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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畫呢?!” 大太監匍匐在龍床前,被帝王的怒氣壓得大氣也不敢出,他瑟瑟發抖著道,“回稟陛下,長公主宮中所有侍奉的宮女太監不是被太后杖罰打死,便是直接趕出宮去,如今……一個能詢問的人都沒剩下了!” 少年帝王氣得發抖,“再找!將她的宮殿拆了都要給我找出來!” ……但他終究是沒找到那被他親手丟到昭陽面前的畫究竟去了什么地方。 昭陽宮中那些太監宮女,親近她的都死了,不親近她被打發離開汴京城、也不會知道畫像去向。 沒了辦法,薛振輾轉找到了致仕隱居的老太傅。 他知道世間唯剩一幅可能存在的仿作,便是當時看著昭陽親手完成自畫的那名畫師。 但那畫師早死在薛振手里,他只能找到老太傅家中,費了一番周折,終于找到了想要的東西。 ——那人到底暗中悄悄做了一幅仿作,睹物思人。 薛振視若珍寶地將畫帶回宮中,除了大太監,誰也沒讓知道。 昭陽去世后,薛振以為自己逐漸忘卻她的長相,心中恐慌不已,便無比執著于找到那幅畫像;可等仿作到了他手里,他才發現昭陽臉上的纖毫之處他都記得清清楚楚,乃至于她眼角處一顆同眼睫混在一起、不湊近看便見不著的小痣都是如此。 畫像不過令他更為思念這個已經逝去的人罷了。 可正如同昭陽離去那日他和秦北淵說的那樣,后悔又有什么用? 再怎么刻骨地后悔,昭陽難道能回來? “陛下,陛下?”大太監大著膽子輕聲呼喚在龍案旁支著額頭的年輕皇帝,“秦相在殿外了?!?/br> 薛振睜開雙眼,神情清明鎮定,即便年紀尚輕,也皇威深重、不容小覷。 他放下了手,低眼看向了正鋪在自己面前龍案上的小像。 那畫像一看便被人時常拿出來觀看把玩,邊緣泛起微微的毛邊,可畫像中央眉眼如煙的美人卻仍舊一眼便攝人心魂。 畫師的技藝并非宗師,乃至筆觸都看得出恣意隨手,看起來就仿佛閑時畫了個草圖練習,本該被人在落筆后就扔到一旁,卻叫有心人給悄悄收藏了起來似的。 “讓他進來?!毖φ竦?。 大太監低眉倒退了出去,很快便領著秦北淵進入殿內,屏氣凝神站在一旁不說話了。 秦北淵還沒說話,薛振便道,“你是為了這畫來的?!?/br> 秦北淵站在殿下,看不清薛振桌上放著什么,但他來時目的明確,薛振知道也理所當然——對方已不是那個還需要昭陽伸出羽翼護住的小皇帝了。 “正是?!鼻乇睖Y不卑不亢,出口的話一分委婉也沒有,“還望陛下割愛?!?/br> 薛振冷笑,“給你,不如燒了?!?/br> “和長公主做的一樣?”秦北淵問。 薛振倏地抬眼攝住秦北淵的臉,渾身氣勢如同鋼針一般刺向殿中央的白發宰相,“什么意思?” “陛下找不到的畫,長公主親手燒的?!?/br> “她——”薛振下意識從喉嚨里迸出一個字,又被他自己硬生生掐斷話頭,冷冷道,“誅心還是你秦北淵更擅長?!?/br> 秦北淵不冷不熱地回應,“怎么比得過陛下?!?/br> 薛振眉目森冷地盯了秦北淵半晌,到底不是當年那個憑沖動行事的孩子,只將目光收回,無情道,“畫是朕留著睹物思人的,秦相若想,便尋別的辦法去?!?/br> “陛下這畫是殺人越貨所得,畫中人更是因你而死?!鼻乇睖Y尖銳道,“長公主若在世也會將畫討回去——否則她為何將原作燒毀?” 薛振反唇相譏,“皇姐會想讓你留著畫?她從見你第一面開始便沒給過你一個好臉色!” 秦北淵沉默了片刻。 倒不是被薛振戳中痛腳,他在想其實自己原本是不必非要走和昭陽相悖這條路的。 ——是他自己認為這樣對慶朝社稷更好,便做出了這般選擇。 于大義而言,秦北淵至今不曾后悔。 可昭陽病重又飲毒欣然離去,卻是秦北淵再怎么聰明也算不到的。 如今將他束縛在這丞相之位上的,仍是余存的理智同責任。 昭陽已走,被她拋下的人人卻不能跟著一走了之。 若論起來,秦北淵心中多少有些憐憫薛振。 薛振是受人誆騙挑唆,一碗毒藥送進了昭陽肚子里,等他長大、成熟,自然會追悔莫及;可秦北淵不同,他向來知道自己一切所作所為出自本心,也不會后悔。 “可每年能見到她歸魂的是我,而非陛下?!鼻乇睖Y靜靜道。 薛振頰邊肌rou瞬間便咬緊了。 秦北淵接著問,“陛下莫非一直以為,長公主飲下你親手遞去的毒藥時仍然無怨無恨?” 他聲音平靜,言辭卻咄咄逼人、字字見血。 “秦相莫非真以為這世間有鬼魂?”薛振終于反擊,他咬牙切齒地問,“你每年于皇姐生辰見到的她,難道不只是你想見的幻象?” 秦北淵卻并未被踩中痛腳,“陛下忘了長公主是被誰帶回汴京的嗎?” 薛振陰鷙著神情,卻不接話了。 慶朝原本是有國師的,但國師死時薛振年紀不大,只從長輩口中聽說過國師是個有大造化、能通鬼神之人。 乃至于后來在兩任皇帝之間一肩挑起國之重任的,也是這位國師不知道從何處帶回汴京、記在先帝名下的昭陽長公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