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西頭的人都知道“老太婆”只有一個，那就是她奶奶高氏。

    來富家的先前忙著洗豬下水，到了這兒怕沒人買又怕有人來查，以至于壓根沒注意到高氏來沒來。

    小芳這么一說，來富家的稀奇，“對啊。你奶奶呢？她家人多工分多，分了不少rou和魚。不可能留著自己吃吧？”

    “老小的孩子滿月了沒？”

    來富家的點頭：“滿月了。不過沒辦滿月。她先前想辦，不知道誰說的，要辦就比照瞳瞳那會兒辦，否則咱們都不去。后來就沒影了?！?/br>
    小芳：“那離百天還早？”看到來富家的點頭，忍不住笑了。

    “笑啥？”來富家的被她笑的奇怪。

    小芳斂起笑容，“老太婆那么精明，肯定等著確定沒事了才會把東西拿出來。比如這會兒有關單位也該知道咱們擺攤賣東西了。中午不去找咱們才算安全?，F在沒來，多半是還在開會討論。別看老太婆不識字，大概流程她還是知道的?！?/br>
    來富家的點頭：“你奶奶那個人，看起來啥都不懂，其實啥都懂?！?/br>
    “別聊了，走了！”

    張支書的聲音傳過來，小芳起來，就看到斜對面她八嬸已經收拾好盛rou的盆和裝蛋的籃子。

    小芳道：“爹，你載著瞳瞳先走吧。我和方劍平走著回去?！?/br>
    小孩立即跑過來伸出小手。

    小芳下意識問：“怎么了？”

    “抱抱啊?！毙『⒄f的理所當然。

    方劍平過來拎起他，“跑來跑去不嫌累，讓你回家你要抱抱了。不用你走著回去，坐車?！?/br>
    小孩使勁搖頭：“不要坐車，不要坐車?！?/br>
    張支書看到胖丫過來：“讓你胖姨抱著你，坐她腿上?！?/br>
    這個可以有。

    小孩立即朝胖丫招手。

    胖丫已長成大姑娘，瞳瞳還是個小不點，單手抱他都能抱住，空出的那只手朝他屁股上一下，“這時候知道我是你姨了？”

    “我知道啊?！毙『⑼嶂∧X袋承認。

    胖丫戳戳他的額頭。

    小孩皺眉。

    胖丫連忙把他放車上，就怕慢一點他鬧著要mama。

    “哎，等等，等等！”

    小芳等人停下，回頭看到一群五十來歲的老太太正往這邊跑。

    “難不成又是來買東西的？”

    方劍平看過去，她們衣著整潔，頭上也沒有包著毛巾，都是戴著唯有去商店才能買到的帽子，“這個年齡的人都退休了，不可能是有關部門的人?！?/br>
    “哎，我說，你們這么著急走干嘛？又不是倒賣商品，誰還能不讓你們賣啊?！甭氏扰苓^來的小老太太撐著腰喘著粗氣說道。

    小芳笑著說：“您誤會了，我們賣完了?！?/br>
    “不不——不是剛拉來？”

    小芳點頭：“東西不多，很多人不敢賣，只有十幾戶，一家一兩斤rou哪經得起賣啊?！?/br>
    “那聽你的意思，你們還有？”

    小芳：“有是有，可能得下午?！?/br>
    “為什么？”隨后過來的人看一下天色，“這也沒到中午啊?！?/br>
    方劍平：“回去給那些怕攤上事的村民做思想工作?！?/br>
    “這樣啊。那你們下午幾點？”

    小芳：“兩三點吧?！?/br>
    “那是兩點還是三點？你總得給我們個具體時間吧?！?/br>
    方劍平笑著說：“做思想工作哪說得準啊?！?/br>
    幾個小老太太想想也是這個理。

    率先過來的那位就說：“你們回去告訴他們，賣自己家的東西沒事?！?/br>
    張支書聽她說的這么篤定，忍不住過來：“你是不是聽到了什么風聲？”

    “我兒子就是分管這一塊的?！崩咸擂r村的雞蛋富裕，可她家沒有農村親戚。鄰居家里有，讓親戚送過來她去買，還得等天黑。搞得跟特務接頭似的。

    現在不用擔風險，還比找鄰居買的便宜，老太太就沒瞞張支書，“我兒子的領導說了，沒人賣東西不行，上面過來查看解釋不清楚。要是買來轉手賣，又容易擔風險。像你們這樣賣自家種的最好。你們歷史清白，根正苗紅，有人想找事都沒法找?！?/br>
    此言一出，張支書踏實了。

