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鬢楚腰 第75節
第96章 三月三,是陸致娶新婦的日子。 窗外還漆黑的,江晚芙不等惠娘叫,便自己醒了。怕驚動了枕邊的陸則,連蠟燭都沒點,便摸著黑,從床榻內側往外爬,一只腳剛碰到踏板,還沒踩穩,就被一只手從后抱住,她失了平衡,跌了回去,落進個溫暖的懷抱里。 江晚芙倒沒受了驚嚇,回過頭,喚了一聲,“夫君?” 陸則緩緩松開手,揉了揉眉心,邊坐起身,邊道,“沒事……” 他方才睡得正沉,忽覺得身旁有細微的動靜,睜開眼,一片黑黢黢中,只看見小娘子半個身子探出床榻,驚得以為她睡迷糊了,從榻上滾下去了,話都來不及說,便伸手去撈了。 “什么時辰了?”陸則問。 江晚芙答道,“尚早。你別起了,今日不得閑,多睡一會兒?!?/br> “不睡了,我去練劍?!标憚t卻搖搖頭,他一貫不是貪覺的人,既然醒了,索性就起來了,他起身,叫了伺候的仆婦進屋,惠娘領著丫鬟們,抱了裙衫、端了熱水進屋,圍著江晚芙伺候洗漱。 今日雖是陸致娶新婦的日子,但最忙的,既不是身為新郎的陸致,也不是即將要進門的新婦裴娘子,而是江晚芙。她匆匆洗漱穿戴好,用過早膳,出了立雪堂,去了正堂的側廳。 一眾管事已經候在門外,她一到,便陸續入內。庶務看起來簡單,實則最是繁瑣細碎,不管事前想得再周全,布置得再周到,真到了這一日,還是會冒出一堆大事小事。 按部就班的活,自然用不著江晚芙親自去,手底下那么多大小管事,不是吃干飯的。真正要她的管的,其實就是那些按部就班之外的意外。 應付過一波管事,江晚芙得以暫時的歇息,看了眼窗外,天都已經亮透了,春寒料峭,屋外的梧桐、榆樹、棗樹等,都冒了嫩綠的小芽,纖云上前開窗,一截棗樹的樹枝,還鉆了進來。 纖云探出半個身子,看了眼天色,回到江晚芙身邊,“今日怕是要下雨?!?/br> 江晚芙微微一笑,“春雨貴如油,是好兆頭?!?/br> 其實成親的時候,趕上下雨,是最叫人覺得心煩的,本來就亂,雨一下,可不更亂了。但日子早定下了,就算是真不湊巧,下了雨,那也得說成好兆頭。 江晚芙坐了會兒,陸老夫人那頭來了人,請她過去,她過去后,祖母問了幾句cao持的情況,有無什么岔子,江晚芙一一答了。 陸老夫人聽罷,眼神中流露出幾分滿意,點點頭,“你做得很好,有什么為難的,就叫人來說一聲?!?/br> 江晚芙頷首應下,出了正廳,在廡廊上沒走幾步,就碰見了相攜而來的莊氏和趙氏,她站定,福身見禮,“二嬸、三嬸?!?/br> 莊氏和趙氏也笑瞇瞇和她打招呼,幾人說過幾句話,廡廊之外,窸窸窣窣飄起了雨絲,庭院有風,春雨被刮得斜落進廡廊里。 丫鬟婆子忙撐起了油紙傘,替幾個主子擋著雨,這種情況,自然不適合再說什么了。 趙氏一貫是啞巴性子,不吭聲,莊氏抬起眼,瞥了眼細細的雨絲,沖江晚芙微微笑了一下,眼角泛了細細的皺紋,“真是天公不作美,這樣的好日子?!?/br> 江晚芙倒是道,“看這天色,應當下不久,估計很快就停了?!?/br> 莊氏也笑著應和,“說的也是?!?