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7)
我看見他的嘴唇又動了動,這一次,我終于聽清他說的內容。 他說的是:當心! 然后我就感覺他放在我臉上的手突然用力,將我向旁邊推出去三五步的距離。 我撞在一棵大樹上,同時聽見身后傳來一陣慘叫。 我回頭一看,笑笑生整個人幾乎是拉平了,只有一只腳立在地面。 只見他身前用肘反絞,身后用腿盤扣,竟然各鎖住一名壯漢! 我暗叫一聲,那兩個人不是獨眼張的手下嗎?! 受了這個刺激,我徹底清醒過來!心說一定是獨眼張一行人趁著天黑,悄悄跟上來的。 轉念又想,以笑笑生的身手,他不可能不知道被人跟蹤,難道是故意而為?! 我正想著,就聽笑笑聲冷冷說道:出來吧! 我順著他眼睛的方向看去,只見樹林中慢慢走出一個人來。 那人當然是獨眼張。 我看到他手里握著一柄短刀,仍是一副兇惡的嘴臉。 我擔心他對我不利,急忙躲到笑笑生身后,故意瞇起一只眼睛頗為得意的看著獨眼張。 獨眼張臉色變了變,居然朝笑笑生拱了拱手,說道:都是誤會,還請大俠手下留情,放了我兄弟! 笑笑生仍是一貫的冷漠,上下打量了獨眼張一翻,才說道:你想殺我? 獨眼張急忙擺手道:不不!我是想抓~我是想找你身后那位小兄弟敘敘舊~ 笑笑生卻沉聲道:你是張阿全。 獨眼張的獨眼明顯一睜,驚得半天講不出話來。 張阿全這名字在三十多年前就被獨眼張這個更響亮的名頭替代了,就連獨眼張自己也記不清最后一個知道他本名的人是誰,可偏偏今天,被一個年輕的后生叫了出來,你說他怎能不驚。 當然,這全是我事后的判斷。那時候,我的驚異絕不壓于獨眼張。 笑笑生并沒有解釋我的疑問,而是繼續說:張阿全,你四處打探我的行蹤,你是認識我的,不要再作戲了。 獨眼張臉上紅一陣白一陣,突然收起謙和的嘴臉,狠狠道:笑笑生~別給臉不要臉!這里我們三個人,你和那個廢物未必是咱兄弟的對手!再說了,這山里都是官兵,只要我大喊一聲,他們立馬就能來捉你! 我嘿了一聲,這老兔崽子居然說我是廢物,簡直找打! 我提了提衣袖,卻見笑笑生仍一動不動,不覺著急,心說那獨眼兒聾如此囂張你也能忍?也太沉得住氣了! 卻聽那男人不屑道:是嗎?好像現在只有你一個人了。 說著,他手腳一松,適才被鎖住的兩名壯漢栽倒在地。 我一看,兩個人面色發紫,眼睛翻白,想是窒息太久,已是暈厥。 我看一眼笑笑生,心想才說這家伙能忍,沒想到出手這么狠的,這一點倒是跟唐文淵那文縐縐的個性相反。 獨眼張好說也是城南一霸,這場面也不露怯,硬著頭皮拿著刀就沖了上來。 我急忙跑到一邊,見二人也過了幾招,不過終歸是天差地別的路數,獨眼張轉眼便被笑笑生踩踏在地。 只見笑笑生手腕一翻,從獨眼張手中奪過的短刀便要刺下。 大俠饒命!獨眼張哀嚎。 看見我的樣子,一定要死。笑笑生冷道,將刀送到獨眼張咽喉。 我看著他一臉漠然,忽然便明白了他適才的一切舉動。 正如我猜測的那樣,笑笑生打從一開始,便知道被人跟上了。他之所以選擇在這個地方動手,是為了避勉引來私兵,我不是說過嗎,私兵一定想不到刺客會返回山莊。 然后,他接下來的每一個動作,都有極強的目的性。 扯下面紗,就是他打算殺人的信號。他一定發現這些尾隨者便是在長安城內四處查探他的地痞,露出面目只是給為自己找一個殺人的借口。 還有,他為我擦去泥垢。呵~他這樣的人,怎么會有這樣溫柔的舉動,這是反常的。他的目的,是故意讓獨眼張以為他放低了戒備,將他們從暗處引出來罷了。 這才是真相。 我悵然一笑,意識到正和一個比獨眼張更加危險的人打交道,心情一下子跌落到谷底。 這時,獨眼張哭喪著一張臉,好話說盡,向我求救。 我當然不會被他的哀求打動,只是我突然想到一個比死更讓人痛苦的主意。 我要笑笑生刺瞎獨眼張的獨眼,再挑斷他手筋腳筋。 獨眼張聽后臉如白紙,一雙厚唇瑟瑟發抖。 笑笑生看著我好一會兒,突然間,他手起刀落,只聽獨眼張慘叫一聲,好好的一只獨眼頓時鮮血淋漓,竟是廢了。