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56)
樓外的陽光正好斜斜的照射進來,被上一層的走廊切去一半,剩下的一半鋪灑在沈棠和謝曜靈的身上,卻恰好落到最近的那個同學腳邊,怯怯地不敢爬上那個同學的腳面,任他眉目攏在稍暗的陰影里。 日光如同一道隔絕陽世和陰間的分割線。 分明是大白天的景色,沈棠卻硬生生地舉著課本,出了一手心的冷汗。 謝曜靈的聲音中途一截,在這個時候又不急不緩地接道:這個字的讀音,下面注釋里面有,你看書看得太不仔細了。 這句話就像是一個啟動鍵,讓剛才那個盯著沈棠的男同學目光里漸漸恢復了溫度,動作在停滯許久以后接上,甚至還點了點頭,禮貌地對謝曜靈稱呼了一聲: 老師好。 謝曜靈不動聲色地點了點頭。 沈棠若有所悟:之前莫名其妙出現在教室里的時候,她就有股奇妙的直覺,一舉一動不自覺地按照這里的普通學生去做,導致整堂課都沒出任何的意外。 但是謝曜靈剛才刻意拉高的音調,以及之后出現的詭異一幕,都在提醒她這里究竟是多么恐怖的地方。 要是不小心表現出了奇怪的地方,周圍的同學就會立刻變身成可怕的怪物,各個看她的眼神都像是在尋找她身上哪塊rou的口感比較好。 沈棠汗透了一背,不敢從謝曜靈的身邊回到剛才的教室,只能死皮賴臉地繼續找借口: 老師我幫您把這些拿去教室吧。 只要是做出符合學生的動作,哪怕她這會兒的身高與初中生們極其不符合,身上更是沒有統一的校服,卻被所有人視而不見。 謝曜靈想了想,順著她的話點了點頭,繼而意思意思地將自己懷里最上面那本教案遞給沈棠,與她一同往辦公室的方向而去。 若不是之前拍綜藝的時候,攻終號Y u riA她們倆對這個學校摸了個透,這會兒還不一定能找到老師辦公室的位置,那是獨立于學生們教學樓的另一棟。 因為這個設計,在平時上課的時候,學校里的上課鈴會響兩次,一道是預備鈴,一道是正式上課鈴,中間間隔四分鐘,以便給老師們留足時間抵達教室。 沈棠跟著謝曜靈一路走,直到走到半個多余人影也見不著的地方,還未等開口,謝曜靈就輕輕地開合嘴唇,飛快地吐露出一串話: 你和樂桐桐被桌椅抓住之后,我也走了過去,跟著被拖進了這個世界,現在我還沒看清楚情況,先不要輕舉妄動。 顯然,謝曜靈雖然看不見,卻也知道現在所在的地方并不似表面那般風平浪靜,危機潛伏在暗處,不知什么時候就會變了天。 沈棠猛點頭,又問她:那你有看到樂桐桐她倆嗎? 說到這個,謝曜靈也覺得有些奇怪,若是那兩個女明星也掉進了這個世界,肯定會因為這個詭異的氣氛鬧出點動靜來,然而現在卻什么都沒有。 除卻剛才她想讓沈棠了解到這里的危險時所做出的示范,其他時候這里的人就像是被上好了發條,規規矩矩地運轉著,丁點失誤的停頓都不存在。 謝曜靈心中有個猜測: 難道被拖進來的只有她和沈棠? 不論如何,那兩個人或是被那堆桌椅拉走,或是進來,這兩個結局哪個都好不到哪里去。 謝曜靈不救主動找死的人,但是對于在自己身邊意外遇險的,還是多少會搭把手。 不論是為了沈棠和她自己的安全,還是那個被樂桐桐推下樓梯的林可兒,她都有必要加快破局的速度了。 現下只有一個問題 若將這個世界比作一個獨特陣法圈出來的空間,那么陣眼在哪里? ??! 一聲尖叫從遠處傳來。 沈棠和謝曜靈彼時已經快要走出教學樓,正打算往獨立的那棟教師辦公室而去,就聽見旁邊大約是走廊盡頭處傳來的一聲尖叫。 爾后又響起了細細密密的笑聲,和東西被撞倒的亂七八糟的聲響。 那笑聲里充滿了惡意,跟沈棠之前于樟縣一中玩密室逃脫游戲的時候聽見的很像。 她單方面地和謝曜靈對視一眼,兩人互相懂了對方的意思,下一刻有志一同地朝著那邊走去。 這學校的設計有些地方很奇怪,比如在走廊的兩端設立了洗手間也就罷了,在中間那棟初二的教學樓旁邊,還設計連接了一棟用處不大的實驗樓,沿著實驗教室走到盡頭,幾乎無人會經過的最末端那里,竟然還有兩間廁所。 學生們可以選擇在里面約會,也可以背著老師們偷偷地在里面抽煙。 