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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開始cao縱的或許是陳策那個野心勃勃的兄弟,然而傷害陳策的卻是百姓的口舌。 顧惜將長劍從那始作俑者的心臟里抽出來,后者身邊躺著的妃子驚叫慘烈,顧惜卻半個眼神也沒有給她。 陳策今日下山,看著這熟悉的街市,看著這些普普通通的百姓,是怎么起了死志呢? 那些人壞到極致的時候沒有讓他徹底失望,卻在安居樂業其樂融融的時候,讓陳策終于對人間沒有留戀了。 就是因為他們普通。 所以他們肆無忌憚地傷害一切能夠成為靶子的人。 顧惜想殺了所有人。 這一晚,嬰勺亦步亦趨地跟隨著顧惜的腳步,看著他動手殺人,白衣染紅,好幾次想要抱住他,卻都拼命地忍住了。 她讓自己維持著訛獸的樣子,隱身跟在他的身邊,旁觀這一切的發生,看著那些凡人殞命,看著顧惜踏著鮮血走上魔道,看著他每時每刻都在掙扎——他想要殺光這京師中的所有人,但即便在如此殺紅眼的境地,他卻仍舊在瘋狂地抑制自己的殺意。 然而越抑制,他就越失望。 垂下的劍尖滴下一滴血,落在了嬰勺的背上。 嬰勺看著顧惜——她曾經疑惑了很長時間,像顧惜這樣通透善良的人是不應該成魔的,就像弦歌一樣。 可今日陪著他走在這血路上,她卻頓悟。 顧惜和陳策一樣,對人界失望了。他也不再想成仙。倘若他還能像上一次那樣放下仇恨,西方梵境的入口將向他敞開。但他不想去了。 即便如此,他心里卻仍存著一份善,這份善折磨著他,讓他厭棄自己,更加厭棄這個凡界,但也讓他免于墮入惡鬼道。 顧惜這個人,就是要成魔的。 嬰勺忽然慶幸。 幸好顧惜成魔了。否則他將在死后被渡官帶走,千萬年陷在枉死城里,永世不得出。 隨著顧惜每殺一人,這凡界的魔氣便重一分,那從天而降的魔障一層層地,如霧氣一般,無孔不入地籠罩著整個京城。 嬰勺揉了揉眼睛,看著顧惜殺了第四十八個人。 他即將造下今夜的最后一份殺孽。 他如孤魂野鬼般行走在空蕩蕩的大街上,手中提著血淋淋的長劍,蜿蜒了一地的血跡。 他停在了寶積寺門前。 寺門對他而言根本構不成阻礙,他跨進去,帶著渾身的血腥,緩步走進了大雄寶殿,抬起頭,望向高高在上的佛。 佛的淚已經干涸,恢復了往常的樣子,那巨大威嚴的金身端坐在高臺上,垂著眼望眾生。 那目光很遠,卻也覆蓋不了大千世界的每一個人。 血月紅得幾乎要滴下來,那淡紅色的光從大殿門口落進來,照到了顧惜的背影。 嬰勺化為了人形,躲在了粗壯的梁柱后,看著這一切。 顧惜抬著頭道:“我已經選好了?!?/br> 佛無法回應他。 嬰勺仿佛能想見,遠在西天的佛祖,看著什剎海中的鏡像,閉了一下眼睛。 嬰勺記得,自己很小的時候,在看過長淵的記憶后不久,她跟著師父去梵境聽講經。 在休息的時候,她趴在佛祖的腳下,悄悄地問:“你能看見未來發生的事嗎?” 佛閉目回答道:“不能?!?/br> 嬰勺動了動耳朵:“那你當初怎么知道長淵會變成魔尊?” 佛道:“我不知?!?/br> 嬰勺再動了動耳朵:“那么多成魔的人,你難道一一去度了嗎?我看你為了長淵挺費心?!?/br> “長淵本有佛相?!?/br> 嬰勺抖抖尾巴站起來:“所有的魔成魔前都有佛相嗎?” 佛搖頭:“成佛成魔僅在一念,長淵最終成魔,是他自己的造化?!?/br> 嬰勺:“那你覺得我堂哥有沒有佛相?” 佛搖頭不語。 “我知道了,他的厄難還不夠,能做個大善人,但成不了佛?!眿肷讚u頭晃腦地道,“那你覺得我怎么樣?別誤會,我不想成佛,我就是問問?!?/br> 佛睜開眼,低著頭看她:“你也有自己的造化?!?/br> “那是他自己的造化?!?/br> 耳后忽然響起一個聲音,嬰勺微微一頓,她沒回頭,道:“正找你呢?!?/br> “我看不然?!币粋€陌生的面孔從黑暗中浮現出來,靜靜地彎著嘴角,看著嬰勺,“你的如意指里,放的可不是我的頭發?!?/br> “璧城主從不以真身示人,誰能拿到你的頭發呢?”嬰勺的視線依舊落在長淵的身上,“在凡界游走了大半年,沉玉,你還想回四境輪么?” 沉玉微笑,扯動了眼角的淚痣:“元嬰將軍原來是訛獸王姬。四境輪里,你的妖氣變化多端的很?!?/br> 嬰勺沒說話。 “看來有人幫了你,讓你能順利脫那凡身的困?!背劣竦?,“六界里朋友多,確實不錯?!?/br> “不用跟我套近乎,我和你本來就不熟?!眿肷椎?,“如果想動手,麻煩你等一會兒?!?/br> 沉玉看向殿中舉起長劍的顧惜:“那是你的心上人?!?/br> “是啊?!眿肷椎男那椴缓?,所以很不客氣,“所以麻煩你先閉嘴?!?/br> 沉玉還待說些什么,卻見嬰勺往前走去。 血月映出了顧惜的魂魄,將其投在冰冷的地上,與他的影子重疊。 顧惜揮劍,斬向了自己的影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