復診
市賽結束的那天,學校的月考也正好落下尾聲,成績結果出來尚需要一段時日,并且暫時無人留意此事。 當天宋嬋去醫院復診的時候是季佳澤陪同一起的。江之遙那天有牌局,宋嬋用“復診不重要”為由,成功讓她安心去會所和好友見面打牌。 醫生復診和講解方案時季佳澤就在站著一旁聽,遇到聽不懂的地方會掏出手機在一邊安靜地查,有的時候也會在醫生說完話后主動詢問。 “那是你哥哥嗎?”醫生用筆寫著病歷,診室里只剩下宋嬋和他,門敞開著。季佳澤剛下一樓大廳去繳費。在等待他回來的這段時間,這是這位新醫生對她提出的第一個問題。 宋嬋皺起眉,猶豫了會后還是說了句不是,避免之后她和江之遙再來時會在這種小事上出問題。并且,她也不喜歡別人去窺探自己看病所不必要的隱私。 “你別見怪,我看他這么在意你,以為是家里人便順口問了句。我無意過問病人隱私。冒犯之處還請你多多包涵?!贬t生很年輕,但眼角已經帶上了不可忽視的細紋,說話文縐縐的,笑起來帶著和沐的溫度,為他略顯病態的臉色添了幾分健康。他捂嘴咳嗽了幾聲,話中的歉意讓宋嬋最終放下芥蒂。 “聊點別的吧,你確定是自己想要恢復記憶嗎?” 宋嬋感到有些疑惑,但還是點了點頭。 醫生瞇起眼,重新把目光放回手中的病歷上,說了聲好。 來不及想,一串緊密平穩的腳步聲響起,去而復返的季佳澤拿著繳費單走進門來,他仔細觀察了宋嬋的神色,才將單子遞給醫生,隨后站在宋嬋身邊客氣地問:“那醫生,今天復診就到這里嗎?我們還是按照剛剛擬的過幾天就來治療?” 醫生點點頭,叮囑宋嬋這幾天別沾一些費盡心力的活動,但也最好保持一定的思考量,每天看看書寫寫日記正好。 她想了想應好,考完試的這幾天確實也不會有什么特別需要cao心的事。 收回復診病歷后,宋嬋和醫生道了謝,關上辦公室的門,隨即兩人前后離開。 待錄完最后一條數據后,神色溫和的醫生掏出手機,撥出那個沒有備注的號碼,和煦的聲線響起,但多了幾分工作時沒有的戲謔和上揚的尾調:“安排好了,保守估計最快這個月底就能見效?!?/br> “時間上能不能再快一些?” “你需要多快?這邊可是有人全程把關,多一點刺激都不行?!贬t生旋轉著手中的原子筆。 “越快越好……”電話線那邊的人像想起什么,又說:“不過也不急,陸庭澤知道我在那邊作梗,后天從伊斯坦布爾回國。如果這邊恢復了就給這個號碼發消息?!?/br> “不是我說,你干脆就順應你爸意思不就行了,真非得要來知叁當叁?”醫生向后傾身背躺在座椅上,摘下了眼鏡放置在辦公桌上。 “陸嘉北,管好你的事就行?!?/br> “火氣別這么大,我好歹是你小叔。不過這次多虧你我才能回國,她也想恢復記憶,這個忙我幫就是?!痹捦庵庾屗判?,他的臨床技術確實沒什么可值得置喙的。 “她本來就是我的?!闭f完這句話后電話那頭像是松了口氣,滯默了一會后說:“掛了?!?/br> 窗外意料之外的傾盆大雨,他想起天氣預報近周陣雨的播報,又想起剛剛走出診室沒多久且估計也沒帶傘的病患。 怎么和他扯上關系的女人運氣都這么不好。 陸嘉北笑著扔了手機。腦海里卻重迭起縹緲的另一身影。 暴雨突襲,眾人紛紛涌進商鋪避雨。 宋嬋淋了小半截的雨,白色上衣半濕,內衣顏色欲顯。暴雨傾注,街邊攔不到車,季佳澤脫下身上的厚外套算是把她整個裹住,想了想后給她戴好帽子,牽著她的手冒著不留情面的大雨小跑進巷子里。 狹窄擁擠,潮濕漏水,青色的擋雨棚隔在居民樓之間,雨點重重墜落,如同下雹轟鳴作響。 季佳澤掏出手機,擦干屏幕上的水珠,劃開叫車軟件準備打車。 正在為您努力匹配司機中……您目前位于隊列53/54,預計26分鐘匹配成功。 他看著旁邊穿著濕衣服瑟瑟發抖的宋嬋,想起過不久就是生理期的時間,這個時候的她要是再淋近半小時的雨,估計月經來了她也差不多可以直接住進醫院里了。 很快作出了決斷,他取消訂單,給她扭掉大部分外衣帽上的水,又用手護著她的頭往巷子深處跑。 “我們去哪里呀?!庇曷曁髱缀跽诘袅怂穆曇?。 “開房?!奔炯褲梢贿呎衣芬贿吇貜偷?,神色不變,她看得清的只有他微繃的下頜。 “????”宋嬋震驚的神色被兜帽擋得干干凈凈。 不過幾分鐘,他們就到了一棟被植被裹圍的居民樓前,沒有電梯,樣式陳舊。 他們踏著漏水的步伐爬上了五樓,身體都稍微熱了起來,但仍被水墜著沉重。 門牌上掛著勿擾,季佳澤敲了敲門,似有貓的聲音響起,不多時門便被打開了。 前來開門的年輕人抱著齜牙咧嘴的貓,他可能還沒他們年齡大,笑著問:“住房?” 季佳澤“嗯”了一聲,隨后又補充道:“躲雨,不留宿?!?/br> 他拉開防盜鎖,請兩個落湯雞進門,一邊在抽屜里找鑰匙一邊說:“還是第一間房可以不,浴室大一些,可以兩個人一起把澡洗了?!彪S后又貼心補充道:“千萬注意別感冒了?!?/br> 宋嬋躲在大大的外套里沒有說話,借著慘白的燈光,她能看得清楚這個略顯凌亂的前臺上擺著各式的計生用品和礦泉水,她心下一跳,抬頭小聲問季佳澤:“旅館?”還是不正規該被取締的那種。 她其實更想問為什么季佳澤會知道這里有一家可以躲雨的……情侶旅館?想了很多種理由解釋,宋嬋的臉色都不由得難看起來。 他還沒來得及解釋,一串鑰匙隔空拋了過來,季佳澤抬手順利接住。 前臺的年輕人眨了眨眼,緊接著補充的一句差點讓宋嬋腳下一滑,幾乎直接滑出門外。 “佳澤哥你這么久沒來,小咪都還記得你,一個勁叫?!?/br> 被關在房間里的貓似乎知道自己被點了名,扒抓著玻璃門長長地叫了一聲。 ? 季佳澤臉上表現出古怪的神色,很明顯不打算繼續這個話題,徑直推著宋嬋就往里間走。 所幸的是,不像凌亂的前臺,房間里干燥又溫暖,兩個人脫掉濕的衣服就往淋浴間擠,里面有一個臺階上的大浴缸,套著干凈一次性塑料膜,一旁罐子里放著鹽漬玫瑰花瓣。 季佳澤把宋嬋推到調好水溫的花灑下,一邊伸手去放浴缸里的水。 熱水浸到皮膚上的時候,宋嬋舒服得縮了縮脖子,赤腳踩著的瓷磚也隨著熱水的流經而逐漸溫熱,她剛差不多沖掉身上的雨水和涼意,就被季佳澤擠到浴缸邊上去:“你先進去,一會水就接滿了?!?/br> 她想起剛剛在前臺的那句話,悶悶地說了聲哦,伸腿浸進浴缸的水里,伸手打開玻璃罐放了一把裹著鹽粒的玫瑰進去,水面飄蕩著花瓣,映襯著浴室的暖燈,突然就變得俗氣曖昧起來。 身體完全進水里去后,屈弓著膝蓋的宋嬋只抱著腿側視著看他淋浴,玫瑰的香氣上升浮蕩,瓷磚上的阿芙洛狄忒磚畫,正在淋浴的季佳澤,所有的要素集齊在一起,甚至讓她覺得有些熟悉。 一種難以言說又似曾相識的錯覺。 不知道是被熱氣熏癢了還是如何,她突然有種強烈落淚的沖動,周身浸泡在熱騰的水中,淋浴間水聲四濺,季佳澤用長毛巾圍在腰上,靠在浴缸旁蹲下問她怎么了。 她想問的問題很多,卻被疼痛的鼻尖和喉嚨堵滯住,淚水流下的那一刻,她聽見問:“季佳澤,我們之前是不是認識?!甭暰€顫抖,像是自己都在詫異為何會問出這樣的話。 他靜靜地等著她流淚,動作輕柔地為她不斷滴落在臉頰的眼淚擦拭,目光沉靜又純粹,就像當初在社團活動教室將她壓在墻上的時候,對她只是看,而不是審視,像是不意外她會問出這樣的問題。 宋嬋很少向他提起關于失憶的事情,她在這方面總有一種殘缺的自卑,失去的那一年讓她心如懸石永不能落地。除卻這次復診,其他時候她幾乎沒有主動讓他接觸這一方面的問題,她不想讓他和她一起承擔失去記憶的痛苦和后果,所以只能在他想伸出手安慰自己的時候笑著說沒事。 “認識?!彼犓@么說,卻從心底覺得松了一口氣。 他很快堵住了她詢問的話口,安撫地說:“很快就會恢復了,等那個時候你就會明白?,F在不如先好好休息,不要想其他太多的事,還記得醫生的話嗎?”話里的篤定讓她點了點頭。 “你只需要知道我喜歡你這件事,其他的事,你要自己去想起,任何人和你敘述的版本都不真實?!彼謫柫艘痪洌骸奥犚娏嗣?,聽懂了么,我喜歡你,你只用記這一件事?!?/br> 所以我接受你對這件事的任何裁決,俯仰褒貶,哪怕你欺辱它,不給予它哪怕出于憐憫的尊重,我都會甘之如飴。 宋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