沈棠和謝曜靈剛才是為了說話方便,才特意繞了路走實驗樓,這會兒聽見那邊的聲響和動靜,方才意識到 偏僻處不僅適合情侶和偷偷抽煙的同學。 那也是個適合發生校園暴力的地點。 兩人走近之后,見到女洗手間的門被關上,沈棠放緩腳步走了過去,試著擰了擰,而后對謝曜靈用氣音說道: 鎖了。 此刻,里面忽然有一個重物撞在了門上,發出很大的聲響,把沈棠嚇得一激靈,以為自己偷聽的事情被發現了。 接著卻發現了里面傳來一聲尖細的笑音:哎呀,我新買的鞋都被你的手弄臟了,這該怎么辦? 隱隱綽綽的回答又緊接著響起:哈哈哈你看到她剛才被那個賤人主任教訓的時候嗎? 其他的聲音也跟著七嘴八舌回道:我看見了,哎被賤人抓到真倒霉啊。 明明是感慨著某個同學的不幸,話里卻滿是幸災樂禍的意味。 沈棠聽著那聲響,估摸著里面最少也是四五人,第一個囂張的聲音再一次響了起來,帶了些吊兒郎當的戲謔意味: 要不,你幫我把鞋面上舔干凈吧? 沈棠猶豫了一秒鐘,到底要不要在一眾鬼里面救另一個鬼。 她用手臂挨了挨謝曜靈,無聲地用腦電波傳達出一句:我要上了,你準備好給我殿后了嗎? 奈何謝曜靈的對接系統向來是單方面的指揮,從來還沒接收過別人的信號,當下就有點頻道錯亂,只下意識地往沈棠的方向偏了偏腦袋,以為她要說一句什么話。 下一刻,謝曜靈聽見了響亮的一聲喊: 老師來了! 廁所里的動靜瞬間停了,一陣的兵荒馬亂之后,門從里面打開,好幾個女生互相挽著手,手里還刻意打濕,摸了摸自己扎好的馬尾辮。 好像她們只是結伴來上個洗手間。 見到外面的謝曜靈時,甚至表情里還露出了適時的一點畏懼。 謝曜靈: 直到那些學生串葫蘆似的離開了,沈棠見到她們都是成雙成對的,身上也干凈得很,不像是在里面碰撞到了什么,知曉里面肯定還有個被欺負的存在。 這路見不平,她刀是拔了,只是不知道里面留著的是哪路好漢,她輕輕在原地點了點腳尖,選擇挽住謝曜靈的手走進去。 同時口稱道:老師您慢點,洗手間到了。 謝曜靈表情依然平靜,只是有一瞬間感覺自己患的不是眼疾,而是半身不遂、又或者是小兒麻痹復健。 洗手間內很干凈,甚至因為常年不被使用的原因,就連器具、洗手臺都還保持著剛裝成的嶄新模樣,內里也沒有半點氣味。 有個洗手間的隔間門半掩著,也許剩下的那個被欺負的人就躲在里面。 看樣子好像打算等沈棠和謝曜靈離開之后,再悄悄地從這里面走出去。 沈棠看了看身后站著的謝曜靈,心頭定了定,趁機上了趟洗手間,又因為害怕,裙子拉鏈都沒拉好就提著兩步走了出來,洗干凈了手,對她高聲道: 老師您慢點,這門口有個小臺階。 三分鐘后。 預備鈴的聲音響起,廁所門被打開,一個身影低著頭從里面出來,因為沒看路,正好撞在了沈棠的胸上。 ??!沈棠痛呼一聲,差點能原地蹦起。 謝曜靈有些遲疑地抬起手,卻聽見沈棠語調委委屈屈地又冒出了下半句:天哪,要、要凹下去了! 謝曜靈: 她又好笑又無奈地放下手,不去管那個給自己突如其來加戲的人。 反觀之前撞到她的那個人,這會兒已經傻愣愣地站在原地,一手背在身后,另一手有些無措地捏著自己擦到灰的上衣衣角,黑白分明的眼睛里滿是不安地看了看謝曜靈,又看了看沈棠。 在她打量沈棠的時候,沈棠也在看著她。 這個學生長了一張十分普通的臉蛋,下巴略方,皮膚倒是白白嫩嫩,但卻長了一雙讓人印象格外深刻的,稚童般的黑色雙眼,看著天真又純善。 當然,這不是最重要的。 重要的是,這個人,正是之前沈棠錄節目住集體宿舍時,在外頭惡作劇敲了門的那個。 對不起。沈棠聽見她囁嚅著如此道歉。 沈棠有些懵地眨了下眼睛,剛想再說點什么,又見她聲音細而軟地對謝曜靈說了一句:老師好。 然后就飛快地從她們倆之間穿過,小步想要跑過走廊,看著似是趕著要去上課。 沈棠看著她的背影,視線凝聚在她背在身后的那只手上,此刻正有血紅色從那手指的指尖落下,在她藍色的校服褲腳上滴出細長的淚珠。 就在那身影即將消失在走廊拐角處的時候,她停了停,看向沈棠,像是提醒般地小聲說道: 要上課了,主任會抓逃課的人。 說完之后,她才轉頭跑掉了。 