/br> 幾人寥寥幾句,眼看雨愈發大了,絲毫不見停,莊氏和趙氏說了句,便先朝正廳去了,江晚芙也帶著纖云幾人,回了側廳。 江晚芙回來沒多久,管廚房的管事就過來了,說有樣主菜,大師傅給做砸了,膳房的食材全部補上,也只夠一半。 她分明一再囑咐,所有的食材,都要準備兩份,居然還有陽奉陰違的,但眼下自然不是追究的時候,江晚芙什么也沒說,當機立斷,叫那管事領了對牌,去國公府名下的鋪子取,好在國公府家大業大,該有的都有,臨時調用來也得及,否則真去買,一下子還不見得買得到那么多。 管事拿了對牌,趕忙出去了。他剛出去,卻見纖云又匆匆忙忙跑了進來,神色有些慌張。 江晚芙見狀,皺了皺眉,“出什么事了?” 纖云看看了眼門口,回身將門關上,才回到江晚芙面前,從袖子里取了張紙條出來,慌里慌張遞過去,低聲道,“方才奴婢在外間,不知什么人從窗戶縫里塞進來的?!?/br> 她發現之后,第一時間就出去找,四下找了一圈,什么都沒看見。但這紙上的內容,卻讓她嚇得不敢耽擱,立馬就進屋找自家主子了。 江晚芙接過去,展開紙條,上面只有短短一句話。 “江晚芙,巳時一刻,來明思堂,否則,后果自負?!?/br> 短短一句話,沒有落款,沒有署名,威逼脅迫的語氣,倒是暴露無遺,江晚芙將紙條合攏,面上平靜淡然。她都無需思索,腦海里便冒出了一個名字——林若柳。 女子的字跡,住在明思堂,和她不對付,同時符合以上三個條件的,除了林若柳,她實在想不出第二個人。自林若柳進了明思堂,她便再沒和她有過交集,今日這忽然冒出來的威脅,讓江晚芙有些莫名。 不管怎么樣,她并不打算赴這莫名其妙的約。且不說今天這樣的日子,以她和陸致之間關系,她絕對不應該出現在明思堂。就說林若柳這個人,她潛意識里,很不愿意和她接觸。 但什么都不做,就這樣放任林若柳,也不合適。江晚芙垂下眼,思索片刻,叫了纖云,將那紙條遞過去,開口道,“你去趟立雪堂,交給世子,請他和大爺說一聲?!?/br> 林若柳畢竟是陸致房里的人,她不想管,也沒那個立場管,倒是陸致,理所當然應當約束好自己的姨娘。 纖云原本慌得不行,見自家主子沉穩淡然模樣,倒是跟著平靜下來,屈膝應下,收好紙條,轉身要出去。 剛推開門,正要回立雪堂,便見世子爺從廡廊上走來,步履匆匆,清俊面上,如覆了霜雪一般,常寧追在他身后。 纖云一愣,便見世子爺徑直越過了她,推門進去,留給她和常寧一個匆匆的背影,門旋即被關上。 纖云想起自己揣著的紙條,張了張口,常寧見狀,主動搭話,“纖云姑娘有什么事,還是等世子同夫人說了話再說?!?/br> 纖云又不蠢,自然懂這個道理,看了眼常寧,還是開口向他道了謝。 …… 陸則進門的時候,江晚芙還在心里琢磨著,林若柳為什么想引她去明思堂,今天這樣的日子,難免讓她想得多了些。 直到聽到門被推開的聲音,她抬起頭,見陸則急匆匆進了門,眼神冷得厲害,似乎是看見她了,頓了頓,才柔和下來。 江晚芙一驚,陸則怎么過來了?纖云就算去遞話,也不該這么快才是啊…… 她忙起身迎他,本想問他過來什么事,靠近了,卻發現他身上是濕的,她急得伸手去摸,果真是濕冷濕冷的,外頭下著雨,他沒撐傘,就這樣從立雪堂過來了?