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3)
終于,我們到了死路,前面的路被石頭封死了。黑暗中,唐文淵喘著氣,對我說:這是山洞,我們跑到山洞里了。 一路走來,我已經知道山洞就是山里天然的深坑,其實和地窖有點兒像,只不過地窖的空間在地面下,山洞的空間在地面上。 替我解開繩子!他說。 我伸出手,在黑暗在摸到他的手腕上的繩索,又扯又咬,費了翻功夫才幫他解下。 接著,他也幫我解開了束縛。 我揮動了一下酸麻的手臂,只覺得空氣中好像還有股屎味兒,一時心頭有點兒別扭。 狗兒,唐文淵突然說。 我愣了一下,沒有答應。 我們在這里分手吧!他堅決的說。 我一時反應不及,兩個人不是更好相互照顧嗎? 他好像猜出我的心思,說:兵不厭詐,咱們兵分兩路,一則可以迷惑他們,二則即便被發現了,也不怕咱們全被抓回去。 呵~你小小年紀還懂兵法呢~當然,我當時似懂非懂的,這是后來回憶起來對他的評價。 他也不管我同意不同意,直接說:你躲在這里,我到外面去,從今往后,咱們聽天由命吧! 不知道為何,他的話總透著一種超越他年紀的成熟,我在他面前,就是個白癡。 那個瞬間,我終于對他萌生起一陣感激,說:我去外面 沒等說完,他就搶道:我比你大,你得聽我的! 我心頭不服,怎么你就比我大了,不過一想,我從身形上比他瘦小許多,可能他便是依此判斷的吧。 我走了!他說完這話,人已經朝洞口走去。 等等!我學著他第一次叫住我的口氣說。 他停了下來,在黑暗里,我只能看見他的影子。 你~對我~好~,為什么?其實我想問的是,你為什么要救我,可我那時候的確辭窮,只知道好是好的意思。 他卻好像明白我的意思,回答說:沒有你的幫助,我也逃不到這里。你大可不用感謝我。他頓了頓又說:不管你是藏在我家的什么人,總歸你不是姓唐的,我從前也沒有見過你,咱們是萍水相逢,如水之交,從此誰也不欠誰的。 說完這話,他再沒有絲毫的猶豫,轉身消失在夜色中。 我茫然地看著洞外,突然發現真的只剩我自己一個人了,我禁不住想起了老娘,后悔沒有跟她打聲招呼就自己跑掉了。 這時,我看見洞外出現幾處光點,心想一定是當兵的追來了。 我冷汗都下來了,摸到山洞最里面一動不動的靠在洞壁上,生怕發出一點聲音。 所幸的是,四周太黑,追來的人完全沒有發現這處山洞,徑直從我視野消失,追到前面去了。 我松了口氣,這才感到雙腿發軟,顫顫的癱軟下來。 我從來沒有這么害怕過,盡管以前一個人在地窖,但我知道什么人會來,我又應該如何躲藏,可現在不同,我不知道這個漫長的夜晚會有什么東西闖進這個山洞,更沒有地方讓我躲藏,我突然很想哭,可眼流一滴也流不出來。 想著想著,我竟然貼著石壁睡著了。 不知過了多久,我突然聞到一股腥臭味兒,那味道不像魚干,是我從來沒有聞過的味道。 我猛地睜開眼睛,周圍仍是一片漆黑,但我的眼睛已經適應了黑暗,大致能看清近處東西的輪廓。 我睜開眼,就看見了一個近在咫尺的怪物。 它一雙眼睛發著黃光,像一塊石頭,堵在洞口,并且發出噗嗤噗嗤的聲音。 我心頭一咯噔,心說難道遇到山里的野鬼了?對了,我老娘有給我講鬼故事的癖好,你說你一個當娘的講什么不好,非要講鬼故事,這不是存心嚇孩子嗎? 這么一想,我更不敢動了,就看那東西慢慢朝我走近,那腥臭的味道越發濃烈了。 我輕輕的退出一步,不想踩碎了腳下的石塊,那東西突然往后縮了一下,接著朝我猛撲過來。 我嚇得不輕,一彎身從它身子下面沖了出去。 這下我靠近了洞口,回頭一看,那東西已經調轉了身子,已經作好再次攻擊的協作。 也不及細想,恐懼讓我頓時無比清醒,我大叫一聲,沖出山洞,不顧一切地朝一個方向瘋跑。 那東西顯然十分擅于奔跑,不一會兒,我已經能聽見它喉嚨里發出的吼吼聲。 我也管不了那么多,用盡揮身力氣朝前跑,心說我好不容易逃出來,絕不能輕易放棄。 這時,我突然感到背后升起一團熱氣,回頭一看,那東西已經跳上半空,兩只粗壯的爪子轉眼便要撲到我肩上。 完了!我心叫一聲,心說這次再也逃不掉了。 可世上的事情,總有許多出人意料。興許那時閻王見我年紀小,又沒過過什么像樣的日子,沒忍心收我,給我指了條生路。 