀地浸到了他的心里。 “我都不知道該怎么辦了……” 賀予有那么一瞬間想到衛冬恒,謝雪暗戀衛冬恒,但出了事,她還是選擇找了自己。他心里多少感到了一絲安慰,可隨即又意識到—— 衛冬恒好像是因為家里有老人去世,最近請假去他爸部隊那邊了。他爸那邊是軍事重區,連信號都不太有。再說了……暗戀而已,賀予想,也許衛冬恒連謝雪是哪個老師都不知道,謝雪當然不可能找他。 “賀予……”謝雪抽泣道,聲音像受傷的小奶貓,“我該怎么辦啊……我想給我哥做些什么,所以我,我開了視頻去解釋,可是……嗚嗚嗚嗚嗚……” “可是我想好好和他們說,卻幾乎沒人愿意冷靜完整地聽我把話講下去……他們總是聽到一半就開始罵,或者根本就不聽……還說我是騙子,說我不是他meimei,是……是……” 她吸了口氣,沒把是什么說下去,抽噎了一會兒,才無助道:“他們覺得我想利用殺人案炒紅自己,舉報了我的視頻……還有人說我爸媽是幕后兇手……賀予你知道的,他們已經去世很多年了,我想死者為重,能不能不要連死去的人都牽連上……可他們……他們卻……” “他們卻讓我出示爸爸mama的火化證明……!” 謝雪說到這里,再也說不下去了,失聲痛哭。 賀予的指節微微泛白。 他已經太習慣對謝雪好了,聽到她這樣哭,他還是條件反射地想出言安慰,甚至是替她解決問題,但話已在喉間,他又立刻想起了他看到的謝清呈與她之間的往來消息。 那種屬于人類的溫度,又慢慢地,從他早已病朽不堪的心里退下了潮去。 他安靜著—— 一個聲音在嘆息著勸他,說謝雪雖然沒有想象中對他的那么那么好,可是她畢竟什么事也不知道,她對他至少也是最親切最溫柔的那一個。也已經夠了。 但又有另一個聲音,在刺他傷他,說他不必再有任何的仁慈和顧念,不要再那么愚蠢下去。 “我能問你一件事嗎,謝雪?!弊詈?,賀予這樣說道。 “嗯……你……你說……”謝雪抽抽噎噎的。 賀予坐在奢靡流金的包廂內,問那個此刻正蜷坐在破舊小屋里的女孩:“那天,黑客投送給整個滬大移動設備的視頻,你也都看到了?!?/br> “看到了……” “你哥是個精神病學相關的醫生,他說出這樣的話,會被攻擊也是無可厚非的一件事。網絡本就是一個情緒化程度高于現實的世界,失去了rou身的約束,人的精神是更具有沖撞力的東西。他被罵,我一點也不奇怪?!?/br> “……可是他只是這么說說而已啊……他這些年……一直都在很認真負責地做著他該做的工作,他從來沒有敷衍過,這些你都也知道的……” 賀予輕輕地打斷了她的話,他幾乎從來都沒有打斷過謝雪說話:“我知道?!?/br> “但我還知道你哥哥其他的一些事。包括他一直讓你離我遠一點?!?/br> “……” 謝雪顯得有些茫然了,她似乎不知道為什么賀予的態度會忽然變成這樣,也不知道該怎么接賀予這樣的言語。 賀予卻很平和,平和得近乎妖邪。 “謝雪,我現在只想問你一件事?!?/br> “……” “這些年,在你心里,你聽著你哥這樣告誡你,你有沒有哪怕一瞬間,懷疑過我也有???” “我——” 謝雪不期然地被他問了這樣一個問題,整個人都愣住了。 有沒有? 有沒有過? 在過去無數的日夜里,她有沒有因為謝清呈的話,而產生過一絲猶疑? 她心底是否也曾懷疑過賀予其實也是個病人,所以謝清呈才會在賀家住這么久,才會這樣對她耳提面命? 她真的是百分之百沒有猜疑嗎? “我……”謝雪是個不太會說謊的人,她遲疑了,猶豫了,呆呆攥著手機,半天說不出一句話來,“可……可是你怎么……哪怕你是……那也……不對,不對,你那么優秀,肯定不會是……” 賀予睫毛輕動,垂著云翳,輕輕笑了。 他說:“是啊,我不是?!?/br> 女人點了根煙,想要給賀予遞上,賀予接過了,看了一眼,又笑著遞還到女人手里,斯斯文文地搖了搖頭。 他看似心平氣和,實則眸間都是病態的陰影。 “那賀予,你能不能——” “不能?!辟R予溫柔地說,“謝雪,對不起。我不能?!?/br> 他說這句話的時候,依舊笑著,但是心臟的鈍痛又地裂天崩般在他胸腔里錐落,他把玩著女人的頭發,手指尖冰涼。 “我今晚有些事,我走不開身?!?/br> “……” “換別人陪你吧?!辟R予嘴唇啟了些,“我們倆之前,或許也沒那么多的深情厚誼,不是嗎?” 電話那頭的女孩愣住了。 似乎從來沒有瞧見過賀予這樣的面孔,從未聽過他這樣柔和優雅,卻又不帶任何感情的聲音。 又或者,那里面的感情太深太沉了。 竟已把過去那個她所熟悉的,賀予本人所熟悉的——那個少年,軋得血rou模糊,面目全非。 賀予不等謝雪再說什么,掛了電話,笑笑—— 他真是一點沒有想錯,有謝清呈在,原來他過去所有的努力,根本就是徒勞無功,有謝清呈在,他和謝雪一開始就不可能在一起。 不,以謝清呈的目光看去,不止是謝雪,或許他賀予就根本不應該和任何人產生親密無間的關系。 “賀少,接下來想玩些什么呢?”見他結束通話,依在他身邊,離他最近,最嬌俏的那個女孩向他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