什么事情這樣著急? “我叫纖云去取你的衣袍來——”江晚芙話說一半,急匆匆要出去叫纖云,還沒邁出一步,便被陸則牢牢抱住了,他抱她抱得緊緊的,閉著眼,眉間的雨水,順著高挺的鼻梁滑落,滴在江晚芙的面上,冰冰涼涼的。 “怎么了?”江晚芙沒有掙扎,不解地問,下一刻,陸則便低頭親住了她,他的手,牢牢扣在她的后頸,大拇指恰好按在她后頸那顆胭脂痣上,指腹還帶著點濕漉漉的春雨。她被他逼得仰起臉,承受著來自男人的,猝不及防、且有些不合時宜的親吻。 他的動作很兇,與其說是親吻,倒不如說是,在發泄自己的某種情緒。 江晚芙不明白那是什么情緒,卻沒有反抗,但陸則心里清楚。 他在后怕。 就在剛剛,他從近衛口中得知,林若柳的丫鬟,買通了下人,悄悄將信塞進了側廳,他便什么都顧不上了,一邊派人去明思堂月門外堵人,一邊匆匆從立雪堂過來,推門的那一剎那,他心里怕極了,怕屋里空無一人。 好在,小娘子還在。 陸則平靜下來,想到自己身上還是濕的,松開手,朝后退了一步,微微低頭,看向離他一步之遙,好好站在他面前的阿芙,除了唇上的胭脂沒了,其他的,都和他送她出門時,沒有任何不同。 她還好好地在他面前站著。 江晚芙被他盯著看,也跟著緊張了起來,一雙眼睛睜得渾圓,小聲問,“夫君,怎么了?” 陸則沉默著,不知怎么開口。難道說他一直派人盯著兄長的姨娘? 理智告訴他,前世,林若柳和大哥,之所以在大婚當天殉情,是因為他們不能在一起,但這輩子,林若柳如愿成了大哥的房里人,兩人自然該琴瑟和鳴,不應該再生事端。但出于某種敏銳的直覺,他還是派人盯著林若柳,一日都沒有松懈。 但這些事,他不愿意和阿芙提,前世的事情,他永遠不想讓她想起來,那些痛苦、壓抑、恐懼的記憶,失去孩子的痛苦,連他都幾乎承受不了的情緒,她不需要去體會。 江晚芙見陸則一直不開口,雖疑惑,卻沒有逼問,反倒想起了先前那張紙條,她將那紙條的事情細細說了,才道,“我覺得,這大概是林姨娘干的?!?/br> 陸則沉默聽著,點點頭,道,“我知道了,我來處理,你放心?!鳖D了頓,又道,“今日府里亂,我讓常寧守著你?!?/br> 第97章 江晚芙答應下來,低頭看陸則的袍子,滴滴答答的雨水,滴在地面上,已經積成幾灘極小的水洼了,忙催纖云跑一趟立雪堂,取陸則的衣袍過來。 雖是初春,但這樣的天,身上濕一濕,也還是要凍著的。 吩咐罷,江晚芙回到陸則身邊,替他擰著袖口的雨水,小聲道,“下著雨,再有什么急事,怎么也該打傘的?!?/br> 陸則垂下眼,聽她低聲說著話,語氣柔柔的,雖是埋怨的話,從她口里說出來,卻更像是撒嬌一樣,大約是她口音的緣故,來京城也快半年了,說話的時候,仍是蘇州那股子柔柔的腔調。 “今日有些著急,一時忘了?!标憚t溫聲解釋,同方才一路從立雪堂趕來時候的冷酷,簡直判若兩人。 兩人也沒說上幾句話,常寧很快敲了敲門,江晚芙見他仿佛是有事情要和陸則說,便給二人騰了位置,去了外間,略坐了片刻,纖云就撐著傘、抱著衣袍回來了。 江晚芙從她手中接過,正好常寧也出來了,她便叫二人守著門口,抱了衣袍進屋,進了里側的小茶室,替陸則更衣。 剛嫁給陸則的時候,她尚有些手生,到現在,卻算得上輕車熟路了。 