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鬢楚腰 第13節
陸老夫人得了這聲承諾,便不再啰嗦念叨了。 二郎一貫是幾個孩子里,最叫她放心的。他雖自小被養在宮里,啟蒙念書,都由皇室cao持,可他的性子,反倒是幾個孩子里,最像陸勤的。 做事沉穩有度,有勇有謀,能文能武,連性情都像極了陸勤,絕不是旁人能輕易糊弄的。他心里有自己的打算,不似旁人,揣著一本糊涂賬過日子。 既然已經說清楚了,陸老夫人也曉得陸則最近忙著辦案,連今日來賞花宴都是特意騰時間來的,便叫他去忙自己的事了。 陸則起身,朝祖母拱了拱手,便出了正廳。 . 深夜,綠錦堂里,原本正該一片寂靜的時辰,卻是燈火通明。 纖云和菱枝端著水盆,進進出出了好幾趟,面色惶惶,滿臉急色,看著床榻上燒得不省人事的主子,兩人連大氣都不敢出一聲。 江晚芙是夜里忽然發熱的,回來后,她一直還算冷靜,甚至還好生安慰了嚇著的惠娘等人,晚膳時也不見異樣,只是比平日少吃了些??傻搅艘估?,卻忽的燒起來了。 幸好今夜守夜的是惠娘,她比幾個小丫鬟細致些,怕自家娘子凍著,總會進來瞧一眼,這一瞧,差點沒把魂給嚇沒了。 榻上的本該安安穩穩睡著的小娘子,不知何時便發熱了,面色酡紅,唇上干得破皮,渾身guntang,連呼出的氣息,都帶著熱氣。 想起那時候的事,惠娘心里還是一陣后怕,取下江晚芙額上的帕子,原本冰涼的帕子,這么一小會兒功夫,已經溫熱了。 惠娘再不敢耽擱,咬咬牙,發了話,“你們兩個守著娘子,我去尋二夫人?!?/br> 借住在旁人府里,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更何況是大晚上驚動府里人,可若再拖下去,只怕是要出事的。 纖云和菱枝到底年紀小,沒經過事,聽了這話,顫著聲答應下來。 惠娘很快出去了,兩人一個換帕子,一個端涼水,手都泡得通紅了,也不見榻上的人醒,嚇得手都在發抖。 不知換過幾盆水,終于,院里有聲音了。 丫鬟在外頭敲門,亂七八糟道,“纖云jiejie,菱枝jiejie,大夫來了,大夫來了!” 纖云立馬跑過去,一把拉開門,見丫鬟云彩身邊,站著個白須的老者,顧不上找惠娘,忙將人往里請,哭著道,“您快看看我們娘子吧,她燒了一晚上了?!?/br> 那大夫匆匆進來,菱枝已經拉好帳子,大夫搭脈,又問了纖云幾句,便從藥箱里取出個瓷瓶,從中倒了一粒藥丸在手心,道,“服侍你們娘子服下,若是咽不下,泡開喂下?!?/br> 纖云趕忙小心翼翼接過來,和菱枝一人端水,一人拍江晚芙的背,硬是將一顆藥丸給喂了下去。 藥丸下肚,很快便有了效果,幾乎只是兩刻鐘不到,纖云再去摸自家主子的額頭,已經幾乎與常人無異了。 大夫倒是沒走,一直守著,見狀又給搭了一回脈,這回神色從容了不少,道,“這藥丸藥性重,不可多服。我再開幾幅藥,性溫些,加三碗水,熬一個時辰,早晚各一碗。記住,飯后服用?!?/br> 纖云忙接過藥,一字一句記下醫囑,又感激地要送大夫。 守在門口的云彩卻主動請纓,道,“纖云jiejie,我去送吧?!?/br> 纖云這會兒也不敢走開,忙點了頭。 . 同一時刻的立雪堂里,綠竹守在月門外,手縮在袖子里,凍得瑟瑟發抖,遠遠望著空無一人的小徑,等看到一個青綠身影,雙眼一亮,趕忙招手,低聲喚她,“云彩!” 云彩小跑過來,喊人,“阿姐!” 綠竹顧不得同她說其他的,忙問,“怎么樣了?” 云彩小聲道,“大夫給瞧過了,開了藥,燒已經退了?!?/br> 綠竹聽了,神色一松,對自家meimei道,“那就好。你快回去吧。若旁人問起大夫的事,你就說是管事請的,別提立雪堂。