那生路,說來也是死路。 就在我心灰意冷時,腳下突然一空,我整個人順勢朝前撲去,不想,這一撲并沒有碰著地面,而是不停的下墜。 原來,我是跑到山崖邊了。 我回頭一看,那東西已經停在崖邊上,兩只黃色的眼睛死死的盯著我。 之后我便摔暈了過去,期間發生的事情我就不記得了。 第5章 新生 之前說過,閻王為我指了條生路,死而后生。 那晚,我的的確確從山崖上摔了下去,并且摔得半死。 如果不是有一支商隊正好從這里經過,救了我,我的人生在這里便已經完結了。 那些商人都是從廣西沿海一帶過來的,他們帶著當地的特產,準備去到長安做生意。 我在他們隊伍里呆了段日子,傷到的筋骨漸漸恢復,整個人終于也有了生氣。 他們開始的時候總是詢問我的底細,我總是欲言又止,后來干脆裝作啞吧,不搭理他們。 也許是見我來歷不明,而且帶著我也著實是個包袱,那隊商人決定進到長安,就將我賣給人販子,好歹有一頓飯吃,他們認為如何也比我現在強。 當然,那是這無意間偷聽到的。以至于后來他們把我帶到人販子那里,謊稱去去就回而再沒有回來的時候,他們仍以為我被蒙在鼓里。 不知道為何,我那時心里十分的釋然,正如他們所說,與其一個人漂泊,不如跟著人販子,好歹有一頓飽飯吃。 只是,我沒有想到,我已經來到人生的轉折點,我的時代即將到來。 長安,這座天下最繁華的都城,在不久的將來,會在時光的縫隙中張開雙手,為我,鋪就一條通天大道。 初入長安,我的要求,僅僅是一頓飽飯。 奔著這個目的,我學會討好別人,尤其是人販子獨眼張。 獨眼張是那個人販子團伙的頭目,四十出頭,二十歲和人打架被挖掉一只眼睛,從此獨眼張便成了他的綽號,不知道他的本名是什么。 我去的時候,他那兒已經有十來個販來的小孩兒和三個幫手。小孩兒最大的十一二歲,小的只有兩三歲。都是外地販來的,到了長安卻找不到好主顧,于是便成了沒人要的可憐蟲。 我是獨眼張花錢買來的,某種意義上我比那些小孩兒更金貴,所以獨眼張對我也是各外在意。 第二天他就派手下四處打聽哪里需要我這樣的小孩兒,我聽見他特意叮囑手下告訴主顧,說這小子是上等貨。 上等貨三個字,我在商隊里時常會聽見,意思就是貨好。 我聽他這樣講,心想這個人不至于討厭我。于是,我壯著膽子,走到他面前,喊了聲大爺。 他先是一愣,遂即問道什么事。 本來我想說,我餓,想吃飯,可那一瞬間,我從他的獨眼里看到一絲嫌惡,幾乎沒有預想的,我脫口道:您累了,我給您揉揉腳。 獨眼張顯然沒料到我會這樣說,他一定以為我會說求他放了我之類的話,是以,我此話一出,他幾乎是將他的獨眼睜到最大,轉頭對同伴講:喲,這小子挺有眼力勁兒。說著也不客氣,轉頭對我說:既然如此,大爺就享受享受!說罷,坐到一把破椅子上,蹺起一只腳來。 我走過去將他的鞋襪脫了,一股臭魚干的味道撲鼻而來。 我心里暗罵了一聲,臉上不動聲色,雙手捏著他那只又短又肥的腳板。 獨眼張舒服得脖子一縮一縮的,不時數落坐在不遠處的小孩兒,叫他們跟我多學。 獨眼張問我叫什么名字,我說我叫狗兒。他又問起我的身世,我腦子轉了轉,就說自己是個孤兒。 他意味深長的嗯了一聲,最后說道:等張爺給你找戶好人家!到時候你小子吃香喝辣可別忘了你張大爺! 我急忙點頭,心想這第一關算是得過了,以后的日子總不會太難。 那天晚上,我是唯一一個吃上大白饅頭的小孩兒。 我永遠忘不了那些孩子向我投來的羨慕嫉妒的目光,我第一次有了一種與眾不同,高高在上的感覺。而今后我所做的一切,仿佛都只是為了追求那樣的感覺。 但事情進行得并不順利。獨眼張的手下連續在外打探了幾天,都沒有找到合適的主顧。 曾經有一戶人家兒子失蹤了許多年,決定買一個兒子。獨眼張聽說后,派人搭上線,談好了價錢,可那家主人見過我后,又反悔了。這讓我有些懊惱。 后來我聽獨眼張的手下說,那戶人說我面相不好,指不定以后是個禍害,他們也很無奈。 我多少有些打擊,畢竟,我也不想一直跟著獨眼張過這種居無定所的日子。但我把這樣的想法藏得很深,表面上仍是一副討好的模樣。 而獨眼張根本不知道我的真實想法。他見我聽話,似乎真心有些喜歡我,終于決定將我留在他身邊,作他的幫手。 