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6)
我回頭一看,借著遠處的火光,我一眼認出,身后那人不是別人,正是我在街上撞見的男人! 我心頭一涼,心叫不好,看來是獨眼張要來辦我了! 果然,不知道從什么地方一前一后走出兩個人來,后面一個人舉著火把,將前面那人的輪廓映得十分詭異。 他奶奶的!小子!還記得你張大爺嗎?獨眼張冷冷地說。 我笑了笑,這一點寶貴的時間,我已經做了一個決定。不論一會兒獨眼張說什么,我都要順著他。我一個人單槍匹馬,反抗就是一個死! 抓我的男人不耐煩的踢了我一腳,催促我回答。 我從地上爬起來站好,綏了綏衣襟,擺出一副無所謂的樣子,這才慢慢道:大爺,這十年你老人家還是如此矍鑠。 獨眼張冷笑一聲,說道:別跟老子耍這套!老子抓你來,可不是跟你敘舊的。 我順勢道:是是是,過去的事,不提也罷。不知道大爺現在有何用得著我的地方,我一定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喲嗬,獨眼張怪笑一聲,和兩個手下打趣道:這小子還是這么有眼力勁兒??!說完又對我道:老子也不跟你繞圈子了。老子已經派人查過你底細了,你小子這幾年混得不錯,想必家底豐厚~可你張大爺最近運氣背,連賠了好幾樁大買賣~哎~說完一只獨眼陰邪地看我。 果然和先前猜得八九不離十,這老兔崽子是要訛我的銀子! 我臉上不動聲色,笑道:小事一樁!大爺您要多少,給個準話。 口氣不??!你給得起多少?一個手下問。 我雙手一背,假裝思索一翻,才說道:而今放在手邊的現銀大概有二百兩~放在柜坊里的~大概有七百兩,哦,還有金條~~ 小子,牛皮別吹破了!獨眼張打斷我道。 我笑道:小姐們出手大方,在長安城,我這樣的畫師,有這點兒家底實在算不得什么。 獨眼張冷笑道:那敢情好,大爺缺的正好是這個數目!走吧~咱們一起去??! 傻子才跟你去呢! 我心里暗罵一句,說:這黑咕嚨咚的哪是趕路的時候呀。不如等明兒一早我差人回去??! 行啦!獨眼張不耐煩道:老子知道你小子鬼主意多,可想在你大爺面前?;ㄕ袃?,還差得遠呢!說完朝兩邊一招呼,兩個手下就來拉我。 我甩開他們,語氣也不好起來,說:我自己有腳,這黑漆漆的,我還能跑了呀! 說著,我便邁開步子朝前走去。 山里都是小路,坑坑挖挖的,雖然有火把照明,我們還是走得非常緩慢。 隨著吞噬綄熙山莊的火海漸漸消失在身后,我的心情也開始焦急起來。 雖然我按計劃將獨眼張一行人穩?。ㄈ羰遣淮饝臈l件,我相信這會兒已經是山里的野鬼了),但這樣下去,我的銀子不保不說,這條小命恐怕也是懸在刀刃上的。 這時,就聽后面一串急促的腳步聲由遠及近,正朝我們的方向來。 我心頭一喜,莫不是內史大人的私兵發現我不見了,都來尋我來了! 獨眼張臉色一變,令道:把火滅了! 我心里正要開罵,就覺身側一陣勁風一掃而過,那火把竟然自己滅了! 這下我汗毛都立起來了,剛才那風太不正常了,不會是遇到野鬼了吧! 但我很快發現,在我前面,好像有個黑影在迅速的移動。 好像,是個人。 寂靜的山林中,腳步聲異常清晰,他們已經很近了,我已經看見前面幾個人舉著的火把。 果然是內史大人的私兵,不過,他們好像不是為我而來,而是剛才過去那個人影。 我腦子里閃過這些想法的時候,也不過是一瞬的時間。我見獨眼張他們還未完全反應過來,腳下一滑,悄悄溜了開去。 我并沒有選擇朝私兵的方向跑,一則那是上坡,二則那樣的話,我逃跑的方向就太明確了,獨眼張他們一定很快便能追上我,這黑漆漆的地方,只要他們捂住我的嘴不讓說話,再找個樹叢藏起來,那些私兵怎么也發現不了。 于是,我憑著直覺,慌亂中選了個方向。 獨眼張他們也不是省油的燈,很快就追了過來,只是周圍一點兒光也沒有,他們也是大概判斷,并沒有直直的追上來。 跑了一會兒,我靈機一動,抱著旁邊一顆粗壯的蓉樹就往上爬。 我還是頭一回爬樹,突然發現狗急跳墻這句話真對! 還好,那顆老蓉樹枝虬扎,很是好爬。 我摸著黑,三兩下就上去了。 我站在樹桿上,撥開那些茂密的枝葉,想要進到里面去。 手上胡亂抓扯,忽然就摸到一塊布料。 