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渡 第139節
所以,他也不會當真,就是真拿這個當借口了。 突然,謝長明移了一下椅子,發出尖銳的摩擦聲。 叢元以為是鄭合升來了,嚇了一跳,連忙問:“怎么了!” 謝長明只是偏過身,似乎是笑了,輕輕搖頭,有點無奈:“被小貓咬了一下手?!?/br> 叢元很不解,往四周看了一圈:“哪來的貓?!?/br> 然后,謝長明被“咬”了第二下。 叢元很有探究精神,不信邪,正想往桌子底下看,卻聽一直在旁邊默不作聲的盛流玉開口。 他冷冷道:“我是耳朵出了問題,不是聾了?!?/br> 言下之意,方才的話,起碼也聽了個大概。 叢元立刻閉嘴,偷偷摸摸地溜了。 謝長明繼續給他喂粥,他調笑道:“小貓都愛吃魚,你多吃點?!?/br> 又道:“小貓是怎么喵的?” 可眼前不是貓,而是一只鳥,也從來沒有啾過。他是很要面子的鳥,即使想要什么,也要飼主主動提供,撒嬌討來的,不是真心給他的,他不會喜歡。 盛流玉不理會他,面色冷淡,只后悔沒把胖貓帶出來,真咬謝長明兩口,想必那貓會很樂意效勞。 喝完粥,又吃了幾個果子,才算是喂完食,謝長明扶起盛流玉,他卻并不要人扶,推開了謝長明,自己反而踉蹌了一下,半扶著扶手上了樓。 謝長明在后面跟著,也沒強求。 兩人是在演戲,好歹明面上是強迫,也不能太親密。在一般的法術里,千里眼要比順風耳容易得多,如果就近布置法陣,謝長明會發現,而想要遠遠地聽,排除紛繁復雜的喧囂雜音是很困難的。那么鄭合升會用的只有在遠處看。 他還在觀察。 而謝長明在等著他。 門窗都是緊閉的,屋內點了燈籠,他們沒什么事做,謝長明松開繃帶,看到掌心的骨骼已經重新生長,折斷處的傷痕變得不再明顯,血rou也逐漸豐盈起來。 臨走之前,他將斷掉的骨頭拾起來了,放在了芥子里,留著以后用。 忽然,有人敲響門,是陳婆急匆匆推開了門,也顧不上什么禮數,慌張道:“出事了,你們快藏起來?!?/br> 陳婆的背脊有些佝僂,她的聲音發顫:“難怪說是家里有親戚的皆可來此尋親,府君和那個什么將軍剛下了令,所有適齡男子都要入伍,現下已經快來這里搜人了?!?/br> 她連忙吹滅了蠟燭,叮囑道:“不能再點燈了,我看外面的人也快來了,現下也無法出城。你們別害怕,在柜子里藏好,我已經撕了昨日賬本上的那頁,只盼望著糊弄過去?!?/br> 他們只相識一天,沒有多深厚的感情,陳婆完全是出于善心,以及不希望更多的人去送死。在她眼中,謝長明和盛流玉是好好的少年人,暫時路過這里,怎么也不該賠上自己的兩條性命。 謝長明站起身,偏過頭,外面樹上的麻雀微微一動,黯淡的眸子突然多了一層光,它看到一群人已經到了客棧門口。 陳婆雙手合十,在面前晃了好幾下:“老天保佑,希望你們沒事?!?/br> 第135章 魔頭 陳婆吹滅了燈,沒來得及指使他們如何躲藏,便聽到外面傳來巨大的聲響,再也沒有多說一句話的功夫,匆匆忙忙地往樓下走。 樓下已是兵荒馬亂,如土匪過境,砸桌椅的響動,瓷器破碎的聲音,幾聲怒吼,還有陳婆的苦苦哀求。 謝長明靜靜地聽著,也靜靜地等著他們來。 他又想了一會,為什么會這么做。 來的太快,不像是突如其來,倒像是早有預謀。 樓下逐漸安靜,似乎是塵埃落定,卻只是一個開始。一扇又一扇的門被踹開,有幾間里住著來往的商戶和旅客,無論身份戶籍,所有的男人都被抓了,只剩女人和孩子的哭嚎聲。 最后,那一行雜亂的腳步聲到了三樓。 有人一腳踹開了門。 