但笑笑生并未停手,摁著他的腦袋用刀極快地在他四肢關節處一劃 獨眼張徹底廢了,不,從此以后,他便應叫瞎眼張了。這惡人受此折磨,終于暈死過去。 一切,又安靜下來。 我長出了一口氣,覺得剛才的事情好像不太真實。 最不真實的,是那位叱咤長安的俠盜,竟會在害人這件事情上,對我這個書生的話言聽計從,毫無異議。 如你所愿。笑笑生冷眼看我,像是在看一個陌生人。 他指了指山下,說:回到那群人里。 我心頭一動,問道:你知道我是誰? 他點了點頭。 那好,你說我是誰?我挑畔的問。 我后來回憶起那天的事情,常常會想,他要是說我是狗兒,我會是什么樣的反應。 呵~可他,什么也沒有說。 我有些失望,但我已經不得不離開了。 天已經大亮,私兵很快就會回到山莊。為避免懷疑,我必須搶在他們之前。 我轉身,盡量以一種無所謂的樣子走遠。 可那個低沉的聲音又纏住了我。 寧?,y。 這三個字他說的很輕,好像經過很長時間的思考后,仍帶有一絲猶豫。 那一瞬間我像是被雷霹了一下,腦子里嗡嗡作響。 我轉過身,看見他仍是一臉淡漠,突然間覺得自己被欺騙了,而且被騙得很慘! 我不禁回想起與他的兩次相遇,仿佛都充滯著各種巧合,這是他的陰謀嗎?! 我不知道當時的感覺到底是氣憤還是崩潰,只是失控地沖上去抓住他,怒喝道:他娘的你故意接近我是不是?你有什么目的? 他動也不動,那微微帶著嘲笑的眼神像是看著一個瘋子。 他將一只手移到我頭頂,松開,一對晶瑩剔透的翠綠碧璽手釧便落在我眼前。 這是內史大人家眷的手飾,我是見過的。 笑笑生就是那個偷偷潛入山莊的刺客,關于這點,我早有準備。 是以我并不驚訝,卻聽他說:請你幫我將這對手釧交給一個人。 我放開他,看著那碧璽手釧,心想他接近我的目的,難道就是讓我替他跑腿?于是我問要交給誰。 我等著他回答,但沒想到答案讓我比之前更為震驚。 鶴先生。他淡淡道。 我差點兒沒噴出一口老血! 笑笑生竟然讓我帶東西給鶴先生?!而且還是從內史大人家偷出來的贓物! 他們如何認識?他們是什么關系? 我腦子里飛速的閃過這些疑問,卻見笑笑生拉起我的手,將手釧放在我手里。 不得不說,那是一對非常耀眼奪目的碧璽手釧。每一顆碧璽都有指頭大小,而且非常圓潤通透,是上品中的上品。一般這樣的東西,都是從波斯進貢來的,流傳在民間的大多來自宮內。 可是,我發現手釧上各少了一粒最罕見的玫瑰紅色的碧璽。 但,這不是我現在應該在意的事情。 我必須要知道,這個笑笑生的真實身份! 我掂了掂手釧,說道:好,我幫你,但是,我總得告訴鶴先生,讓我帶東西的是誰吧? 他看著我,并沒有馬上回答。 我心想若這小子說他是笑笑生,我一定眼也不眨的將這贓物扔下山去! 笑笑生?呵,就他那不陰不陽的樣子還笑呢,我看叫哭哭死還差不多! 我在心里揶揄著。經過前面的事情,我那時已經完全沒有他可能是唐文淵的猜想。 唐文淵同他的族人在十年前就已經被處死了。我反而更加肯定了這樣的想法。 這時候,我看見笑笑生突然笑了一下。他笑得很淺,很短,如果不注意,是完全會忽略掉的一個表情。 那個瞬間,我忽然想到了什么,但很快的,這樣的感覺隨著那個表情的消逝,也迅速減淡。 然后他仍用一種低沉的聲音對我說:告訴鶴先生,這東西~是暮曉川送他的禮物。 第12章 禮物 暮曉川~暮曉川~ 呵~~我現在平淡地對你講起這三個字,心臟,卻像是被掏空了。 這樣的感覺,你不會明白。 正如當年那個黑衣俠盜*的講出這個名字的時候,我無法體會暮曉川這個名,這個人,像毒藥一般侵蝕我靈魂的那種火烙之痛。 我回到山莊,混入人群,慶幸內史大人的家眷仍然驚魂未定,完全沒有留意我曾經失蹤一整晚(我忽然意識到,對于他們,我并不重要)。 私兵護送我們回城,我將碧璽手釧揣在懷中,生怕他們看出一點破綻。好在一路平安,當天傍晚便到了東城。 那天夜里被我用石塊砸暈的私兵似乎仍有幾分印象,但始終沒有發難,我想也許是在那樣的氛圍中,他也不能肯定那人是不是我。 內史大人等候多時,不慌不亂地安頓好家眷,又安撫了我和另一些門客。我見他神情凝重,想必山莊被毀,正在氣惱,想到身上還揣著臟物,甚覺不妥,于是找個借口早早離開。 