那東西還是暖呼呼的,好像蓋著什么東西。 我那時心急,也沒想什么怕不怕的,抓過那擋在面前的東西往一邊扯。 可沒料想,我一用力,那布料便抓到我手上了。周圍黑漆漆的,我看不分明是何物,便拿近聞了聞氣味。 布料上還有溫熱的氣息,散發的味道竟令我有一種相識之感。 便是在我疑惑之時,一只手猛地拽住我的衣襟,用力將我拉進了榕樹里面。 被樹葉圍合而成的狹窄空間里,我感覺到另一個人鼻中平穩的呼吸我突然有一種不好的預感! 面巾還我!一個低沉沙啞的聲音幾乎貼著我的鼻子小聲說道。 我腦子一響! 怎么是他! 第10章 貔貅 我萬萬沒有料到,藏在榕樹里的這個人,竟是笑笑生!我適才扯下的,竟是他蒙面的黑巾! 這樣的巧合,的確出乎意料。 但我沒有多的心思去猜測他出現在這里的原因,因為透過榕樹葉子的間隙,我看見十幾個舉著火把的私兵很快包圍了過來。 我聽見頭領下令搜查,不一會兒便將范圍縮小到我和笑笑生藏身的這棵老榕樹。 笑笑生不知何時已重新用黑巾蒙了面目,我一邊可惜沒趁機看清他模樣,一邊又偷眼看他,只見他僅露在外的左眼瞳仁被火光映得黑亮,那專注的神情,像是正思考著什么。 這時只聽一個人在下面說了句上去看看,就有一個私兵抱著樹桿爬了上來。 我心想,完了完了,若是被他看見我跟笑笑生在一起,不會以為我是他的同黨吧! 正當我胡思亂想時,笑笑生扯下一片樹葉,手上一翻,樹葉像刀一般地朝私兵而去。 私兵怪叫一聲,從樹桿上跌落下去,鼻梁上赫然插著一枚榕樹葉。 樹下的私兵一下緊張起來,我聽見他們刀劍出鞘的聲音。 可是,他們并沒有直接攻上來,而是用火把點燃了干燥的樹枝。 青煙很快鉆進樹籠,嗆得我直流眼淚。 你看到這里,一定認為我太笨。只要我向那些私兵表明身份,他們救我還來不及,又豈會放火?! 呵~可我要告訴你,聰明和愚蠢,最大的區別在于眼界。好比下棋,愚蠢之人往往只能看到兩三步好棋,而聰明的人,能看清整盤棋的走勢,出其不意,反敗為勝。 若我此時向私兵求救,相信礙于我在小姐們心中的地位,他們一定會出手??芍竽??必然猜疑四起。 諸如我如何好端端地從綄熙山莊跑到荒郊野外的一顆老榕樹上?總不能說是來看風景的吧!可要是我說是被獨眼張或者某某人抓來的,肯定又有人要問,那些人抓我做什么?!一來二去,我以前的那些事被全挖出來也不無可能。 如今混跡在長安城名流權貴之中的寧?,y,決不能讓人看到一點污垢。 現在想來,在那樣危急的關頭,我腦子里還能清晰地分析利害,除了那個不得以的原因,其實還因為當時,那個人和我在一起。 笑笑生,一定會想辦法解圍,從他適才對我的態度來看,他應該是位知恩圖報之人,一定會救我出去。 不得不說,有時候腦子好使比身手敏捷更為重要。 果然,就在火燒眉毛之際,笑笑生抓過我的腰帶,像拎一只動物一樣,將我提上了半空。 他就像一只黑色的獵豹,躍起時仿佛沒有重量,卻又凌厲非常。我感覺臉上瞬間被樹葉劃拉了一下,然后是一股新鮮的空氣鉆進鼻子。 笑笑生竟然拎著我這樣一個大男人從樹冠上跳了出去! 那一剎,我看見身下的火焰,只覺心臟仿佛停止了跳動,那種感覺非常奇怪,不是害怕,更像是一種前所未有的享受。 私兵驚呆了,雖然在之前的追捕中他們已經知道了刺客的身手,但此人能夠憑空騰上離樹冠兩丈來高的高度,已然不是普通的刺客。 待他們回神之際,笑笑生拎著我,已穩穩落在榕樹五六丈外的林子里。 私兵舉著火把,徑直追來。這五六丈的距離,他們很快便到了跟前。 我心想他們要是看見我,除卻之前的顧慮,他們一定會懷疑我與笑笑生的關系,到時候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 于是我幾乎是狼狽的掙脫開笑笑生扯住腰帶的手,像耗子一樣彎身躲在旁邊一顆大樹后面。 笑笑生看了我一眼,也沒什么反應,突然就朝攻上來的一個私兵飛踢上去。 那私兵慘叫一聲,正好落在我面前。是時旁邊火把通明,那私兵顯然還有意識,突然見到我的模樣,好像是吃了一驚的樣子,我心叫不好,慌亂中從旁撿起一個石塊,掄起膀子就往他腦門兒上砸去。那私兵悶哼一聲,暈死過去。 我松了口氣,抬眼再看時,笑笑生已放倒了七八個私兵,只見火光中他身形傾長,靈動之極,近身丈余無人能近,確實是有些本事的。 