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嬰勺低頭看了眼那未曾瞑目的眼睛,隨手將其丟下了深淵。 此時她應當轉頭就走。 從前的她也都是轉頭就走的。 罪淵里的風帶著粘稠的鮮血和仇恨的氣味,不知是哪位在混戰中香消玉殞的美人丟了鈴鐺,叮鈴鈴的聲音被風吹起來,打著哆嗦在深淵里回響。 不知為何,鬼使神差地,嬰勺今日抬起了頭。 幾十丈遠黑沉沉的深淵對岸,長淵一身白衣,立在險峻的巖石上。 像踏入鬼域的幽靈。 以往,他都不會看自己一眼的。 嬰勺心想。 真奇怪,今日他的目光好像落在自己的身上。 然后,她眼睜睜地看著他做出了一個之前夢境里從未做過的舉動。 他向前邁了一步,踩在虛空上,朝向的是她的方向。 嬰勺猛地向后退了一步。 一陣風從身后吹來。 她就被吹過去了。 第5章 鬼嫁5 “送入洞房——” 沉玉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時候睡著的,他只是順從了這具身體的疲憊,在自己沒有意識到的時候閉上了眼睛,然后迷迷糊糊中,聽見了鈴鐺聲。 有風吹在他的身上。 他睜開眼,窸窸窣窣從干草上坐起來,望向高墻外淡薄的月光。 子時。 風中仿佛傳來遙遠的嗚咽,仿佛女子捂著手帕的啼哭。 鈴鐺聲又響起了。 沉玉意識到有什么事正在發生。 風路過他們的牢房外。 鈴鐺在近處“叮鈴鈴”一響。 十分突兀,像是被什么打斷了。 繼而,那高墻下坐著的嬰勺忽然輕輕一顫,魂魄在身體中略微晃動。 風從窗外鉆進來,繞著嬰勺的身體游走兩圈,他的魂魄就隨著風的軌跡,飄出了窗外。 錯了,是“她”。 沉玉瞇起了眼睛。 方才他只在嬰勺魂魄離體的那一瞬看見了對方本來的樣貌,時間極短,可為何覺得有些眼熟呢? **** 嬰勺覺得自己睡了個好覺。 最初,她花了幾十年的時間適應四境輪,在覺得自己快要同流合污的時候,遭人暗算被收進了玲瓏局,在玲瓏局漫長的時光里廝殺,日夜與惡鬼纏斗,出來發現四境輪的時間還在原地踏步,自己手上還握著砍向玉無更的那把刀。于是玉無更就失去了自己的右臂。 那一刻,嬰勺覺得自己進玲瓏局之前的水平屬實不行,若是當初揮刀的角度再對那么一點,玉無更沒的就該是頭了。 后來的兩百多年,南北兩境持續對峙,南境又內亂不止,自從她得了南境王朱厭贈予的鞭子,睡覺時這法器便從未離開過她的枕下——好在玲瓏局順利幫她養成了打出生以來一萬多年都不曾養成的戒備心,勉強夠在四境輪中保命。 總之是沒睡過一天安穩覺。 相比之下,雖然身邊仍有危機四伏,但比起四境輪來,凡界實在是太安全的地方了。 因此,嬰勺一直睡得很沉,直到夢境發生了出人意料的轉折,她被那深淵中的風吹向了對岸。 她尚未完全清醒,卻已然迅速意識到,那風可能不止出現在夢里。 在雙眼睜開之前,她已經進入全神戒備的狀態,她感到自己所處的地方正在輕微地搖晃,但并沒有人對自己發動襲擊。 嬰勺略放下警惕,迷迷糊糊地睜開眼,入目是一片紅色。 她的頭上蓋著東西。 鈴鐺聲又響了,仿佛在為什么東西引路。 嬰勺嗅見了鬼的氣息。 好幾個,凡界的小鬼而已。 她微微抬手掀起遮眼之物的一角,低頭看見自己一身紅色嫁衣,腳上一雙紅繡花鞋,前方的簾子飄飄蕩蕩地透進風來。 自己坐在一頂轎子里。 她從側邊掀開轎簾,看見無邊的夜幕和下方黑夜中的城鎮。烏云蔽月,是一個不太吉利的晚上。 嬰勺看見虛空中抬轎的侏儒小鬼,然后看見了自己掀開簾子的手。 那是她自己的手。 她一愣,手張開又收緊,摸了摸自己的胸口。 之前死活沒法離開長淵的身體,這會兒不知怎么的,居然已經脫困了。 感受著渾身充沛的法力,嬰勺深吸了一口氣,二話不說將車簾掀得大開——甭管這伙小鬼在整什么幺蛾子,走為上計。 她向前一鉆。 嘭。 娘的。 嬰勺被結界彈回了原位,腦門差點沒磕碎了。 她抬手向前送了一掌,花轎的簾子輕飄飄地一動,無聲消弭。 外頭抬轎子的小鬼們連個響都沒聽見。 嬰勺腦門上冒出問號。 什么情況,這凡界竟有人有如此法力。 嬰勺掀起蓋頭,手一抬,轎簾迎風掀起,指尖法力筆直地凝聚,切在了結界上。 原本看不見的結界,在遭遇切割處浮現密集的熒光,一道半指寬的裂縫自上而下被切出。嬰勺額上冒出了汗。 小鬼們抬轎抬得不穩,轎子猛地顛了一下。 嬰勺的身體一晃,蓋頭重新落下來遮住了雙眼。她撤回手。 結界上的裂口愈合,再次消失不見。 她握了一下拳。 三成。 雖然逃脫了那凡人的身體,法力卻依舊沒有恢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