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位顧客，如果你們購買這款手表，可以算你們便宜一些?！惫衽_里站著的售貨員看到沈衛民指的那塊手表，立刻站了起來。那塊手表在柜臺里擱置有段時間了，因為定價太高，一直無人問津，要是能賣出去就太好了。

    “靈兒還小，不適合佩戴手表?！迸_素華淡聲拒絕。

    “雖然說臺同志已經開始嶄新的生活，但是靈兒是你親生閨女。對新家庭這么舍得，為閨女花點錢都不樂意，這樣做是不是有些太厚此薄彼了？”沈衛民吊兒郎當的說道。

    他并不怕被人聽見，聲音不算高但也不低，再加上話里信息量非常多，一時間連柜臺里的售貨員在內包括幾個站在手表柜臺的顧客都看了過來，審視的眼光非常明顯。

    臺素華面上漲的通紅，任誰被這么看著不管是因為什么，恐怕都無法保持冷靜。尤其，沈衛民所提起的不是啥好事兒。臺素華身后站著的何紅明一直沒有開口，他是第一次見到沈衛民，直到現在才理清楚他們之間的關系。

    上次沈衛民去軍區，他正在出任務，兩人直接錯過去了。不過，關于沈衛民做的那些事情他略有耳聞，怪不得短短幾天就能把軍區搞的天翻地覆，最后還成功帶走了李家康和葉聰，確實有幾把刷子?？邶X清晰，步步緊逼。

    “沈衛民，你能不能講點道理，這是我的家事。我和你們沈家沒有任何關系，靈兒是我女兒，我還能虧待了她不成？她現在年紀還小，根本不適合佩戴這么貴重的手表?！迸_素華深吸一口氣，試圖就事論事。

    “你或許不能理解我現在所說的一切，畢竟從以前到現在，你有父母寵著，有哥哥護著。你哥在的時候，每月給你寄錢讓你衣食無憂；他走了，還給你留下撫恤金讓你揮霍無度。明明是鄉下孩子，卻活得比城里人都要精致。

    你是不是到現在都覺得一百塊錢不是大數目？那我就來和你說說，一百塊錢是普通人幾個月的工資，很多人一年到頭可能都剩不下這些錢，現在你還覺得李靈適合戴這塊手表嗎？”眼看周圍人的輿論傾向自己，臺素華越說越起勁。

    “說夠了嗎？”沈衛民面不改色。

    臺素華噎住，沒再繼續說下去。不過因為她自覺說的是實情，面上并不心虛。

    “個人有個人活法，不具有代表性。一百塊錢對臺同志來說很多嗎？這塊手表很耐用，性價比挺高，我是覺得挺值得。再有，我大侄女怎么就不能佩戴這塊手表了，先買著唄。臺同志有了新家庭，不想在靈兒身上投入我都理解。當著新丈夫的面，這樣做確實不大好?！鄙蛐l民意味深長的看向不言不語的何紅明。

    然后，他突然看向臺素華，話鋒一轉，“不過這事用不著非得你答應，臺同志不舍得出錢，靈兒自己出錢也是一樣的。那錢還是我親自幫著開戶存進去的，今天當著臺同志當著李靈和我的面取些出來并不違反規定?！?/br>
    臺素華面色有些難看，“你聽不懂我說的話嗎？李靈現在還年紀還小，根本不需要這么貴重的手表?！?/br>
    “聽懂了，但我不按你說的辦。我覺得我大侄女挺需要的，放心不需要她拿全部，我給出大頭?！鄙蛐l民油鹽不進，他轉頭看向李靈，“想要嗎？”

    “想！”

    “李靈！”臺素華喚道。

    “要就走吧，這附近正巧有合作社。我今天去存錢，那里的同志還說今天是他們今年最后一天上班，要不說我大侄女運氣好呢！”沈衛民只當做沒聽見臺素華的警告，拉著李靈往外走。