很快替他弄好,江晚芙略退開一步,便聽陸則忽的開了口,“遞信的丫鬟,找到了,你猜得不錯,是她?!?/br> 江晚芙微微怔了怔,點點頭,“我猜也是她,她會不會……”做點什么。 要是別人,江晚芙真不擔心,但換了林若柳,她便覺得,她什么都做得出的。她是個很鉆牛角尖的人,偏執,且固執,為了陸致,她連老仆的性命、自己的清白,都不顧了,再做出什么過激的行為,她都不覺得奇怪。 陸則語氣淡淡,“她想做什么,都不會如愿的?!鳖D了頓,語氣柔和下來,“你今日做得很好,往后再遇到這樣的事,第一時間來找我?!?/br> 江晚芙被他這般夸小孩兒的話,弄得有些好笑。 說起來也奇怪,嫁給陸則之前,她不是一個習慣于依靠別人的人,往往是身邊人來依靠她,但自從她和他在一起了,遇著什么事情,心里冒出的第一個念頭,就是去找他。 這樣自然是不好的,人活在這世上,最應該去依靠的人,就是自己,男子女子,都不例外。這個道理,江晚芙從小就懂的。但她克制不了,也不大愿意去克制這種情不自禁,索性學著去適應,并從中找到了合適的方法。 她把他當成最堅固、最牢不可破的后背,自己能解決的,便去做了,實在解決不了的,就像今日這樣的,她也不會死要面子活受罪,便去尋他。 她翹了翹唇瓣,點頭輕聲答應下來,“好,我聽夫君的?!?/br> 兩人攏共也沒說幾句話,因怕林若柳鬧什么幺蛾子,離巳時還有半個時辰的時候,陸則便走了,按照他的吩咐,常寧被留了下來。 送走陸則,江晚芙回到側廳,繼續處理庶務。 …… 出了正堂月門,陸則朝明思堂的方向去,至明思堂,仆婦見他,不敢怠慢,忙請他至正廳,送上茶水。 待仆婦出來,采紅進屋,屈膝道,“請世子稍等片刻,奴婢這就去請大爺?!?/br> 陸則頷首,沒說什么。 離巳時還有一刻鐘,采紅出了正廳,直奔書房尋人,卻跑了個空,想問伺候書房茶水的仆婦,不料連茶水室也是空的,她皺著眉,喊了幾聲,方見那仆婦匆匆跑了過來。 采紅是大爺身邊的一等大丫鬟,在明思堂里,除開管事的嬤嬤,就屬她和采蓮二人最有體面。仆婦自不敢得罪她,忙道,“采紅姑娘怎么親自來了?有什么吩咐,叫人傳個話便是,這可真是折煞奴婢了……” 采紅一貫性子好,也說不出什么難聽話,況且,她也曉得,因自家主子寬容待人,從不責罰,明思堂中仆婦下人,規矩上難免差了幾分,她雖覺得這樣不好,但到底輪不到她越俎代庖,教訓下人。 她也并不覺得是陸致的錯,反而在心里為自家主子開脫,自家主子是男子,哪有這樣的時間來管束內務,等夫人進了門,這些下人自然不敢如此了。 這般想著,采紅也未訓斥仆婦,只問她,“你可見著大爺朝何處去了?” 早上的時候,她明明見大爺來了書房的。 仆婦被問得說不上來,支支吾吾道,“這……我也并未見著大爺朝何處去了……” 采紅一看這仆婦支支吾吾模樣,便知道,她定是躲懶去了,壓根沒在茶水房守著,遂不再問她,二話不說出了茶水房,正要再去別處找,忽地聽見一陣亂哄哄的嘈雜聲音,那聲音由遠而近,伴著驚慌失措。 “走水了——” 采紅猛地抬頭,就見明思堂西邊,隱有火光,火勢漸漸兇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