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渡 第108節
謝長明沒去,也走了。 他去了疏風院。 昨日之后,良征長老屋子里的人來來往往明顯頻繁了許多,大約是沒查出些什么,已經開始著急了。 雖然沒有摘下不動木,謝長明也能隱約感覺到這位不知活了多久的長老修為很高深,應當是不止大乘期的??蛇@樣一個人,在上一世卻沒有追殺過他。 現在想想,長明鳥代傳神諭,而前兩世他的死似乎都沒和長明鳥牽扯上關系本就是很奇怪的事。 謝長明到那兒的時候,盛流玉不在院子里,屋里幾人正在談話。 周圍布下了層層禁制,只為了隔絕外人的窺探,卻擋不住謝長明。 里面的聲音有些嘈雜,說話聲此起彼伏。 有人道:“大長老,我們查了這么久,也沒找到魔族的蹤跡,還要繼續找下去嗎?” “麓林書院畢竟不是小重山,即使這里有魔族,哪怕是鬧得天翻地覆,與我們又有什么干系?” 這句話說得與外界廣為流傳,說長明鳥一族心系天下的言論過于不符合。 “那個許上霖也是滑頭,看似說了很多,實則什么有用的都沒有?!?/br> “出來之前,不是說有很要緊的事?怎么查來查去,還是在查魔族?” “書院里——” 突然,一個蒼老低沉的聲音制止了他們討論:“住嘴?!?/br> 周圍驟然安靜下來,說話的人大約是那位德高望重的良征長老。 他接著道:“殿下是小重山的重中之重,再怎么謹慎也不為過,你們是數典忘祖了不成?” 里面的幾人噤若寒蟬,不敢出聲。 謝長明可能要比他們更不相信良征長老的話,他冷淡地想:小重山真的是為了搜尋小長明鳥周圍的魔族,為了保護他嗎? 不對。 由于良征長老發了一頓火,那群人也不敢再抱怨,全都沉默地退下,再查消息去了。 只有一個人留了下來。 人全都走完了,他開口道:“父親,您這次來,到底想做什么?” 良征長老低聲道:“你不必知道?!?/br> “可是——” “你只要知道,這是天大的功勞,是我們唯一的機會?!?/br> 謝長明一怔。 盛流玉說過,這位長老的年紀比盛百云的要大得多,在族中德高望重,無人不服。 能被他稱為“天大的功勞”,恐怕不是找到一兩個魔族能夠擔得起的。 這人人敬仰的小重山來的人,在層層隱瞞之下,想要找的到底是什么? 終于,最后一人也起身離開了。 謝長明走到門邊,透過虛掩的門留出的縫隙,看到那位長老坐在背光的地方。 那是一張形容蒼老的臉,行將枯木,即使修為再高深,也遮不住一團將死之氣。 更奇怪的是,謝長明清楚地意識到自己曾見過這張陌生的臉。 是什么時候? 謝長明皺起眉,梳理著自己的記憶。 當他回憶到很久很久之前,終于回想起自己在什么時候見過他。 是第一世那個在山下遞給他丹藥的道士。 是他。 而這世上能支使這位長明鳥一族長老的人大約沒有幾個。 一個是神,一個是盛百云。 還有一個,是盛流玉。 謝長明沒有再在這里停留,而是往外走去,也沒忘撤掉屋檐上布置的陣法。 他忽然感覺到臉上有一點冰。 下雪了。 而玉牌也同時亮起,是盛流玉發來的消息。 他問:“我在留影峰,你去哪兒了?” 謝長明停下腳步。 盛流玉在留影峰又待了一刻鐘,直到最后一場比試結束才等到謝長明。 他只遠遠看到一個人影就迎了上去,抱怨道:“你不是早就考完了?怎么一直不在?我等了好久?!?/br> 謝長明站在那兒,半垂著眼,看不清眼底,只是沉默地看著他。 盛流玉似乎能很敏感地察覺到謝長明情緒的變化——就像他天生就會幻術一般,即使謝長明什么都沒有說。 他很小聲地問道:“怎么了?” 他想,不會有人欺負謝長明了吧? 這世上會有能欺負得了謝長明的人嗎? 也許會有。 那要欺負回去。 謝長明看著盛流玉。 