    臺素華眉頭緊皺，她不想答應，也知道這事不能答應，此時卻想不出好辦法阻止這件事情繼續。臺素華回頭看自家男人，求助。

    “先試著阻止他，如果不能也別太擔心。這里是省城，不是軍區也不是其他任何地方。人生地不熟的，他不能肆意混賬?！焙渭t明嘆了一口氣，心里卻沒有底氣，對方明明只是個小年輕，卻給他一種不好惹的印象。

    說句實話，李衛國和沈衛民的氣質相差甚大。李衛國只要站在那里，就是頂天立地的軍人。而沈衛民身體羸弱，站沒站相，吊兒郎當，但不知為什么，何紅明總覺得在某些特質上兄弟兩個很像。

    這人不好對付！

    沈衛民提著背簍，領著侄女從百貨大樓走出來。

    “這個太沉，得先放回到車上去。你是跟著我一起，還是在這等著？”沈衛民和李靈打著商量。雖然他一口一個大侄女叫著，但其實兩個人并不熟，對方是個囂張的小姑娘，沈衛民不知道該如何和她相處。

    沈衛民接觸最多的姑娘是他媳婦兒趙琪，但總不能按照對待趙琪的方法去對待李靈，只能盡量以平等的口吻和她說話。

    “你還開車了？”李靈悠悠問道。

    沈衛民點點頭，“不然你以為你小叔我是怎么出現在省城的？總不能是蹦跶來的。眼看著就要過年，各大工廠運輸隊雖然沒休假，但靈活度欠佳。我們是專門來省城辦事的，同行的還有一個人，按輩分你該喊他一聲爺爺?！?/br>
    李靈吐吐舌頭，她才不承認。

    沈衛民看她古靈精怪，繼續嘮著家常。

    “小姑娘不能滿身是刺，今兒這事兒從頭至尾都是你小叔的主意，你不用表態，不用說話，更不要和你媽發生沖突?！?/br>
    臺素華對他是什么態度，沈衛民并不關心。不過他走后李靈還要和母親生活在一起，母女兩個起沖突最要不得。

    “當初李家康受委屈，你非得要把他接走，現在知道我吃了虧，你咋不說把我接走?！崩铎`突然問道。

    沈衛民停下腳步，回頭看向李靈：“那你愿意嗎？只要你點頭，就是搶我也能把你搶走?！?/br>
    李靈靜靜的看著沈衛民，然后低頭，“不是要帶我去合作社？你怎么那么墨跡，快把竹筐放在車上去?！?/br>
    沈衛民笑笑，應了一聲。

    把竹筐放在車上，沈衛民帶著李靈往前走，被臺素華攔住了。

    “沈衛民，我說話你聽不懂嗎？我和李衛國離婚之后，我們就沒有關系了。李靈是我女兒，跟我一塊生活的，我從來沒去打擾李家康，也請你不要打擾我的生活，各自安好不行嗎？”臺素華一把把李靈拉到自己身邊，發泄似的沖沈衛民大吼道。

    “臺同志何必以最大的惡意來揣測我的用意呢？大過年的，我不過是想給孩子買個禮物，一百五十六塊錢，我出一百五都沒關系，剩下的讓李靈自己補上，有什么不行的？”沈衛民倚著車門淡淡的看向臺素華。

    雖然穿著厚實棉衣，臺素華還是打了個寒顫。沈衛民的眼光很冷，像是穿透了她的身心。

    “存折沒有帶在身上，你現在去合作社也取不出錢。剩，剩下的錢我給補上，怎么樣？”臺素華打著商量，剛剛來的路上她已經仔細想過了，這是阻止沈衛民帶著李靈去合作社取錢的最佳理由。不就是一塊手表，買就是了，按照沈衛民說的，她也不過出幾塊錢。

    “現在能答應了？”沈衛民語氣略帶驚詫，眼神無波?！安贿^沒關系，我有程團長的電話，打電話證明身份不成問題。我剛剛仔細想過了，我們老沈家給孩子買東西，可以用我哥的錢，卻不能用前嫂子的錢。

    既然從開始就經緯清楚，現在我哥不在了，就更不能牽扯在一起了，免得以后說不清楚?！鄙蛐l民既然要領李靈去合作社，當然不會被沒帶存折這樣的理由給阻止住。

    聽沈衛民提起程振華，臺素華心里哆嗦了一下。脫口而出的是：“不行！”

