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下是秋日，梨花沒開，也沒結有果子，只剩一樹將謝的梨葉。

    挽翠已和龍泰進了寶殿，她身后只有小月，宋奾猶豫了會，問小月：“小月，你常來這兒嗎？”

    “沒，這還是第 一回呢?！毙≡屡d奮道。

    “為何？”

    “阿娘說這兒就是燒錢的地方，從不來的?！?/br>
    宋奾點了點頭，心里的緊張緩解了些，手心捏著裙子一側，抬起腳步。

    梨花林里有處涼亭，宋奾遠遠便見到了那道身影。

    周則璽聽到動靜，回首望去，只見一素白女子在林間緩緩向他走來，他一顆心霎那間停止了跳動。

    書上說：“有美一人，清揚婉兮。邂逅相遇，適我愿兮?！?/br>
    周則璽今日是徹底明白了這句詞的意思。

    他屏住呼吸，目光跟著她移動，直到她行至眼前，眼中驚艷再也藏不住。

    黎嬸只與他說了宋奾模樣好，卻不知這“好”是這樣的“好?！?/br>
    她朝他笑，柔聲道：“可是周先生？”

    周則璽如夢初醒，恭敬回禮，“是，宋姑娘？”

    “正是?！彼螉h上到涼亭里，與他相對而立。

    周則璽立即做了個請的手勢：“宋姑娘請坐?！?/br>
    “多謝?！?/br>
    倆人坐下來，周則璽微微低了頭不敢多看她，宋奾卻是大著膽子打量了幾眼，眼前人確實比畫像上要俊朗些，也能看出些沉穩之色。

    不過眼下這周先生好似比她還緊張呢，她想著怎么的平日里也是教書育人的先生，見了生人還會這樣么？

    宋奾笑了笑，問道：“周先生如今家住何處？”

    宋奾聲音輕柔，周則璽不由答，“城中有處三進的宅子，不過我不常去住，平日都是住在書院里，方便些?！?/br>
    “周先生用心良苦，實為可敬?！?/br>
    “宋姑娘謬贊?！敝軇t璽給她斟了杯茶，“這是寺里獨有的苦丁茶，宋姑娘試試?！?/br>
    “謝謝?！彼螉h抿了一口，苦澀味道頓時在舌尖蔓延開來，遂又放下。

    小月站在不遠處，倆個不熟的人獨坐在涼亭中，一時都不知該說些。

    宋奾只好再說：“我有些好奇，周先生為何約在了法云寺？”

    周則璽連忙解釋：“先母時常到這兒來祈愿，我從小也聞慣了香火味，而且法云寺環境清幽，這梨花林鮮少有人到訪，不會有損宋姑娘名聲?！?/br>
    “周先生考慮齊全?！?/br>
    “那，宋姑娘喜歡這里嗎？”周則璽小心問。

    宋奾看見他拳頭握在一起，看過來的眼神充滿期盼，她便道：“法云寺確實不錯，明年春天這里若是開滿了梨花，定然十分美麗?！?/br>
    “不錯，若是明年我們再來，這兒會讓宋姑娘驚喜萬分的?！敝軇t璽有些激動。

    宋奾笑了笑，沒有應話。

    氣氛又靜了下來，宋奾望了一眼拱門外，那兒忽然撇過一方衣角，許是匆匆而過的僧人。

    她收回眼，繼續問：“周先生平日都在書院教授什么？”

    “城南書院的學生都是些十一二歲的孩子，過了啟蒙階段，又還未需應試，因而我們只需正常教習四書五經、歷法算術即可?！敝軇t璽一下話多了起來，“不過明年春試在即，好些外地過來的學子都借居在書院中，雜事一下就多了起來?！?/br>
    春試啊，娘親說他未考取功名前不娶妻，那是不是也要下場？

    “周先生應當也是要參加春試的吧？”

    周則璽臉上有些憾意：“是，明年若是不中，我就歇了這心思?！?/br>
    “為何？周先生年紀不算大，還有機會?！?/br>
    “官場之道太過復雜，當個先生也挺好?！彼麚u了搖頭，隨后鄭重朝向宋奾，“宋姑娘可會介意？”

    “不介意，周先生若是盡了力，那就沒有遺憾。而且先生所做之事利在千秋，不比做官差?！?/br>
    周則璽抿唇一笑，“宋姑娘倒是與別的女子不同?！?/br>
    他的視線比剛開始要炙熱許多，宋奾避開去，低頭喝那苦得不行的茶。

    倆人已聊了這么多，都沒了局促之意，宋奾放下茶杯，直接開口：“周先生可了解我的情況？”

    宋奾神色正經，他便也正色道：“了解?！?/br>
    “我如今年齡不小，和離過，現在只是做些小生意，家中有位母親?！彼螉h再次與他確認，有些事情應當提早就說清楚，若是不可那也不必浪費雙方時間。