與還算得上亮堂的走廊不同,屋內窗簾緊閉,幾乎沒有一絲光亮,很暗,為首的那人稍瞇了下眼,還未適應,往里走了幾步,不忘叮囑后面的人:“門上沒有灰塵,這里肯定有人住過,給我仔細搜?!?/br> 他的話音剛落,脖子就被利刃劃開,眾人皆沒有反應過來,只見guntang的鮮血直沖屋頂,淋的身后那人滿身滿頭。 陳婆則站在那人后面一步,愣愣地看著眼前的一切。 很快,后面那人也死了,這次是心臟,倒沒有噴血,體面干凈了許多。 后面有七八個出來征兵的軍士,看到此情此景,即使是上過戰場的都嚇得不清。 他們往里看去,謝長明站在門前不遠不近處,他的面容冷淡,半垂著眼,看起來很有些百無聊賴的意思。左手握著一把長刀,那刀極鋒利,刀尖上沾著幾滴血,可以輕易取這里任何一人的性命。 他漫不經心地問:“你們要來做什么?” 后面的人勉強道:“大膽狂徒,我們奉大將軍之命在城中征兵,你拒不……” 那人的身體也軟軟地倒了下去,沒人看清他如何出刀,皆不敢再直視謝長明,連手上的人也不要了,作鳥獸散,頃刻間便消失得干干凈凈。 不僅有那些客人,連掌柜的也被壓在后頭。他已快四十歲了,大病初愈,毫無精神,也逃脫不了,要被抓去當壯丁,此時如喪考妣,一朝被放開,還有些反應不過來。 濃重的血腥味蔓延開來,盛流玉皺了皺鼻子。 他不大能聞得了血腥味。 謝長明收起刀,轉身對還愣在一旁的陳婆頗為客氣道:“這里待不了了,勞煩 你替我們換一間?!?/br> 陳婆似乎突然不認識這個年輕人來,她怔怔地看著自己沾了血的灰褐色鞋面,還是掌柜的不顧謝長明像個殺人魔頭的事實,連忙湊了上來,把陳婆往后拽了拽,殷勤且害怕道:“您,您請……” 一切都安靜了。 這間客棧里再也沒有其他人,全都四散逃命去了。 他們待在另一間屋子,只是沒有打掃過,灰塵重,只好開了窗,冷風吹了進來,盛流玉的長發微微搖晃,半晌,他輕輕道:“你不要殺人了?!?/br> 如果是世上的任何一人,大約都要以為小長明鳥是厭惡謝長明殺人。 謝長明卻明白他的意思。 果然,盛流玉又添了一句:“如果非殺不可,我替你動手?!?/br> 殺人是不得不做,卻又有損陰德的事。特別是修仙之人殺普通凡人,即使對方惡貫滿盈,對于修士而言卻也是無法抹去的罪孽。長明鳥則不同,他是神鳥,有天神庇佑,不用背負因果,也不會損傷修行。 謝長明要殺的人,盛流玉不會阻止,他只是,只是不想這些人會成為謝長明修行之路上的阻礙。 謝長明聽完了,有點好笑,握住了小長明鳥柔軟的手,膚色很白,手指修長,形狀很美,是摘花、翻書、捻棋、抱貓用的,這世上一切不愉快的事都不應該由這雙手去做。 他終究沒有笑,也沒有敷衍過去,那些話在舌尖停頓了片刻:“我不怕殺人,是真的不在乎,只是別叫血染臟你的手?!?/br> 盛流玉很輕地嘆了口氣。 又過了片刻,謝長明伸手摸了摸盛流玉的后頸,他掌心的皮膚絕算不上細膩,很粗糙,又有傷疤,突然碰到,盛流玉被他摸的有點癢,稍稍避開了些,偏頭望著他。 謝長明道:“別躲,看你冷不冷?!?/br> 鄭合升進來時,湊巧看到的就是這一幕。 那人被魔修綁架囚禁的人還未屈服,正躲著他的糾纏。 因為謝長明身形的遮掩,鄭合升并未看清盛流玉的臉,卻也不在乎,他只要和謝長明談生意。 方才來的那幾人確實是一次試探,試探這個魔修究竟會不會殺人。如果他確實殺了人,那是假的概率便會大大降低,因為很少會有這么一次任務葬送自己修仙的前程。天道叩問之下,任何人都無處遁下,無論是哪一個修仙人士都很清楚天道的嚴苛之處。 