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夜回信 第53節
老遲卻只當她是在沉思,繼續給自己的理論添磚加瓦,順帶賣弄兩句苦rou計:“何況退一萬步講,你又以為爸爸真的想讓你嫁出去?爸爸也只有你一個女兒,也舍不得你?!?/br> 老遲說:“但是做爸爸的不能這么自私,我把你留在家里,你就只能跟著我一起守著一個破診所、放著大城市不去回家里。你為了我好,我難道就不為你考慮?小雪,你聽爸爸一次,小葉這個孩子,以我這么多年看人的經驗,我覺得他雖然精明,但對你是真的好的?!?/br> “本來有錢的人家,尤其是他那樣的家庭,孩子多多少少會有點心眼多,但是那不都是對外的嗎?往遠了說,等你跟他成了一家人,他對別人精明,對你們的小家庭未嘗不是一件好事,而且……小雪!” 遲大宇還沉浸在自己語重心長教誨不休的辭海之中。 遲雪卻不知為何突然放下碗筷起身。 他跟在身后喊也喊不住,只目送她一溜煙跑上了樓,又一溜煙下來, “我出去一趟?!?/br> 她說:“爸你不用給我留飯了,我在外面吃?!?/br> 說完,瞄了一眼對面樓道,確定今早分開時解凜騎走的單車還沒歸回原位,她定了定心,又如平時上班時的路線,乘公車一路到了醫院。 因害怕被熟人發現,她還特意戴上口罩。 結果在小遠病房里,卻意外撲了個空。 問他解凜有沒有來過,小朋友也只一臉單純地搖頭,說已經好幾天都沒見過他,之前來,也不過是放下營養品、交了些錢就走了。 “小解哥哥是不是最近很忙呢?” 小遠牽著她的手舍不得她走。 又有些苦惱地問她:“天使jiejie,我感覺他總是很不開心。好久以前,我和爸爸視頻的時候,小解哥哥明明還很……有,活力?但他現在好像不愛笑了,爺爺和爸……爺爺不喜歡他,可是,我真的很喜歡小解哥哥,你說,我要怎么才能讓他開心一些呢?” 小小的孩子還不知大人的愁苦。 他還那樣小。 甚至也許認不清楚,寫在他床頭的殘忍的病癥,那些讀不出來的字背后是未來一眼看不到頭的痛苦,同樣在殘酷壓榨著他的生命。 但他卻問她,我要怎么做才能讓對我很好很好的小解哥哥開心一些呢? 遲雪沉默良久。 最后,也只是揉了揉他的頭。 “你只需要好好配合醫生的治療,”她說,“你活得久一點、再久一點、比我和小解哥哥都活得久,這樣的話,就是最讓人高興的事。他會為你開心的?!?/br> 她輕拍著小遠的背。 直到將他哄睡著,輕手輕腳離開病房,卻又在下樓時偶遇了同事小劉——她還在失神地慢吞吞往下走,對方卻一眼就認出她,猛地拍了拍她肩。 “遲——!” 意識到自己聲音太大惹人注目,忙又壓低聲音:“遲雪,你怎么來醫院了?不是放假呢嗎?身體好點了沒啊?!?/br> “……???” “我啊,小劉!劉程!” 對方拉下醫用口罩,又笑著把她拉到一旁,作勢寒暄起來:“不會才幾天沒見就不認識我了吧,你是不知道,這幾天你不在,我們可被奴役慘了。怎么樣?休假的感覺不錯吧?!?/br> 第28章 (三更)“我是遲雪?!薄?/br> 小劉與遲雪雖是同歲,但性格完全相反,外向得很,是科里有名的大嗓門兼大嘴巴。 按道理兩人該是風馬牛不相及,不過因同年入職規培,又時常一起值班,長此以往,倒是培養下來不錯的革命友誼。 而遲雪又慣是個不在人前表露消極情緒的性子。 是以心情再低落。 此刻見了他,也忙又擠出了幾絲笑容來:“挺好的,不過就是我一走累了你們了。等我回來,一定多值幾個夜班補償?!?/br> “哪的話?!?/br> 小劉聞言笑著擺手,“我們幾個大老爺們應該干的事,還要你一姑娘補償???” 但話雖如此。 邊說著,看她笑容勉強,眉間愁云難消。 他突然卻又像是想起什么,有些尷尬地摸了摸鼻子。 “那個……遲雪啊,”小劉試探說,“不過話說,你和你那個男朋友,現在關系還好吧?那么多新聞啊記者啊采訪什么的……沒有,那個,影響到你們吧?” 又來了。 