回到淮汀閣,我在自己的房間里換了身衣服(我一直住淮汀閣底層隔出的一間小屋),才發現腰帶后面的接縫撕裂了一條大口子。 我回想起在蓉樹里的情景,心想一定是笑笑生提我腰帶的時候弄斷的。那小子手勁兒夠大,膽子也夠大。 我將那雙手釧拿出來,好奇心讓我實在等不到天明,當天夜里便直奔鶴先生離淮汀閣不遠的住地。 鶴先生坐在琉璃燈前讀書,手里的折扇輕輕搖晃,氣定神閑的模樣婉若仙人。 我一翻經歷,見到他閑適的樣子生出些不平,但我十分的尊敬他,那樣的情緒也稍縱即逝。 他見我深夜造訪,透出些驚訝,放下書籍問我原由。 我便將在綄熙山莊的遭遇一一說了。講述的過程我摻入了自己的推測,讓整個事情連貫起來。 事情的起因是我被瞎眼張的手下跟蹤,放火極有可能是那幫人販子所為,為的是將我逼出被私兵重重保護的綄熙山莊。笑笑生被困在山莊內,卻因為這場突入其來的大火逃脫。他之所以能十分肯定跟蹤他的人是張阿全那伙人,可能是看見了他們放火,或者還有別的原因。 我被瞎眼張綁架這件事,想必笑笑生在蓉樹遇到我之前已然明了,所以他才在山林中幫我滅掉火把,為我創造逃跑的機會(好吧,他外表冷漠,心里倒是古道熱腸)。而另一邊,瞎眼張也在追捕我的某個時刻發現了笑笑生的行蹤,于是才有了接下來的事情。 鶴先生聽我講完,沉思了很久,才對我說道:你在我這里住些時日,待風波平息再露面吧。 我知道他是擔心瞎眼張找我麻煩,但我在意的不是這個。 我從懷里拿出那雙手釧,放在桌案上對鶴先生說道:先生,這件東西你可認得? 鶴先生倒轉扇柄撥弄一下,突然眼中閃過異色,問道:你是從哪里得來的? 先生認得?我繼續問。 鶴先生拿起其中一只放在燈下,又仔細看了看,這才說:我也是猜測,這十八顆串珠鐲子,與前年中秋波斯使者朝奉的貢品滴水丹壽碧璽手釧有些相似,只不過少了一粒丹壽石。他話音一轉,看著我道:你到底從哪里得來的? 看來我先前猜得不錯,這手釧的確是宮里流出來的,鶴先生說的丹壽石應該就是那兩顆玫瑰紅色的碧璽。只是不知道這手釧如何會在內史大人家里。不過,這也更加證實了我的猜想,鶴先生的確與皇宮有些淵源。 于是我說:這手釧便是那個叫笑笑生的盜賊從山莊偷來的贓物。 鶴先生點點頭,沒說話。 笑笑生讓我將這對手釧轉交給您,說是~~送您的禮物。我繼續道。 鶴先生平淡的面容泛起一絲波瀾,我不禁問他是否認識那個盜賊。 但先生茫然的搖一搖頭,顯然還未理出頭緒。 我看著他字字道:那么,先生可認識一個叫做暮曉川的人? 沒想到鶴先生一聽這話,面色一凝,像看一個怪物似的看著我。 我很少見他如此不冷靜,心想他和暮曉川即便不認識,也應該有莫大的關聯。 你是說,笑笑生是一個名字叫暮曉川的人?鶴先生的話音有些顫動。 我點點頭,回道:恕學生大膽,請問先生,暮曉川到底是何人?先生與他,有何干系? 鶴先生看了看我,轉身走到窗前,不再講話。 我站在他身后,好像聽見他在嘆氣,正欲追問,卻聽他輕飄飄地說:有些事情,你現在還不需要知道。 他這樣搪塞我,只能讓我更加好奇。我的直覺是,鶴先生隱瞞的,可能與我有關,而那個秘密的關鍵,可能就是暮曉川。 我有些氣惱,但我深知鶴先生說一不二的性格,他決定不講的事,我再問十遍也沒有用。 于是我只好告退,心想日后再尋找機會查探??上Ы涍^那次后,鶴先生再沒有給我刨根問底的機會不久后,他離開長安,去到洛陽講學。這一去,便是一個春秋。 后來,當我洞悉一切,再回想起那天夜里鶴先生對我講的最后一段話(有些事情,你現在還不需要知道),不得不再一次佩服那位儒生的智謀。 若是我在那個現在知道了所有真象,那么,在不久的未來,我絕然不會走到那條通天大道的路口。 再說那年的事兒。 綄熙山莊被焚,所有的矛頭,都指向了那日潛入山莊的刺客笑笑生。 內史大人利用各種關系,配合官府查探了很長時間,但他們驚訝的發現,笑笑生似乎已經從長安城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