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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音將落,曲硯舟便感覺到一束冷冽的目光打在自己身上。他雖不敢抬頭,卻隱隱能感受到在那綴著五彩玉珠的紗帽之下,那人容貌風儀威盛,一雙不怒自威的眸子睨人時自帶三分威儀,壓得人大氣都不敢喘。 曲大公子,那戶冊,朕著戶部之人查過幾番,并無異處。且去年在寧源之時,朕,便曾親眼見過季夫人。 良久,沉金冷玉般的聲音傳來,曲硯舟眉頭一跳,心下浮起不好的預感來。果然,他立馬又聽那聲音說道:想來那日之事,不過是一場誤會罷了。曲大人傷勢嚴重,遲些,朕會派御醫與曲大公子一同回府,好生給曲大人診脈開方,讓曲大人得以早日康復。 季大人這處便多體諒曲大人罷,他痛失愛妾在先,忽見得季夫人樣貌與他那愛妾相似,一時失了理智與分寸,行了那失禮冒犯之事,也算情有可原了。至于樂陽縣主,也是一時護人心切,才對曲大人出手。遲些,朕便喚人去文國公府傳諭,讓樂陽縣主尋個好日子,著人備些將補之物,送去曲府賠禮道歉。 曲硯舟心中突跳,驚慌之下連禮儀都顧不上了,他抬頭去望姜洵,眼中滿是不可思議:陛下? 曲大公子苗鈞水拉著長音喝斥:陛下已作判決,還不跪下謝恩? 殿內肅靜無聲,僅有苗鈞水尖細的尾音在回蕩著。 被迫低頭的曲硯舟忽然意識到,這就是皇權,是不容自己挑戰與質疑的。 這堂案,上首之人若不想審,可直接漏過自己那辭牒,可他卻還是裝模作樣審了,然后給自己一個早便定好的結果。且這結果,容不得自己一句詰問,自己唯一的選擇,是接受。 再有便是,這判決看起來,是維護了他們曲府,可實則卻是在向另一邊公然循私。 可他又能如何?朝堂之中,官大一級亦能壓死人,更何況坐于上首這位,是整個大昌身份最為尊貴之人。 天人交戰之后,帶著無盡的屈辱感,曲硯舟終是軟了脊梁,與季岫一道,跪謝圣恩。 接著,他聽到上首之人回了句:季大人先行回府罷,曲大公子且慢。 季岫告退之后,曲硯舟被喚起了身。 姜洵微微笑了笑,對曲硯舟說道:煩曲大公子回府后,轉述曲大人一聲,請他在府中好生修養,待他康復后,朕會為他擢升一品。另,曲大公子可有何等志向?不知這三省六部中,有哪一處,是曲大公子樂于投效的? 聞聽此言,曲硯舟指節泛起僵冷之意來。 他再度意識到,這便是掌摑過后隨便給個甜棗,且他還得謝恩,一謝那顆甜棗,二,謝龍座之上的這位沒有無視他的訴狀,而是屈尊親自審了這堂事。 還有最最令他受不了的,是這份施舍,以及高高在上的那個人,是他那位三meimei曾經的夫婿,是曾經和她以夫妻名義生活過的人。 而皇權,便是為所欲為的,可壓得人抬不起頭來,亦讓人不敢出聲悖駁半個字。 曲硯舟暗咬牙槽:謝陛下恩典,只臣無功在身,不敢求得陛下之庇護,月后的省試,臣自當竭盡心力。 對于這樣的回答,姜洵自然有些意外。他饒有興致地,再度端詳了曲硯舟一回。 倒沒有想到,自己這位前大舅哥還是很有幾分硬氣的,就是這硬氣,莫名像與自己有些不對付。 姜洵展了展唇角:如此,倒是朕多事了。 面見到此為止,姜洵正打算揮退曲硯舟,處理些政事秘信,卻突聞得一陣嬰孩的哭聲自殿外傳來。 不消多想,姜洵便離了座,徑直往外走去,果然見得,是徐嬤嬤抱著自己那小兒子過來了。 陛下。徐嬤嬤疾行兩步:小殿下今日不知怎地,哭個不住。老奴們是喂也喂了,又請御醫看過了,該不是身子不適,老奴想著陛下近來事忙,已有兩日沒去看過小殿下,便斗膽將小殿下帶來,看小殿下是否因想念陛下才有這般異狀。 姜洵上前,見襁褓之中,自己那小兒子確是哭得兩只眼睛都腫成了粉色,整張臉都是淚漬,小鼻子小嘴齊齊小幅度地翕動,聲音都開始有些啞了,也不知是鬧騰了多久。 被換到姜洵懷里后,姜明霄兩只小胖手立馬熟練地,拽住了他皮弁之上垂下的朱纮與朱纓。尋著了新的玩物,小家伙哭聲倒是低了些,但那眼角眉心和那抽噎,卻都透著股委委屈屈的勁兒。 陛下徐嬤嬤掏出帕子來,欲言又止地拭著淚。 姜洵何嘗不知徐嬤嬤的意思。 孩子不能沒有娘親在身邊,可他那娘親似是神隱了一般,自己也是遍尋不見,焦頭爛額。 徐嬤嬤難得嘆氣不止,而在見到被宦侍引著出殿的曲硯舟后,她僅微微一怔,很快便認了出來:這位,是曲大公子? 曲硯舟并不識得徐嬤嬤,便只向她拱手作了個揖。 姜洵抱著個動手動腳的姜明霄,只能微仰著頭,保著自己的發冠不在人前被拉下。他頗有些狼狽地淡聲道:曲大公子既無旁的事,便先帶著御醫,回府為曲大人診治罷。 曲硯舟謝過恩,便隨著宦侍離去了??芍钡剿羞h了,徐嬤嬤的目光,還一直追隨著他的身影,若有所思。 而姜洵自顧不暇,不僅頭上發髻被拉力扯得生疼,他那好兒子還不知怎地,竟將朱纓系好的帶給他扯散了,冠側的簪紐都被扭出了松動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