劍尋千山 第147節
他提著劍走到河面,來到女子身旁,和對方一起低垂下眼眸,看著厚厚冰面下的人。 經年累月的冰面遮住了他的容貌,只能看出一個人影,他雙手抱在胸前,似乎睡得極為安靜。 “打開吧?!?/br> 旁邊女子輕聲開口,謝長寂轉眸看她,女子察覺他目光,也轉過頭來。 “我等了許久了?!?/br> “你在等什么?” “我在等他?!?/br> 說著,女子伸手握住他的劍:“來,他就在下面?!?/br> 謝長寂不言,劍指在冰面,冰面有了裂紋。 他不知道為什么,一瞬就有些心慌起來。他想退,可他身后是無數邪魔探頭探腦,旁邊女子緊緊抓著他的劍柄。 “你要后退,”女子笑起來,“我們就可以一直跟著你了?!?/br> 他不能退。 這世上所有令人恐懼之物,他必須將它一一斬除。 謝長寂微微用力,劍尖一點一點破開冰面。 裂縫越來越大,凝結在人臉上的冰一寸一寸碎開,融化。 邪魅纏繞著他,無數人在他身后探出頭,看著冰面下越來越清晰的容貌。 他的眉眼,他的鼻尖,他的唇,他的輪廓…… 他安靜睡著,哪怕已經長眠,都帶著一種與謝長寂既然不同的溫和。 謝長寂愣愣看著冰面下和自己一模一樣的面容,他與他的劍尖僅隔著薄薄一層冰層。 一瞬間,無數記憶翻涌而來,一個個提示仿佛早已預兆。 溫少清臨死前的叫囂—— “你知道,她這么拼命,為了誰嗎?哈哈哈哈哈哈,她不愛你!也不愛我!你永遠得不到她!你為她死都得不到她!” 神女山上,神女山圣女最后的話語—— “玉生,我想明白了,楊塑,只是像你而已,他終究不是你?!?/br> 魔宮宴席上,碧血神君似是而非的挑撥—— “沈逸塵,是這個世界上唯一獨屬于花向晚的人,他沒有立場,沒有隔閡,從頭到尾,從身到心,都獨屬于阿晚?!?/br> 還有秦云衣—— “很快他就回來了,你也就該走了?!?/br> “贗品就是贗品?!?/br> …… 謝長寂手微微顫抖,他盯著面前和自己一模一樣的人,微微喘息起來。 什么是贗品? 誰是贗品?誰是誰的贗品? 姜蓉把楊塑當成玉生的替身,因為她不敢愛玉生,所以她以為自己愛楊塑。 那花向晚呢,她愛他嗎?她當年,對他一見鐘情,對他死纏爛打,為他費盡心血,躍下死生之界,為的,又真是他謝長寂嗎? 疑惑一閃而過,也就是這一剎,冰河之下,那個沉睡百年的青年,猛地睜開眼睛。 邪氣瞬間尖叫歡騰,仿佛找到一個突破口,瞬間涌入他的識海! 他反應不及,只覺識海一瞬被黑氣侵入占領,無數聲音叫囂起來。 “她騙你的還少嗎?” “她要真心喜歡你,怎么會這么容易放下啊。你修問心劍,兩百年都忘不了她,她卻可以輕而易舉忘了你,這是喜歡嗎?” “哪兒有什么一見鐘情???不過就是看中這張臉罷了?!?/br> 不對!不對! 他搖了搖頭,踉蹌著退了一步,試圖讓自己思緒清醒一些。 沈逸塵是鮫人,他可以自由選擇自己的容貌和性別,當年他認識花向晚時一直帶著面具,他成年了嗎?這張臉,到底是他自己的,還是他變的? 晚晚說過,當年她是真心,晚晚是真心喜歡謝長寂,她不會騙他。 碧血神君消耗他的靈力,秦云衣以身獻祭試圖讓魊靈邪氣腐蝕他,一步一步,就是為了讓他被邪氣所吞噬。 這些都是假話,都是他們做的局,他不能信。 他努力克制自己,想讓自己冷靜下來,然而周邊笑聲越來越大,仿佛是在嘲諷他的自欺欺人。 “你還想等回來問?那等呀??扇绻钦娴哪??” “如果你真的只是個贗品呢?” “你只是個贗品,所以她在沈逸塵死后明白了心意,才能這么從容離開,一別兩百年,再見都不想相認?!?/br> “你只是個贗品,所以無論你做什么,她都不會把你放在心上,不在意你,走在自己路上,從來沒想過回頭。她不告訴你她做什么,也從不給你信任?!?