    張莊眾人也踏實了。

    小芳也踏實了。

    雖然她知道世道越來越好，可道路是曲折的?？梢哉f九二年之前，在除了經濟特區以外的城市，經商這條路上都充滿了風險，一不小心就會被扣上投機倒把的帽子。

    輕則一年，重則能判十年。

    小芳道：“那我們兩點過來。我們村只有學校有表，時間可能不會那么準?！?/br>
    “你們來晚了沒關系，可千萬別來早?！?/br>
    小芳笑了：“怕你們來晚了東西又沒了？”

    “是呀，是呀?！?/br>
    小芳點頭：“行?！?/br>
    “你當家嗎？”有個小老太太忍不住問。

    來富家的說：“她是我們村支書的閨女?！敝钢鴱堉?，“這個就是我們的村支書?！?/br>
    一群人放心下來，就催小芳等人趕緊回去給鄉鄰鄉親做工作。

    不需要小芳出面，來賣東西的這些人一個個都是能說會道的主兒。

    比如王秋香，比如一枝花，比如來富的媳婦。

    她們這些人回到村里就宣傳，賣自家的東西沒事，有關部門的同志的老娘親口說的。

    上面要是追查起來，第一個就得查那個同志。

    有人在前面頂著，有關部門的家屬還找他們買東西，村里那些怕擔責任，只想占便宜的人立即找張支書詢問，什么時候還去。

    大家有錢了，心氣順了，村里的矛盾少了，張支書這個一把手自然也能輕松一些。

    張支書也沒瞞他們，下午兩點一起出發。隨后讓人把驢送去養牛場喂，他去分豬下水。

    原本想回家收拾東西的那些村民一聽分東西，立馬跟上張支書，恐怕慢一點分少了。

    王秋香忍不住嘀咕：“這些人可真行。有事不露頭，一聽有好處都出來了?！?/br>
    老九干咳一聲。

    王秋香：“感冒了就去吃藥?！?/br>
    老九氣得大步追上張支書。

    王秋香沖瞳瞳拍拍手：“走，咱們也去看看?！?/br>
    “看啥呀？”

    王秋香樂了：“啥呀啥的，真當自個是小農民啊。你可是城里人?！?/br>
    小孩聽糊涂了。

    小芳：“別跟他說這些，他不懂?！鞭D向小孩，“養豬場有好吃的，你爺爺去分了，咱家也有。等一下mama，mama去拿盆?！?/br>
    方劍平：“我去吧。你們先過去?！?/br>
    小孩沖他媽伸手。

    王秋香朝他屁股上輕輕拍一下，“我身上臭??？”

    小孩摟住mama的脖子，沖她哼一聲。

    小芳：“你們別動不動打他，他就跟你們玩了?！?/br>
    小孩瞪著眼睛看著王秋香，“咦——mama，快看！”

    王秋香順著小孩的手指看過去，高氏拄著拐杖正往這邊來，“她又想干嘛？”不由得站直，如臨大敵。

    胖丫道：“肯定是嫂子回去說上面允許咱們賣東西，她想賣什么東西唄?！?/br>
    王秋香不待她走近就問：“是不是要賣東西？下午兩點，西頭集合，大伙兒一起去?！?/br>
    “我不找你。小芳，你爹呢？讓你爹出來?！?/br>
    方劍平從屋里出來，邊鎖門邊說：“叔在養豬場分豬下水。你去他也沒空搭理你?！?/br>
    分東西的時候人多的能擠扁頭。

    高氏立即說：“回頭再找他?！?/br>
    王秋香故意問：“你不去？”

    “我不去他敢少我一兩？”高氏囂張地反問。

    王秋香被問住。

    張支書不敢，他還想過個好年呢。

    高氏見她答不出來，像得勝的公雞似的，哼一聲往家去。

    王秋香小聲嘀咕：“你四爺四奶奶的身體都快不行了，她居然啥事沒有?！?/br>
    小芳：“你是真不怕她打你?！?/br>
    王秋香倏然住嘴。

    方劍平過來接過兒子，對她說：“別人都可以說她，唯獨你不可以?！?/br>
    “你說啥呢？”王秋香反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