    周則璽看向她，一方面驚嘆于她如此直白，另一方又感慨她竟絲毫不為此而卑微，這位宋姑娘比黎嬸口中的人不知好了多少。

    “是，我都知道?！?/br>
    既如此，宋奾也沒什么再好說，他能接受是最好不過。

    隨后聊了幾句，宋奾見時辰差不多，便要起身離開，“周先生，我家里人還在外頭等，我便先行一步了?！?/br>
    “好，姑娘慢走?！钡人螉h快要走到拱門處時，他忙喊了一句，“宋姑娘，過兩日是書院開放日，我能否請你過來看看？”

    宋奾回過頭，“可以?！?/br>
    周則璽一下笑開，大聲道：“那我在書院等你！”

    宋奾微笑頷首，離開。

    等離開梨花林，小月終于忍不住，“二娘，我瞧著這周先生十分不錯哎！”

    宋奾故意用警告的語氣說：“你可不許亂嚼舌根啊，特別是曹娘子她們，知道沒？”

    “嗯嗯，我保證不說?！毙≡挛嬷煨?，“那二娘我們現在回去嗎？挽翠jiejie應當在門外等我們了?！?/br>
    “你出去告訴他們一聲，再等等，我去求個平安符?！?/br>
    “行?！?/br>
    宋奾看著她蹦蹦跳跳離開，心情也好起來。

    眼下應當是用午飯的時間，寺廟內香客比來時少了許多，宋奾朝大雄寶殿走去。

    寶殿比尋常建筑要高大不少，一尊佛像莊重立于殿內，宋奾得仰頭才能看清全貌。

    里頭沒什么人，左前方有個人坐在輪椅車上，背影有些熟悉，不過她認識的人沒誰是瘸了腿的，因而也沒多想，走到另一邊領了香，點燃，跪坐到蒲團上。

    三拜后宋奾將香插到香爐里，然而剛轉身那一刻她直接怔住，若是手上的香還在，此時應當就要掉到地上了。

    衛凌怎么會在這里，他的腿又是怎么回事？

    宋奾很快想明白，莫不是在安康鎮受的傷一直沒好？

    “你......”宋奾張了張嘴，卻不知該說什么。

    而衛凌從她拿著香跪坐他身旁的蒲團上時就已經驚訝過了，他不過比她先到一會。

    她與那人的談話他都聽見了，一字不漏。

    宋奾問：“你什么時候來的？”

    “剛剛?！毙l凌微微仰頭望向她，補一句，“來給外祖母祈福?！?/br>
    宋奾毫不掩飾地松了口氣，衛凌唇角漸漸下垂。

    過了一會，宋奾還是問道：“你的腿？”

    “無礙，應當過些日子就能好了?！?/br>
    “嗯?！?/br>
    衛凌見她要走，急忙轉了轉輪子，朝向她，“阿奾，你為何來法云寺？”

    “我......”宋奾一時語塞，半晌后指了指外面，“我陪挽翠來的，她有了身孕，來求平安，我順道也給娘親求一個?！?/br>
    衛凌垂了眸，宋奾看不見他神色，只能聽到他淡淡說了一句，“這樣啊?！?/br>
    隨后他從一側拿出來個小符，遞給她，“這是主持的簽文，你拿著它，主持法師會為平安符開光?！?/br>
    “不......”

    宋奾只說了一個“不”字就被他打斷，“阿奾，就當是我給你娘親的小小心意?！?/br>
    衛凌語氣少有的低沉，宋奾心底暗暗一驚，手已主動接過那張簽文。

    “謝謝?！?/br>
    大殿內進了人，宋奾不好一直站在香爐前，便移了移位置，衛凌以為她又要走了，一下著急，想要去拉她，可腿完全動不了，手伸到半空，什么都碰不著。

    宋奾回過身子，“怎么了？”

    衛凌扯起唇角，“沒什么?！?/br>
    “這會兒人多起來了，我先去拿個符?！彼螉h說完向殿內另一側走去，衛凌看著她離開，臉色一點一點沉下來。

    可不過片刻，他又笑開。

    宋奾拿著符朝他走了過來。

    “那我先去找主持了?！彼戳丝此耐?，說：“要不要幫你把白亦叫來？”

    “白亦不在?！?/br>
    “白澤呢？”

    “白澤出門辦事了?！?/br>
    宋奾好奇問：“你一個人來的？”

    “嗯?！?/br>
    殿外白亦立即隱了身子。

    宋奾左右看看，好像還真沒看見伺候他的人，她想了一會，最終還是道：“要不要我送你出去？”

    剛說出口她就后悔了，他既然有辦法來那肯定有辦法離開，她何苦cao這個心。

    而衛凌已經應下，“馬車就停在外頭?！?/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