我去給世子回話?!?/br> 說罷,沖她擺擺手,進了月門,提著燈籠,匆匆忙忙入了院子,一抬眼,便瞥見自家郎君站在屋檐下,只穿一件薄薄的外衫,面色如常站在那里。 綠竹三兩步過去,低聲回稟,“郎君,大夫去過了,開了藥,江娘子已經退燒了?!?/br> 陸則聽罷,只“嗯”了聲,才覺身上有幾分寒。 他輕呼一口氣,望了眼山巒上的明月,沒說什么,只轉身回了屋。 第16章 綠錦堂的事,陸致是第二日才曉得的。 他晨起后,要出府,路上便聽見幾個灑掃的小丫鬟在低聲抱怨。 一個道,“昨夜又是開門又是關門的,可鬧得人不得安生。我一夜都沒怎的合眼,可折騰死了我了?!?/br> 另一個也打了個哈欠,抱怨道,“可不是么?!聽我阿叔說,是綠錦堂住的那位表小姐得了急癥,半夜驚動了二夫人,說是要請大夫?!?/br> 原本說的那位聞言卻不抱怨了,睜大了眼,“江娘子?那她怎么樣了?沒事了吧?江娘子人很好,我先前有個小姐妹,在綠錦堂伺候,后來生病挪出來了,江娘子還叫身邊人,送了銀兩給她傍身?!?/br> 后來的話,陸致便沒有再聽了,他匆匆回了明思堂,采紅見狀,忙上前來,“大爺怎么回來了?可是落了什么東西?” 陸致卻不似一貫那樣溫和,沒顧得上理睬采紅,徑直進了屋,取了名帖出來,喚了常宏進來,道,“去,拿我名帖,請劉太醫來一趟府里?!?/br> 常宏還毫不知情,有些疑惑,“可是大爺哪里不舒服?” 陸致只道,“請劉太醫直接去綠錦堂?!?/br> 綠錦堂這名字一出來,常宏立馬明白了,趕忙應下,急匆匆便出去請大夫了。 陸致又叫了聲,守在門口的采紅立馬進來了,道,“大爺有什么吩咐?” 陸致想了會兒,道,“你去趟綠錦堂——”說到一半,卻又停住了,來回踱步,最終卻是道,“算了,你不必去了?!?/br> 采紅正納悶著,卻見自家大爺徑直走了出去,步子很快,幾乎一眨眼的功夫,便走出了庭院了。 . 綠錦堂里,江晚芙已經醒了,正坐在床榻上,被惠娘幾個“逼著”用早膳。 生病壞胃口,舌頭嘗什么都沒味兒,尤其眼前擺著的清淡白粥,吃起來更是味同嚼蠟。 江晚芙吃了小半碗,便放下勺子,軟聲道,“惠娘,我實在吃不下了?!?/br> 惠娘平日里十分縱著自家主子,這時候卻是不答應了,道,“娘子體虛,正該多吃補身。奴婢曉得白粥寡淡,等您好些了,您想吃什么,奴婢都給您做,好不好?” 菱枝也守在床邊,巴巴地道,“是啊是啊,娘子再吃幾口。奴婢給您唱歌怎么樣?您再吃幾口……” 這幅模樣,江晚芙哪里還拒絕得了,只得硬著頭皮繼續吃,吃了幾口,便有些想吐,也硬生生忍了,皺著眉,愣是吃藥一樣,把一碗粥給吃了。 待放下碗,別說氣色好些,反而還不如之前了。 纖云恰好端了藥來,江晚芙這回也不要人勸了,皺著眉,一口氣喝完,惠娘順勢朝她口里塞了個蜜餞,道,“娘子含著甜甜嘴?!?/br> 江晚芙頷首,含著蜜餞,藏在腮幫子里,甜味很快沖淡了那股苦味。 纖云端著藥碗出去,菱枝也跟著出去,屋里便只剩下惠娘在伺候。 江晚芙靠著枕,腦子里還有些暈,便有一搭沒一搭同惠娘說著話,問她昨天夜里的情況。 惠娘便道,“昨個夜里,娘子燒得厲害。奴婢不敢耽擱,也不敢驚動了旁人,便去了二夫人院里。二夫人聽說您病了,便叫人取了對牌,請了大夫回來?!?/br> 莊氏管家,惠娘去尋她倒不算錯。這深更半夜的,沒有對牌,別說請大夫,便是連國公府的門,都踏不出去。 江晚芙聞言輕輕頷首,聲音還有些低啞,輕聲道,“等我好了,該去同二舅母道謝才是?!?/br> 惠娘也是點頭,話里滿是感激和后怕,道,“多虧了二夫人。您昨晚都燒糊涂了,一直胡亂叫著夫人和小郎君,一邊叫著,一邊還掉淚,水卻是一點兒都喂不進去,真是把奴婢幾個嚇壞了?!?