當笑笑生將放火的十幾個私兵統統打敗之后,我對他的欣賞已經轉變為崇拜了。 若有這樣的人才留在身邊,便是來十個獨眼張,又能奈我何?! 正當我胡思亂想時,黑衣俠盜不知什么時候已經立在我面前。 我看見他的手受了傷,暗紅的血沿著他的手背流下去。 我拍拍身上的塵土站起來,厚著臉皮朝他笑笑,卻不知說什么好。 這時,不遠處又出現了一叢火光,數量比之前更多。 一定是其他私兵聽見動靜追來了! 看來,又勉不了一場交手???,笑笑生已經受了傷,不能再冒險了。 我幾乎是立即就做出決定,握住他手腕說:跟我來! 笑笑生愣了愣,我相信他那時心里有許多疑問,比如我為何會爬上那棵榕樹,為何故意躲避私兵,又為何一二再的幫他? 但他始終沒有問出來。 有時候,和某些人最好的交流方式不一定是用語言。這一點,在以后與那個男人的相處中也日漸體現出來。 呵~可話說回來,關于那第三個問題,我那時為何會幫助一個與我努力攀附的富人為敵的盜賊,的確也是之后困擾我很久的問題。 記得那天,我和他一起走了很遠的路。 很奇怪,那晚一直沒有月亮。黑暗中,我只看得見他挺拔的側影。 我們一路無話,到達山頂的時候,東方的遠山后,已吐露晨曦。 絹流入潭的潺潺聲,鳥兒清脆的鳴叫聲,混合著我沉重的呼吸聲,飄蕩在頭頂上的天空。 山腳下的廢墟仍在冒著黑煙,內史大人的家眷圍在一起相互倚靠,經過一夜折騰,他們大多正在熟睡。 最危險的地方一定是最安全的。我笑著說:他們一定想不到你就在山莊附近。 笑笑生的眼睛看著東方,好像并沒有聽見我說話似的。 這時,他慢慢扯下了蒙在臉上的黑巾。 我曾經想象過這個男人的樣子,猜測他的臉上一定有什么特別引人注意的記號,比如傷疤,比如胎記。 可那個男人的臉上除了汗水,簡直光潔如玉,我完全想錯了。 盡管一縷黑發仍然遮去了他的半張臉,但我仍能在晨曦溫柔的光輝中看清他棱角分明的輪廓。 那是一個年輕的,與眾不同的男人。 原諒我實在不能用英俊,漂亮諸如此類的浮夸之辭去形容那個男人的外表。 對我來說,他就是與眾不同的。 這樣的感覺似曾相識。 笑笑生轉頭與我對視,仍是面無表情,眼淡如水。 這時,他伸出手,用手上的黑色面巾認真擦去我臉畔沾上的泥土。 我有些尷尬地咳嗽幾聲,收回目光,隨著那一上一下的手臂,看到他的肩頭,然后,我便看見了懸在他左耳上的黃金耳環。 那只指頭大小的環形耳環上,鐫刻著一只匍匐著的貔貅。 貔貅刻紋精湛,栩栩如生。 但,這全不是關鍵。 關鍵是,這只貔貅耳環,我曾經見過! 沒錯,十年前,在唐文淵的左耳上,我見過一只同樣的貔貅耳環。 第11章 暮曉川 那少年光影交錯的面容在我腦子里明滅,我仿佛又看到他耳垂上的金色點綴。 我敢肯定,十年前后的兩枚貔貅耳環的確是一模一樣。 可是,唐文淵已經死了,那么~如今站在我面前的笑笑生戴著的這枚耳環,興許并不是唐文淵那一枚,畢竟這樣的耳環在長安城里也不是什么新鮮事物。當然,也有另一種可能,笑笑生的那枚就是唐文淵的遺物,只是不知道有過什么樣的機緣才流落到笑笑生手里。 這是我在那一剎能想到的最好理由,但我幾乎又同時否定了它們。 因為我發現巧合的不僅是那枚貔貅耳環,還有它們配戴的位置。 唐文淵給我的印象很深,時隔十年,我仍能想起關于他的一些細節,恰好包括那枚耳環。 我記得,那少年是將耳環戴在左耳垂的底部,不像我老娘一樣將耳針從耳垂中部穿過。 而笑笑生,那個俠盜,也是將耳環戴在左耳垂的底部,是以耳環可以呈現出完整優美的弧度。 想到這里,我發現自己的思想開始不受控制,它在掙脫法則,電光火石的在我頭腦里蹦出一個聲音:唐文淵就是笑笑生,笑笑生就是唐文淵! 我腦中一片空白,恍惚中看見對面的男人動了動嘴巴。 狗兒~ 我好像聽見他這樣叫我! 我無法形容那一刻的震驚,我幾乎就要沖上去,扯開他遮住右臉的頭發狠狠發問:你小子不是被斬首了嗎?!他娘的你早就認出是我對不對?!裝什么大俠呀你! 可笑笑生的眼神忽然透出一種狠,那樣的冷酷絕然不應該出現在一個遇見當年亡命兄弟的人的眼睛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