遲雪最近簡直被這個男朋友的名號攪得沒個安生。 當即蹙眉問:“什么男朋友?” “就是那個戴眼鏡的啊,”小劉比劃了兩個圓圈扣在眼睛前頭,“你不記得???那天我還看到他給你送早餐,你一開始害羞說不是,結果后面我親眼看你們一起走了。那天你掉湖里也是……” “不是,等等?!?/br> 遲雪剛聽了個開場白,已經忍不住扶額。忙擺手叫停。 心說平時對著親爸撒不出來氣也就罷了。 現在對著小劉—— 小劉。 好吧,看他一臉認真,全然不像開玩笑的樣子。她實在也不好說什么,只能自己強忍住頭皮發麻的不適感。 “沒有男朋友,”緊接著又解釋,“就算有也不會是他,我們只是普通朋友而已。那天他跳下去救我,也只是因為我們過去是同學。大概是不好見死不救?!?/br> “哦……” 小劉眨巴眨巴眼,又問:“那你也不喜歡他?” “不喜歡啊?!?/br> 遲雪答得毫不猶豫。 此情此景。 不知道的還以為小劉暗戀她,不然沒事在這抓住她盤問半天。又正兒八經看了好久。 遲雪被看得渾身不自在,都準備找個理由趕緊走,免得又被盤問什么男朋友不男朋友的。 結果小劉似乎下定決心,在她轉身之時,又突然拋出來一句:“可是,他,也不算救了你吧?” “他跳下去的時候,”小劉說,“你不是已經被救起來了嗎?只是后來記者來了,那個救你的人不知道為什么又走了?!?/br> “我后來還稀奇呢,怎么那些記者弄什么報道、發什么視頻的,都掐頭去尾的?但又怕壞了你的好事,一直不好說什么——畢竟你爸看起來挺喜歡那男的的,那天我全程都在,看你爸一直拉著他不放在那說話?!?/br> 她一愣。 【對很多人來說,出名都是件好事,但是對他來說無異于自/殺。所以才讓我來撿了這個“漏”?!?/br> 忽想起某日某人溫柔的嘴臉。 【我看到新聞了,你身體恢復得怎么樣?!?/br> 也想起那天病后再會,陽臺上四目相對,平靜的目光。 他甚至沒有叫過她的名字。 悚然的感覺隨著散落的話語,從某處陡然滋生開。 卻無法相信,只能僵硬地轉過頭,又看向小劉一本正經的臉。 他還在喋喋不休:“你不知道,那天我一直在。呃,當然本來也想跳的——被搶先了嘛,我又不會游泳。人把你救上來,我眼尖,我就瞧著怎么一地血,我還以為你腿給石子什么的刮破了,一直讓他給你看看。結果……” 結果。 他說著便拿出手機,又把某個自己轉發過的微/博視頻點開給她看。指著畫面左上角的斜坡,暫停、放大,“這里,就這里你看?!?/br> “而且就差了一秒!差點拍到人了,有個影子晃過去看見沒?不知道是被剪了還是故意沒拍到?!?/br> 遲雪循著他手指的方向看去。 卻哪里有什么黑影。 只依稀斑駁的血點,彼時尚未被人工清理,如綻落血花,如此堂然地留在畫面左上角。 她甚至可以想象他忍痛攀上陡坡,頭也不回離開的背影。 在她人生中的許多次,解凜都扮演著這樣的角色。 似乎不管她是誰,是遲雪還是陌生的同學,甚至是路邊的貓狗,他都施舍以憐憫,不留以姓名。不會遺憾那份“嘉獎”屬于誰,因他只求自己心里的安寧。 他那樣正直,愈顯得她狹隘。 他救了她的命。 她卻在想,為什么你不告訴我。 有無數次的機會,我站在你面前,你認出我,或是不認出我,你看到我的膽怯,我的小心翼翼嗎,你看到我低下頭,只敢看我們地上才碰在一起的影子嗎,你救我時究竟出于怎樣的心情,所以連感謝也不需要給。你做無名的英雄,我卻飽受無法給予別人同樣感激的折磨。 而我對你的喜歡,她甚至有些虛無地想,還要怎樣加碼才夠呢?解凜,還要怎么剖露呢? 她是無理取鬧索要糖果的孩子。 他卻只是悲憫地低頭施舍給她。 正如那些很快被沖刷洗凈的血跡。 曾存在過。 但當她蘇醒時。 當她后來許多次路過那面人工湖旁。 斜坡如舊,湖水干涸。 沒有人會再記得浮沉的那一日,蜿蜒的血跡,從湖畔延伸極遠。 因他本也不需要被誰銘記。 * 委屈。 憤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