/br> 聽惠娘這樣說,江晚芙便笑了笑,道,“怪不得今早起來,眼睛澀澀的?!?/br> 惠娘聞言,立馬要去取濕帕子來,給她敷眼睛。濕帕子敷在眼睛上,涼氣浸潤著眼,很舒服,江晚芙索性閉著眼,仰著臉,靜靜聽著惠娘在耳邊絮絮叨叨說著話。 正聽得有些昏昏欲睡的時候,似乎聽到了推門的聲音,江晚芙也沒在意,無非就是纖云或是菱枝。 惠娘卻是看了眼進來的纖云,起身出了內室,才問她,“什么事?” 纖云支吾了一下,走過來,低聲朝惠娘道,“大郎君過來了,說要見娘子?!?/br> 惠娘倒是并不知道昨日那廊亭的事,得知陸致過來探病,第一反應便是高興,緊接著才道,“可娘子才醒,身子還虛著,見不得風,如何能見他?” 說到這里,惠娘頓時有些埋怨起陸致來,這位主兒一貫規矩守禮,怎的今日倒忘了這規矩了,難不成叫娘子蓬頭垢面去見他嗎? 那如何使得?! 纖云卻道,“我也是這樣說的,可大郎君說了,便是隔著扇門,能同娘子說說話,也是好的?!?/br> “這……”惠娘一聽,都有些傻了,這話不可謂不柔情,但平日里,她愣是沒覺得這位大郎君待自家娘子多特殊,她一時不敢拿主意了。 若是旁人,她替自家主子一口拒了就是??申懘罄扇蘸笠苍S便是自家娘子的夫婿,因著這層關系,她也不敢直接把人朝外趕。 惠娘遲疑了會兒,到底是回了內室,江晚芙雖沒聽見兩人說了嘀嘀咕咕說了點什么,可見惠娘進進出出的,便猜到有事,摘了濕漉漉的帕子,抬眼問她,“怎么了?” 惠娘便把事情說了,末了遲疑問道,“娘子,咱們見是不見?” 江晚芙聽罷,抿抿唇,抬眼道,“人都來了,總不好把人往外趕。服侍我換身衣裳吧?!?/br> 惠娘一驚,“去正廳?” 江晚芙點頭。 自然是去正廳,她有什么架子,讓堂堂國公府的長子隔著門同她說話?她若真這么干了,那在長輩眼里,便要留下個自大嬌氣的壞印象了。 江晚芙一貫是說做便做的性子,既決定要見了,便叫纖云去將人請到正廳,自己撐著起來,穿了裙衫,頭發倒只簡單梳了下,不求繁復,只不失禮便行了。 待收拾好,惠娘就扶著她朝正廳去。 待到了正廳外,江晚芙便不要惠娘扶了,自己穩住身子,腳下雖還有些虛浮,卻也算一步一走,沒磕沒碰進了正廳。 陸致坐在正廳里,手邊是一盞茶,他卻沒心思喝,只抬眼望著正廳來人的方向,直到見到進來的江晚芙和惠娘時,才忍不住一下子站了起來。 他似乎是想迎上去,卻又礙于禮節,停在了原地,最終滿腔的擔憂和焦慮,只化作一句,“江表妹,你身子如何了?” 江晚芙折騰著起來見客,原本心里是有些不快的,可見陸致這幅擔憂失態的模樣,不似作偽,卻又有些心軟了。 無論如何,陸致來探病,總是好意。這么一大早的,陸致早早來了,光是這一番心意,她也不該怪他的。 江晚芙在心里嘆了口氣,抿唇露個溫軟的笑,輕聲道,“已經好多了?!闭f著,語氣中又帶了點關切的問他,“表哥今日不是要去鴻臚寺么?我已經沒什么大礙了,表哥不要為我誤了正——” 話沒說完,卻被陸致一句話打斷了。 他忽的開口,像是下定什么決心一樣,道,“表妹,我有話與你說?!?/br> 江晚芙微微一怔,看陸致一貫溫和的眼睛里,帶著些堅定,遲疑一瞬,朝身旁惠娘點了點頭。 惠娘自然明白她的意思,福了福身,便退了出去。但為了避嫌,正廳的門依然開著。 臨退出去前,惠娘驀地抬眼,看了一眼坐在廳中的一對人,郎君溫文儒雅,娘子清麗柔美,一眼看過去,是再登對不過的一雙璧人。 娘子命苦,若陸大郎是娘子的良配,有國公府撐腰,那姐弟倆再不必過這樣戰戰兢兢的日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