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渡 第6節
麓林書院免了學費,生活上也不用交額外的靈石。但若是想要修煉,肯定少不了需要額外的靈石、丹藥、法器和功法。學生在書院里讀書,也算是困在書院里,宗派子弟不必說,自有宗門的支援,可散修怎么辦? 于是,麓林書院想了個法子,開辟了許多院子,譬如靈植園、靈獸院,分派學生做活,再按月分發靈石。 對宗派子弟來說是體驗生活,對散修而言是勤工儉學。 但謝長明不缺靈石,他游歷三年,找到了一條靈脈,幾處福地。 他皺了皺眉,問道:“不能不做嗎?” 陳意白道:“為了防止宗門子弟嘲諷散修要靠上學賺靈石,書院規定所有學生一視同仁,必須做活,不做或是做不好是要留級的?!?/br> 謝長明:“……” 陳意白隨手拽了本書遮住臉:“嘻嘻?!?/br> 謝長明不高興,他就很高興。 謝長明看都不看他,將刀往前推了推,陳意白立刻噤聲。 他飛快道:“若是謝兄真的不想做,可以付我三倍,不,雙倍靈石,看在同住一舍的情誼上,我愿代勞?!?/br> 謝長明似笑非笑,想起三年前的事,陳意白倒是一點沒變。 那時萬法門才收了十幾個孩子,因為還沒測資質,就放在明面上,隨便派了弟子看管。 謝長明要出去辦事,陳意白就守在外頭,問他要出去做什么。 謝長明自然不可能說真話。 陳意白聽了假話也當真,不怎么愿意放他出去。 就在謝長明打算把陳意白打暈時,他終于松口,最后不忘叮囑:“總之,你入門后發月例,不能忘記師兄此時給你行的方便,要孝敬我一些?!?/br> 謝長明也不知道他當時是否看到了些什么。 若是真看到了,此時相遇,最好的法子就是清理掉那段記憶。 但清理記憶的法術對根骨有害,丹藥對腦子有害。修仙之人,最重修為,根骨有失,比死還要難過,謝長明不至于為了一段莫須有的記憶要了陳意白的命。而陳意白腦子已經不大好,再嗑幾粒丹藥,怕不是要成傻子。 謝長明想了片刻,還是不下手了。 況且,即便陳意白真要往外說,旁人也不見得會信。 陳意白并不知道自己在方才的一瞬逃過了變傻的厄運。 兩人友好商討完今后事宜,謝長明收回刀,陳意白收回劍和行李,各自回房,關上門。 謝長明偏頭看向窗外,天已黑盡了。 他點了根蠟燭,撥動燭芯,展開一張符紙,在燈下寫字。 寫完后,他將那張紙折成紙鶴模樣,吹了口氣,那紙鶴便無風自動,輕輕拍打著翅膀。 謝長明打開窗,沒點眼睛的紙鶴順著縫隙飛了出去,穿過梅樹,掠過碧瓦,身影逐漸與黑暗融為一體,去了不知名的方向。 那只紙鶴的肚子里只裝了三個字——盛流玉。 第7章 討厭鬼 入夜后,謝長明沒有打坐,想了會兒與藏書閣有關的事。 桌上還擺著方才拿出來的符紙、研好的墨水。 謝長明拿了支細筆,蘸了點墨水,一筆一筆,從頭開始,到喙,最后是爪子,熟練地勾勒出一只胖乎乎的笨鳥來。 點好眼睛,他又朝紙上吹了口氣,墨水未干的笨鳥脫離了依附的符紙,立在桌上,兩只爪子朝前一蹦一跳。 謝長明撐著頭,在燈下看它。 有風從窗戶的縫隙里鉆進來,將墨水吹干了,即便有靈氣支撐,墨鳥也在頃刻間頹塌。 假的東西就是這樣的。 謝長明要的是真的。 他看著紙上那塊干掉的墨漬,沒有扔掉紙,收在抽屜里,站起身,吹滅了搖晃的燭火。 謝長明躺在床上,什么都不再想,很快入睡,卻做了個夢。 夢里的謝小七蹲在他的肩頭,不知道因為什么事惱了,歪著腦袋,要啄謝長明的腦袋。 它經常任性胡鬧,謝長明見慣了,不與它一般見識,依舊做自己的事,不理會它。 況且謝小七是個小廢物,喙短且鈍,啄不痛人。 謝小七見謝長明沒有反應,勃然大怒,大發脾氣,撲棱著翅膀,飛到書桌上,撥開一本薄薄的冊子,上面的字大如斗,每列之間空行很大。謝小七的爪子往硯臺里蘸了幾下,兇狠地在好幾頁上印上爪印。 是的,這小廢物不會化形便罷了,連話都不會說。為了交流,謝長明編了本常用字詞的小冊子,謝小七想說什么,就用爪子在那個字旁邊踩一腳。 寫完后,謝小七叼著那冊子往謝長明身前飛來,上面赫然按著兩個詞。 “壞人!討厭鬼!” “嘰嘰,喳喳喳!” 謝長明被嘰嘰喳喳吵了一夜,天還未亮便醒了過來,難得地覺得疲憊。 小東西。 謝長明嘆了口氣,他心想:小禿毛要是找回來了,第一件事就是要把它和鸚鵡關在一起,最起碼要學會怎么說話。 他從前不是這樣想的,也沒有如此殘忍虐待幼鳥的打算。 重生回來的第一年,謝長明想,若是能找到謝小七,他便在發現的靈脈旁造個院子,以靈脈為界,種一片高聳入云古桐樹,外人不得入內,里面種謝小七喜歡吃的仙果。