沈棠驀然回歸到了學生的身份,對她的這聲提醒表現出幾分錯愕,而后扭頭去看旁邊的謝曜靈。 謝曜靈以為她要讓自己幫忙打個掩護,又或者是跟她說一下校園暴力的可惡,沒想到沈棠半晌冒出了一句: 你真別說,這小朋友不笑的時候,還挺眉清目秀的。 謝曜靈無言以對,只對前路揚了揚下巴,示意她跟自己去辦公室。 沈棠本也無意留在教室那堆隨時變異的學生中間,邁步就跟著她往前走去。 教師辦公室內。 沈棠手里拿著紅筆,在謝曜靈那張桌子上拿過一疊作業本,邊挑作文里的錯別字,邊豎起耳朵聽周圍老師時不時響起的交流聲。 她覺得自己這體驗也算是頭一遭 特務頭子頂天也是聽聽敵人的情報,她倒是不得了,直接跨越了生死,在這鬼窟里窩著打聽消息。 哎,個小破學校弄得多正式一樣,下午又要開會,我趕著回家給我兒子做飯,你們誰能幫我請個假,下周我請他吃飯。某個老師在辦公室里揚聲問了一句。 因為是上課時間,辦公室里的學生只有一個冒牌貨沈棠。 聽見她的話,另一個老師笑道:方老師,下午的會是劍主任召開的,在他那兒請假?您還是高抬貴手放過我們本月的獎金吧。 這老師說完就笑著吐槽了一句,代請假的人和請假者同扣獎金,也不知道是哪個奇葩想出來的規章制度。 另一個老師敲著噠噠噠的老鍵盤,聞言不太贊同的接了一句:倒霉的哪止我們?今天我看到劍仁又罰了個學生,死老頭子變態的很,那學生手都沒法看了,哪天要是被人家家長看見了 這話還沒說完,那個要求請假的方老師頓時嗤道:被家長看到?那賤人會挑人的很,厲害的學生他哪里會碰一下,也就欺負一下那些沒爸沒媽的,家訪就是他去做的,那些學生家里什么情況,他比班主任還門兒清。 沈棠手里批改作業的力道偏了偏,在紙上劃拉出很長的痕跡,差點將手頭質量差紙張薄的作業本給劃破。 她將注意力挪回面前的本子上,那作業上的字寫得工工整整,作文題目是非常俗的《我的XXX》起頭,有人寫我的寵物,我的筆盒這上面寫的是,我的奶奶。 開頭也十分普通: 我奶奶有一雙非常勤勞的手,她做出來的米粉是全縣城最好吃的。 明明是連中學生優秀范文都不能入選的一篇文章,卻讓沈棠一字一字地讀了進去,字里行間沒什么花哨的形容詞,卻每個字都很樸實。 其實奶奶可以多賣好多的午餐,但是她總是起的很早,只準備大約二三十份的數量,就不再做了,因為她要送我去上學。 小學的時候,她會幫我背著書包送我到校門口,下午再早早關了店,來學校門口等我。 但是上了初中以后,因為周圍同學都不需要家長接送,我就拒絕她繼續送我上學,甚至為了不讓她追上,早上刻意不吃早餐就出門,然后走的很快很快,讓她追不上我,繼續留在店里。 有一次我回頭去看,發現她就坐在店門口,望著我上學的那條路,好像一直看著我離開。 那時候我站在路口,不知道為什么,眼淚就掉下來了。 沈棠從開頭看到了結尾,最后面是這學生對未來的期望:奶奶希望我跟爸媽一樣,走出這個小縣城,去更大的地方,但我只想跟她學好做米粉的手藝,留在這里陪她。 爸媽往外走的時候,肯定從來沒有回頭看過,所以不知道奶奶等他們回來,等了那么久。 沈棠只圈了一個錯別字,然后將這本作文本合上,見到姓名欄那里寫著兩個字: 招喜。 她盯著那兩個秀氣又公整的字,仿佛能透過這薄本子的封面,看到里面薄紙上承載的重量。 又好像能看到一副畫面,那是兩只破窩里的小鳥,一只羽毛破損臟污,頭頂的毛少了許多,另一只是僅會張嘴啊啊叫等投喂的小雛鳥。 兩只鳥小心翼翼地,相依為命地擠在草絮衰敗的窩里,互相取暖。 這學生怎么回事???上課時間怎么在老師辦公室里待著?一聲驚雷般的聲響在她的身側響起,嚇得沈棠差點將手里紅筆投到來人的臉上。 那是一個有著啤酒肚,頭頂大油田,以至中央部位寸草不生的中年男人,臉上五官好像長不開似的盡往中間擠,仿佛耗子成了精,變出人臉的時候忘了遵照比例。 直到聽見周圍人的喊聲:主任。 劍主任。 那一刻,沈棠滿是遺憾地低頭摩挲著筆身,恨鐵不成鋼地看著自己的手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