我暗自嘆氣,卻無計可施,畢竟,這若大的長安城,除了和這些人販子在一起,我實在不知道應該往哪里去。但有一點我是肯定的,我絕對不要再回到那口地窖里,死也不要。 這樣的日子持續了小三個月,那時候已經是春暖花開。 我剛來時見到的小孩兒,有兩個病死了,有個運氣好的被賣到一戶人家作奴婢,運氣差的便被賣到了妓院,剩下的,全都成了街邊要飯的乞丐-獨眼張舍不得白養他們,將他們攆出去了。 我算運氣最好的那個,與獨眼張同進同出。從他那里,我學會了許多市儈的伎倆。 八年的獨居生活,我就像一張白紙,要把這幾個月見到的、聽到的東西全部寫上去,一點兒也不難。 我開始認識這個世界,看到的卻只有虛假、浮夸,還有殘忍,可我無法分辯,這對我來說,是好的,還是壞的。 直到那個人出現,我才如夢初醒。 第6章 嬰花 她姓嬰,名花,我頭一回見她時,她還只是個六歲的小女孩兒。 獨眼張手下打獵時發現了她-那伙人管拐人叫打獵,于是便順手將她擄進了長安。 我記得那天她倦縮在角落里,瑟瑟發抖,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睛偷偷地看著我,眼里擒著淚水。 我已經見慣了這樣的場面,便想上前勸慰兩句,畢竟事已至此,與其無謂的反抗,不如順其自然,說不定能走個好人家。 那女孩兒見我走過去,怯怯地縮了縮脖子,我笑著看她,的確是一個生得十分乖巧的女孩子。 我突然想起了唐文淵。那時我只道他長得跟別人不一樣,現在卻可以找到一個詞來形容他那樣的長像,精致。 而面前這個女孩子,是乖巧。 我正自想著,嬰花已經悄悄湊了過來。 她說:小哥哥~救救我~ 我不是一個鐵石心腸的人,從來不是。 我生活在自以為安全的空間,只要你永遠不踏進這個承載我所有欲望和利益的空間,我也不可能去傷害你。 所以,當嬰花閃爍著一雙大眼睛哀求我時,我的確有過一絲動搖。 但我太明白獨眼張一行人的手段,我不想被他們活活打死,于是,我選擇沉默。 沒幾天,人販子帶回了好消息。 城北一戶人家三代單傳,這一代的獨子得了癆病,正要尋一個童女沖喜。 獨眼張樂壞了,這賣去沖喜的女娃比一般的買賣的報酬可多了不止一倍。那天,他吩咐手下買了白酒牛rou,打算跟兄弟們提前賀一賀。 喝酒于我已經不是第一回。 出人意料的是,我的酒量在這群人里,竟然能排得上號。這是獨眼張更加喜歡我的原因之一,止不住夸我天生是個人才。 呵~我對這樣的夸獎不屑一顧,可能是我始終認為,我和他們,不是同一種人的原故吧。 不過關于千杯不醉這件事兒,應該得益于在存酒的地窖生活的那八年的時光。 我想,我的血脈在日復一日的年歲里,已經不知不覺的融和了酒氣,它成為我身體的一部分,卻淡如白水。 獨眼張酒興正濃,瞟了角落里的嬰花一眼,嘖嘖說道:這小丫頭水靈得能捏出水來,他媽的真是便宜那癆病鬼了! 一個手下無比羨慕地說:是呀,可誰叫人家有銀子呢!死之前能開個花苞,到了地下也值了! 我一直在旁聽他們說話,問:什么是開花苞? 獨眼張一手掄了下我的頭,笑道:你小子連這都不懂! 我看一眼嬰花,搖一搖頭。 開才接話的手下就說:就是那女娃子讓人給睡咯! 若是在半年前,我也許還會再問下去,可在獨眼張身邊這么兒,在長安城最底層的人群中混跡,我已經對這些隱晦的詞兒知謂莫深。 我腦子里突然出現一副模糊的畫面,里面的人讓我惡心。 我喝了一碗酒,又偷偷地看了嬰花一眼。 她像泥娃娃一樣,一動不動的倦縮在角落,臉深深地埋進圈起的雙臂里。我不知道她是否在聽我們說話,也不知道她是否能聽懂我那些話里的意思。 她才六歲,正是躺在親娘懷里撒嬌的年華。 我覺著藏在心里的某個柔軟之地被什么東西堵住了,讓我有些難受。 那天晚上,我們喝酒喝得很晚,又說了許多無謂的話。 最后,我主動說留下來守夜-其實就是看住拐來的小孩兒,而獨眼張他們都去到另一間屋子睡覺。 你們一定都猜到了,我的確是想趁夜深人靜的時候,悄悄放走嬰花。 可見,我那蹩腳的戲碼在老江湖獨眼張的獨眼里,是多么的可笑。 接下來的事情,正如你們所預見的,我和嬰花被獨眼張堵在了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