再搬一個湖泊,用珍珠和寶石堆成個湖中島。院子里不許放別的鳥——防止謝小七羨慕它們漂亮的翎羽,也沒有貓或是別的天敵。林子里養幾頭馴服的白鹿,湖里放一群飛魚,任由謝小七驅使。 可謝小七沒在第一年出現。 到了第二年,若是找到了謝小七,謝長明便打算將家安在一個已經荒廢了的福地里。福地里有半條靈脈,夠養活一個中等大小的門派,屋子也沒破敗,算是干凈整潔,很有古風。里面還有桃林、清潭,風景宜人。 但,現在已經是第四年了,謝長明還是沒找到小禿毛。心情好時,謝小七是小七;心情不好,謝小七就是小禿毛。 很明顯,謝長明現在耐性耗盡,心情很壞。新建院子是不可能了,福地也沒了,若是找到了小禿毛,先抓起來好好修煉,修不出人形不許出籠子,學不會說話不給吃松子。 謝長明就是生氣罷了。 養了十多年的鳥,白吃白喝,說跑就跑,也不回家,找不到鳥影,完全不顧主人的心情。 這是什么道理? 謝長明生氣得光明正大,理所應當。 他已完全忘了,在這一世,并沒有養過謝小七一天,或許那笨鳥都改頭換面,連名字都不一樣了。 或許,謝長明是想到了,但他拒絕接受這個白當了冤大頭的可能性。 冤大頭謝長明打了會兒坐,待到天光大亮,起身去山腳的食堂吃飯。 他本打算吃完飯就去藏書閣走一趟,不料許先生傳來消息,說是安排已經出來了,謝長明被分到靈植園種果子,現在就要去見靈植園的龍郢真人。 靈植園在千徇峰上,和住著學生的青臨峰不相鄰,不過千徇峰上有三個傳送陣,十分方便。 謝長明走下傳送陣,往前行百余步就是玉策園,這是個專種仙果的院子。 龍郢真人是千徇峰峰主,白須白發,穿了一身寬大的白袍,仙風道骨,是世人心中仙人的模樣。 他同謝長明說了幾條玉策園的規矩,又交代完謝長明的任務和排班,便立在原處。 謝長明拱手準備告辭。 龍郢真人躊躇了片刻,叫住謝長明,猶豫道:“今日叫你來,有一件事要你做?!?/br> 說完,他從身后拿出一籃子采好的果子,遞到謝長明面前。 這果子自然不是給謝長明的,而是要送給住在青臨峰峰頂的長明鳥盛流玉的。 謝長明不大想和盛流玉打交道,推托道:“我與那位盛公子,昨日有些矛盾?!?/br> 龍郢真人很不贊同他的話:“這有什么不妥?你們同在上霖真人門下,有同窗情誼,即便沖突幾句,不過是少年人之間的閑話。若你不去,難道要我親自去不成?!?/br> “自然不成?!?/br> 龍郢真人自問自答完,又暢想起了未來:“待果子送多了,你再替我約他吃飯?!?/br> 說到這里,龍郢真人似乎是想到長明鳥是個神鳥,不食人間煙火,改口說要喝酒。又想到盛流玉才十五歲,也不大該飲酒,最后道:“與他一起品茶,用三百年前仙山落的雪水?!?/br> 麓林書院里似乎人人都想同長明鳥搭上關系,因為傳聞里他是神鳥,能上聽天意,而天意降臨在人的身上,便是命運。 這世上太多事不如人意,自己求不出答案,只能抱著微薄的希望祈求天意。 不知龍郢真人又有什么求而不得。 話已至此,這件事便不大好推托了,謝長明拎起籃子,往青臨峰頂去了。 路途漫長,謝長明不好御靈力飛行,無聊地翻了翻仙果,都是些謝小七不喜歡吃的。這些果子雖然靈力充沛,味道都不怎么樣。 但或許長明鳥口味不同。 畢竟謝小七只是只修不出人形的笨鳥,長明鳥是人人都要巴結的神鳥。 走過山腰,人煙便稀少起來。愈往上,人聲愈稀,只余謝長明的腳步聲。 峰頂開辟了間院子,匾額上寫了“疏風院”三個字,院子不算大,但也比謝長明八人混住的地方要大上兩倍有余。 大門緊閉,門前冷清,連個侍奉的門童都沒有。 以那日的排場來看,謝長明還以為盛流玉要帶上二三十個伺候的人。 不僅如此,屋子前還栽了一叢繁茂的薔薇,堵住了通往大門的路,似乎是攔著不讓外人進來。 謝長明覺得不大對,盛流玉才搬進來一天,書院里肯定安排的最好的房子,怎么會一天就讓薔薇堵了門? 他摘下一個花骨朵——脈絡清晰,栩栩如生。直到將花瓣揉碎,沒有汁水,才顯出與實物有些許不同。 是幻術。 謝長明穿過薔薇叢,叩了幾下門把手,無人應答,又等了片刻,推開了門。 院子內空落落的,似乎一人都無。 謝長明順著小路往前走,偏過頭,看到了一個碧色身影。 盛流玉睡倚在梧桐樹下,歪著頭,后腦勺抵在樹干上,玉冠丟在一旁,長發披散,散了一地,上頭落滿了梧桐葉,似乎是睡了很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