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露 第55節
且張掖城前頭還有個蘭州擋著,那里駐扎的是陰莊華的人手,不該如此輕易破城的 ! 裴朝露百思不得其解,只讓林昭和蘭英留下看顧孩子,自己往前走去。 這日,整夜都是綿綿秋雨。 侍女撐著傘,隨在她后頭。她自己提著盞燈籠,走在風雨里。 長廊拐角處,她頓下腳步。 來此議事的車駕接連停下,她看見一個再熟悉不過的身影從馬車上下來,很快車內又下來一人。 是李慕和陰莊華。 共抗湯思瀚,他們聚在一起來此議事,再正常不過。 然看著同一把傘下、并肩走來的兩人,裴朝露的心還是被扯痛了。 她往后退了步,返身回了內院。 拾階而上,李慕突然頓住了步子,只覺一陣心悸讓他喘不過氣。 他頓在原地,舉目掃視。 “你怎么了?”陰莊華見他一下發白的臉色,“是不是趕得太急,亂了內息?” “大概吧?!?nbsp;李慕合了合眼,待緩過勁,方頷首道,“無礙,歇一歇便好了?!?/br> 入殿的一刻,李慕忍不住回首,再度尋望。 然無盡夜色中,除了纏綿的雨絲,自也什么都沒有。 第46章 用兵 頭一回覺得甜姜亦是辣的很?!?/br> 郡守府正堂中, 東上長安一路各地城防軍事圖張張掛起,丈長的案桌上,沙盤圖壁壘清晰。 諸人圍桌而坐。 李禹自在正座, 右首坐著李慕,后面依次是陰莊華和陰蕭若。左邊是八地高門,如今這西北道上的世家豪族擇了太原王氏和隴西季氏為首領。 張掖城中戰火已開,這東去收復長安之舉便算拉開了序幕。 八地高門報數共計兵甲十萬。 太子處鄭太傅道, 蜀地有五萬兵甲,除卻護圣駕留守的一萬人, 還有三萬余人已經往此處靠攏。 齊王處的人手是空明報的, 有僧武卒四萬, 一萬留守邊防,剩余三萬同陰氏三萬融合。 如此便是一支近二十萬的大軍。 三方將人手攤開布共,李禹同八地高門有片刻的驚訝。他們雖都知曉齊王有自己的兵甲, 卻不知竟有四萬之多。 便是陰莊華都不由納罕。 一個授封親王,在削發出家,離開京畿之后,竟然手中還掌著一支如此龐大的軍隊?;叵氩痪们暗牟t望原之戰,這支軍隊不僅龐大,且精良無比。 殿中有片刻的靜默, 目光皆不約而同地在李慕身上凝過一瞬。倒是李慕無甚反應,似乎正想著什么。 陰莊華回想方才一刻,他身子不適,暗中扯了扯他袍袖。 李慕望她一眼,精神尚好,卻始終沒接面上的話語。 李禹看他一副諸事不上心又似乎諸事皆在握的樣子,一顆心不由提起兩分。 當年裝病, 和母親同演的一場戲,算是突擊了他的七寸。如今,這行兵作戰上,本就不是他的對手,偏他還一副漠然無畏的模樣,半句話不肯多言。 一時間,李禹只覺心中沒底。 尤其是,他居然能放裴朝露回來自己身邊。 桌案上,諸人還在繼續商討,事關分兵路線一事。 原也沒有什么好議的。此去長安,潼關前,共七座城池,如今四座被李慕占下。張掖城中,亦是李慕的人最先交上火,這中線統帥自有他擔著。 鄭太傅如此提出,自然是想為太子爭一爭。 “所謂兵貴神速,齊王中線直入,左右翼同援,想來是最快捷穩妥的?!笨彰鹘o了枚不輕不重的軟釘子。 “不知齊王殿下有幾成把握?”太子府的另一個幕僚得了鄭太傅的暗示,追問道。 李慕未應。 “此間三路,若是配合默契,同心一路,自是勝券在握?!笨彰鲗⒃捊舆^,亦不忘言語暗示提醒,此間時辰,且不是內部爭權的時候。 卻不想太子一黨并未領悟,亦或許打心底是明白的,只是還是覺得此刻應先定個高下,畢竟事關重入長安后的朝局分化。 齊王離了朝堂六年,太子一家獨大,如今被這般分權出去,總是不愿的。 遂,又有人道,“古來君臣分明,太子乃儲君,自走居中正線,哪有偏旁輔弼的!” “這話倒是有幾分道理!”陰蕭若開口附和,“我處……” 后面的話被陰莊華冷眼截斷。 陰莊華慶幸自己未擇太子,又懊惱沒能攔下胞妹。如此大戰當頭,太子門下屬臣,竟還在想著攬權奪勢。 “好了,諸位莫多言,齊王精通兵法,亦尊君順道,想來做得安排定是最穩妥的?!崩钣黹_了口,“六弟,你不妨說說你的意思?!?/br> 李禹清楚,眼下形勢他要強占中路做統帥,是不可能的。但是以“君道”壓下李慕,同他共監中路,當不在話下。 “道理和形式兩回事?!崩钅竭@廂終于開了口,“張掖城中已經開戰,皇兄想必也知曉了。臣弟來時,得了消息,那處湯賊的人數不過數百。如此推斷,當不是正規軍隊,若論前鋒也不該是這個數。但左右已交上手,這戰便也開始了?!?/br> “空明說的對,兵貴神速?!崩钅狡鹕?,拔了沙盤各處旗幟,依次往前推進一城,方重新落座。 按圖所勢,李慕的兵甲便是占了安西,張掖,威武,蘭州,天水,距離潼關僅隔一座平涼城。 “來時路上,臣弟已經通知手下將領,帶兵兩萬出嘉峪關,調防以上五處兵甲,而這五處兵甲若無意外,按著腳程,至多五日便會以梯隊形式同湯思瀚的五萬精兵接上。此刻接上,我們則失去一座天水城?!?/br> “而皇兄蜀地的兵甲直接東上即刻,按著路線和速度,預計會在蘭州或威武這兩城交鋒?!?/br> 李慕頓了頓,轉向高懸的地圖,“按此垂直路徑,西北道上率先出發的當是云州宋家、甘州慕家?!?/br> 李慕目光落在對面的這兩位家主身上,“二位現下即刻去支會,連夜備兵,后日寅時三萬兵甲準時出發?!?/br> 宋、慕二人面面相覷,這連他二人合計能拿出三萬兵甲都知曉的這般清楚,他們還能說些什么,只拱手領命而去。 話畢,李慕轉首道,“皇兄,你傳令蜀地節度使,皆信便行,不得延誤?!?/br> 李禹無話,頷首點了身后的屬臣去發令。 李慕也沒多話,只端來案上茶水飲了口。自庫車道受傷起,他的傷便不曾好透,如此寒風秋雨,又是漏夜時分,他確實有些體力不支。 待這廂結束,他有些疲憊地揉了揉眉心。 然,即便如此,他的聲音依舊再度響起,“目前梯隊阻隔戰是耗能最小的,湯思瀚手中兵甲尚存,當不少于十萬。且聯合了突厥和回紇,我們要存著實力,以備最后的決戰?!?/br> “而且最有戰力的龜茲國,極有可能即刻越境,本王剩余兵甲釘在這西捶線上,尚且不能動?!?/br> “你挪一萬人鎮守嘉峪關?!彼麄壬韺χ幥f華道。 陰莊華自無異于。 這半晌,自李禹開口尋問李慕如何分配路線、擇取統帥開始,陰莊華方徹底看清這兩人的差距。 亦感慨百年世家裴氏,擇人栽培的目光。 她雖不知李慕當年,因何棄裴氏女離去。然于天下而言,李慕勝過李禹不知幾許。 她的目光重新落在胞妹身上,只想著如何盡早將她脫出那污泥之地。 而此間堂上,李禹面色明滅幾許,勉強維持了一貫的溫和寬仁之色。只傳來侍者,命后廚送上宵夜,給諸人增補解乏。 一側世家首領拱手謝過,心中卻皆有了幾分計量。 太子尚且還在想著中路統帥的位置,齊王殿下竟連兵甲都分派了下去。 一時間,他們竟辨不清,到底是齊王殿下一心司戰抗敵,還是根本沒將東宮太子放在眼里。 未容他們想明白,齊王的話語又再落下,催的他們振奮精神。 “大軍出發,各門皆有家眷。旁的不說,便是皇兄處有太子妃和良娣,本王亦有王妃,諸公亦是……” “這自是隨軍同往?!崩钣磉@晚終于尋到一處機會,想扳回一點顏面,“昔有劉皇叔攜民渡江,方成仁義之舉。如今戰火燒來,孤雖無皇叔之勇氣,然自要帶上妻兒,諸位亦是,攜妻帶兒于身側,也可不受戰亂分離之苦?!?/br> “不必如此?!崩钅胶狭撕涎?,掩過疲色,“此間同劉皇叔不同。且不論我們本就是收復戰,便是湯思瀚舉兵而來,我們前線抗敵,家眷就在我們后方,本就是安全的?!?/br> “事成,我們自回首帶她們回家。失敗,她們為我們斂骨埋土。這期間,就無需讓她們陪著吾等風餐露宿,看白骨血流?!?/br> 八地高門的家眷皆在這西北道上,對于李慕的話自然更加贊同,遂個個點頭表示同意。 “既如此,齊王殿下,臣有一提議?!彪]西季氏的家主季懷遠道,“不若讓我們這些家眷皆匯在一處,如此可以讓各家留下的護衛聚在一起,有更好地保護。我們也可省些兵力?!?/br> 季懷遠誰也不敢得罪,話是對著李慕說得,話畢仍然不忘拱手問過李禹,“太子殿下,您覺得如何?” “如此,甚好!”李禹壓著怒氣笑道。 “既這般,便將各地家眷都迎來敦煌郡?!崩钅綄χ幥f華道,“如此,你留下吧,總需有個人掌此地事宜,保護她們?!?/br> 若前頭種種都是公義,到這廂已然是為了心里的那點私情。 他舍不得裴朝露隨軍前行,亦不放心留她在此間。理智上明白留下是再安全不過的,但情感上到底怎么也說服不了自己。 此間還能用、還能相信的,便只有身畔的人了。 卻也對她極大的不公平。 他帶走她陰家兵甲,卻留她于敦煌本地,直接的戰役她都參與不到,他日論功行賞……李慕深吸了口氣,悄聲道,“你放心,待事成入長安,我們便成婚。此諾,稍后我便手書與你,可蓋紫綬金印。李慕決不食言?!?/br> 李慕想,有“齊王妃”三字,她當可以給家族于交代了。 而他能給的,也唯有這三字了。 “陰姑娘掌兵甲多年,與男兒良將無異。眼下人手本就緊張,還是領軍而去吧?!蔽萃?,響起個溫和淺淡的聲音。 是裴朝露領著一眾侍者送來宵夜。 她來了,有一會了。 頓在屋外看到了些,也聽到了些。 她緩步走向李禹身邊,神色溫婉平和,“殿下,如今用人之際,三軍易得,一將難求。且讓陰姑娘去吧?!?/br> “這處,妾身來守便可?!痹捠菍钣碚f的,然低垂的眉眼里,余光還是落在了別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