鄭合升眉眼疏淡,穿著身長袍,頗有些清心寡欲的道士風范,他笑著道:“謝兄,我的事,想必已經有人告訴你了,我也不再多贅述,只想與你商量接下來該如何做,有一樁生意要談?!?/br> 謝長明抬起頭,他似乎沒把眼前這個人放在眼中:“我不是那個半魔,回不回魔界是無所謂的事?!?/br> 鄭合升道:“那小半魔膽子小,想要逃回家鄉,謝兄自然不同。你的修為連我也談不透,即使待在人間,又有何人能夠阻止你?!?/br> 謝長明“哦”了一聲,他問:“那要與我做什么生意?” 鄭合升道:“正是你懷中的美人。你不想完全得到他嗎?” 謝長明撐著頭,眉眼懶懶散散,很漫不經心似的:“想要得到一個人很容易。殺了他的親朋好友,折斷他的手腳,廢了他的修為,也就跑不遠了。如果還不死心,就弄瞎雙眼,將耳朵也戳聾,叫他再也起不了心思就行了?!?/br> 就像是現在,這個魔修懷中的人與親人再無聯系,眼不能視,耳不能明,修為全無,手腳虛弱,連慢吞吞地上樓梯都要踉蹌,即使心中再恨眼前人,也對他毫無辦法。 第136章 害怕 聽了這一番話,鄭合升覺得他可能有病。 但是這在魔修中很常見的事。出于某種原因,鄭合升和魔修打過幾次交道,知道他們都不正常,至少腦子想的和一般人想的不大一樣,否則為什么會要棄明投暗,好好的仙不修,要去當魔修。 所以,他的笑容越發詭譎,又勸道:“對于謝兄而言,想要他屈服是很容易??擅廊松碓诖?,心在別處,大約也很不痛快?!?/br> 謝長明抬頭看了他一眼,似乎是認真地想了片刻:“也是,手腳都斷了到底不太方便,不能總抱著?!?/br> 鄭合升見有說服他的可能,繼續道:“確實是這個道理。負隅頑抗有一時的趣味,若是長久相處,還是小意多情的好?!?/br> 小意多情——謝長明微微笑了笑,篤定道:“那你就是要和我做這樁生意嗎?” 許久未住過人,積滿灰塵的房屋安靜到了極致,又沒有點燈,四處昏昏暗暗的,叫人看不清偏過身側著臉的,一言不發,靜靜坐在那的盛流玉。他是這次的交易品,沒有一個人在意他在想什么。他的想法是不重要的,不必在意的,他或許很重要,卻也不過是一個犧牲品。 鄭合升不知道他的名字,也不必知道。他抬起頭,只見隱約的光落在那位美人的側身,映在屏風上的影子影影綽綽,看不出多好看,卻也有幾分動人。 有這幾分就夠了,否則怎么能引得一個瘋子魔修為自己殺人?何況美人如花隔云端,往往這么隔著幾層,模模糊糊地看著,才更顯得美麗。若是直接出現在眼前,大多也不過如此。 鄭合升如此想著,又道:“自然。我走遍四方,得了一種偏門的咒術,可以修改人的記憶和心神,法子是有些復雜,但可以保證謝兄得償所愿?!?/br> 謝長明問:“那你想換什么?” “換謝兄的一臂之力?!?/br> 他知道謝長明自己想要什么,而謝長明這樣的魔修必然也是不會在意殺人的。 果然,謝長明未多加思索,直接點頭應下,輕飄飄地道了一句:“那我就等著了?!?/br> 也不在意一旁的鄭合升想些什么,而是微微側過身,伸出手,似乎想要拎起屏風里那人的后頸,往自己身邊帶。 可那位似乎瞎了眼,聾了耳朵,筋骨盡斷,修為皆毀的美人卻沒那么容易屈服,他避開那人的手,抬腳踹翻了屏風。 很響的一聲。伴著漫天的灰塵,鄭合升看到屏風后的那個人。 他怔了怔,目光定定地落在盛流玉身上。 之前他只見過這人的影子,隱約的側臉,或許還有幾縷散落的長發,并沒有真的見過盛流玉。 直至此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