/br> “住口!” “她說喜歡你?她說為你活下來?她為你取下碧海珠?” “騙你的!傻子,她就是想騙你,幫她成為魔主,幫她拿到血令,這樣,她才能復活沈逸塵??!” “閉嘴!” “沈逸塵回來,”所有聲音笑起來,“就再也不需要謝長寂了?!?/br> “你放棄了天道,放棄了宗門,放棄了一切,你把所有放在她身上,可她不要你啦?!?/br> “滾!滾開!” 他克制不住自己,抬手一劍朝著旁邊轟去。 然而邪氣根本無法斬盡,反而越來越多。 “他馬上要活過來,” “殺了沈逸塵,”無數邪魔纏繞在他周邊,探出半邊身子,湊在他旁邊,“你就徹徹底底得到她?!?/br> 這話出來,謝長寂一愣。 邪魔低頭,覆在他耳邊,低聲引誘:“管他是贗品還是真心,他覬覦你的妻子,那就是罪?!?/br> “她不是愛你嗎?愛你,你殺了沈逸塵又如何?” 問心劍瘋狂鳴響,謝長寂緩緩低頭,看向冰面下的那個人。 對方隔著冰面,一模一樣的面容,目光卻異常平和,和他靜靜相望。 “殺了他!” 無數惡念纏繞而上,將他漸漸吞噬,黑氣纏繞上問心劍,他猛地舉劍,朝著冰面猛地劈了過去! 劍氣從冰面上狠狠劈過,護在沈逸塵身邊的法光驟然綻放,和劍氣沖撞在一起,發出震天巨響。 察覺到法光上花向晚的氣息,他越發瘋狂,第二劍緊隨而下! 冰面轟隆裂開,一聲驚喝從他身后傳來:“長寂!” 說著,拂塵猛地卷住他的劍刃,謝長寂長劍一絞,昆虛子慌忙抽走拂塵,朝著劍身擊打而去,忙道:“長寂,停手!” 謝長寂并不言語,他一雙通紅的眼死死盯著他,瘋了一般攻擊著攔著他的人。 是昆虛子。 他認出來,可不知道為什么,他停不下手,他滿心滿眼就只有一件事。 殺了他,殺了沈逸塵。 他生了和他同樣的臉,他就該死! 他的劍極快,黑氣彌漫周身,哪怕是剛剛大戰來過,靈力近竭,卻也在劍意上死死壓制著昆虛子。 昆虛子震驚看著面前像一頭瘋了的野獸一般的青年,心中大駭,明白這是他入魔最后一刻。 雖然不知道他現在要做什么,但他明白,一旦這件事做成,謝長寂也就徹底毀了。 他竭力阻止著謝長寂前進,周邊冰面一塊塊碎裂,合歡宮弟子慌忙趕來,但渡劫修士斗法,他們根本不敢上前。 一塊塊巨大的冰面轟入水中,靈力卻詭異從四面八方而來,涌入水下那個人。 光芒在對方身上柔和綻放,托著他從水下一點點浮出水面。 看見那個人從水中出來,謝長寂動作越快,朝著攔著他的昆虛子大喝出聲:“讓開!” 昆虛子察覺異相,心中驚疑不定,他下意識回頭,在看見出水之人面容瞬間,他不由得一愣。 也就是那剎遲疑,謝長寂劍氣猛地將他轟開,隨后一躍而起,舉劍朝著沈逸塵就劈了過去! 沉睡之人不動,只有鮫人歌聲回蕩在四周,眼見著謝長寂長劍就要到達沈逸塵顱頂,法光卻在沈逸塵面前猛地爆開,謝長寂瞳孔緊縮,迅速疾退開去,卻還是被法光轟在腹間,震飛到遠處。 冰面瞬間重新凝結,花向晚身影出現在沈逸塵身前,謝長寂一口血嘔出,抬手持劍插入冰面,劍因為沖擊在冰面劃過一道長痕,最終才勉強停下來。 他一手持劍,單膝跪在冰面上,唇角血跡未干,雙眼血紅,周身黑氣縈繞。 花向晚被眼前景象驚住,呆呆看著面前死死盯著她的謝長寂,一時竟有些不知所措。 謝長寂看著面前人,他看著她守在沈逸塵面前,對方被白光環繞,圣潔如神明。 他仿佛又回到年少只能跟在他們身后,遙遙看著他們兩人走遠時那刻的心境。 不——不止。 他眼前是床笫間搖晃的碧海珠,是她站在冰面低語的兩百年,是他看不到的過去,是他擁有不了的未來。 憑什么? 憑什么說著愛他,卻要守在另一個人面前傷他? “讓開?!?/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