小長明鳥歪著腦袋,肩頭堆了一層不算薄的雪,連睫毛上都有一層白霜,因為一直等在這里,也不知道這里常年是冰天雪地,會這么冷。 他渾身都被羽氅包裹著,很溫暖,只有拽住謝長明袖口的手裸露在外,冷得發白,指節處泛著凍紅,膚色卻幾近透明了。 明明是那么怕冷的小鳥。 算了。 謝長明微低下頭,咬住手套中指的部分,微微用力,拽了下來,然后握住盛流玉冰冷的手,動作很輕,將他的手指一根一根塞到溫暖的,被他焐熱了很久的,先生強迫來考試的人必須要戴的手套里。 作者有話要說: 鳥:很難不動心。 第103章 求生 盛流玉沒有掙扎或是拒絕,任由謝長明為自己戴上一只不算好看的手套。 留影峰是個天然的巨大冰窟,據說是因為山脈中囚禁了一個冰系大妖,任何由法術產生的光和熱都會被大妖吞食,所以只有傳統的取暖法子才有用。 每次來這里前,先生們都要叮囑數遍,千萬不要以為自己是修仙之人,能憑rou體挨過去。不知有多少師兄師姐因為不相信這句話,在連考場都沒上的情況下,直接凍得瑟瑟發抖,被送下山了。 當謝長明握住小長明鳥的另一只手時,反被他抓住了手腕。 手套上沾著塵土和碎雪的混合物,里面還是溫暖的,有上一個主人留下的體溫。 盛流玉眉眼上沾了點雪,他仰頭對謝長明道:“雪地打滑,不是你說的嗎?我好心牽著你走?!?/br> 當小長明鳥想要做一件事時,總是會有很多借口,每一個都很蹩腳。 可能是因為除了謝長明以外,他對任何人做任何事都不需要理由。 謝長明笑了笑,沒戳穿他:“是我說的?!?/br> 樂于助人的好心小鳥牽起了同窗的手,又因為手不夠大,反被同窗將手指裹進掌心。 對于神鳥而言,這樣著實不夠體面。 可另一只手套重新回到了謝長明的右手上,小長明鳥只好接受了。 留影峰素日里人煙稀少,只有偶爾才有人來,在這里也建上傳送法陣實在不合算,所以他們在這里只能順著一條小路走下去。 下山的路崎嶇得很,謝長明走在前面,往下邁了一步臺階,給盛流玉避開松軟的雪,怕他踩在冰上滑倒,又問:“不是說好了,暫時不要見面?” 盛流玉哼了一聲,不情不愿地解釋道:“沒有人跟著,那些小尾巴都被我甩開了?!?/br> 謝長明沒有懷疑他的話,只是道:“他們那么多人?!?/br> 盛流玉輕輕皺眉,遲疑了片刻,終于低聲道:“因為我是長明鳥,他們不算是?!?/br> 謝長明的腳步一頓,問道:“什么意思?” 長明鳥一族的秘辛,大約只有小重山里的人知道。 他們繼續慢慢地往下走,謝長明聽他解釋:“一般而言,外人總是說,世上只有兩只長明鳥,這話對也不對。小重山有一百三十一座山峰,鳥的數目數不勝數,所有的鳥都有長明鳥的血脈,也都能修成人形,而每一個種類都記載在長明鳥的族譜上?!?/br> 盛流玉的語調有些許的茫然:“不是世上只有兩只長明鳥,而是只允許存在兩只。一只鳥的誕生,總伴隨另一只鳥的死去?!?/br> 謝長明一怔,卻大約能猜出為何如此。 那位“神”的恩賜因稀少而顯得珍貴。 而“神”也賜予了真正的神鳥——純血的長明鳥別人難以企及的尊貴和能力,而別的混血,卻連長明鳥的名號都不能用,要新起別的名稱。 出于血脈上的絕對威壓,即使是小重山里的那幾位長老,也很難對剛滿十八歲的盛流玉產生威脅。 除非他們用強硬的手段逼迫盛流玉,而長明鳥的身份又注定他們不能那么做。 所以想要知道什么只能詢問,只能跟蹤。 但小長明鳥的恍惚像是在留影峰上呵出口的熱氣,不過一瞬間就消失了。 最后,他總結道:“他們根本追不上我,我是愿意讓他們跟著而已,偶爾甩開一次,沒什么大不了的?!?/br> 若不是為了保護脆弱的謝長明,想必小長明鳥不會忍氣吞聲,受這樣的委屈。 謝長明哄他道:“辛苦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