    “臺同志為何一直阻止我？難不成存折出了問題？”沈衛民似乎只是隨口一問，卻激得臺素華猛的抬起頭來。

    “呵——”沈衛民嗤笑，“臺素華，你還真敢??！”

    這件事情上，沈衛民不想和臺素華談論什么大道理。李衛國是他最尊敬的兄長，但在臺素華那里怎么樣，他并不清楚，可能在某種意義上，他并不是好丈夫。

    但無論如何，動閨女的東西是不對的。

    其實話說到這份上，沈衛民的目的已經很明顯。

    “沈衛民，你不要血口噴人！”

    “那我們現在就一起去供銷社查查唄，讓我看看證據，也好放下心來。如果你什么都沒做，我可以當面道歉。并且不讓你們出錢，那塊手表我給買?！鄙蛐l民似笑非笑。

    臺素華當然不會去，“沈三柱你搞清楚，我沒有任何理由和義務陪你胡鬧，也沒有必要向你證明什么?！?/br>
    “巧了，我和你的想法一樣，不過這是只我們之間。不管如何，李靈是我侄女，不管從哪方面講，你都沒有資格不讓我們見面，要求我們不為對方出頭?！闭缢麤]有資格不顧臺素華的意愿把李靈接走一樣，就算心里不樂意，但是有些事情臺素華還是不能做的太過分。

    臺素華看著沈衛民不講道理的模樣，拉著李靈轉身就走。李靈沒有掙扎，不過回頭看了她小叔一眼，眼神傳達出一個意思。

    就這！

    “臺素華，你是不是以為現在把人帶走，我就沒有任何辦法知道我想知道的。你可以走，我保證這個年假之后，何紅明別想再踏進部隊一步。唆使妻子動前邊丈夫的撫恤金，就是說破大天去，這也不合規矩。我作為家屬，只要提出異議，部隊就得給我個說法?！鄙蛐l民淡淡的開口。

    臺素華立刻頓住腳步，“你到底想怎么樣？你鬧夠沒有？這是我們家的家事和你沒有任何關系！”

    “沒有任何關系？”沈衛民重復著這六個字。

    “原來臺同志你是這樣覺得的，幸虧這世界不是圍繞你轉的，否則不知道要冷漠成什么樣。另外——”沈衛民抬眼看向另外一個方向。

    “你確定要在這兒跟我扯皮下去？你做過什么，是不是問心無愧，你我心知肚明，何必呢？我現在能沉得住氣，就是想商量出解決辦法，何必把這扇門關上?！?/br>
    臺素華順著沈衛民的眼神看到了何洪明。她雖然看不上沈衛民，但不可否認上次沈衛民在第五軍區做的事情對她的沖擊太大，……他甚至能讓領導們妥協。

    “你想怎么樣？我承認我確實動用了靈兒折里的一些錢，但是我會還的。家里困難，她作為家庭一份子為家里做些貢獻怎么了？”臺素華終于承認。

    “家里困難的是他們老何家。你無私奉獻是你自己的事情，沒有必要要求靈兒如此。根據法律規定，在她成年之前，你對她有撫養義務。我就問一句，難道你的工資連她都養不起嗎？”沈衛民冷笑，還奉獻？真是要笑掉他的大牙了，怎么會有人把肆意侵占他人財產說的如此冠冕堂皇。

    臺素華拒絕回答沈衛民無理取鬧問出的問題。

    “我想怎么樣？我不想怎么樣。聽說你和何紅明買了新房，過戶到李靈身上吧?！鄙蛐l民扔出一顆炸彈。

    “你說什么？”臺素華不可置信的看向沈衛民。

    “我說的很難理解嗎？”沈衛民反問。李靈賬戶里本來只有三分之一撫恤金，不過程振華給出的補貼一直都是一分為三，沈家溝那邊占兩份，李靈這邊占一份。

    因為感念程振華情義，想著有一日把恩情還回去。所有匯入家里存折上的錢，沈衛民都有記錄，所以能直接推算出李靈手里的存款。

    雖然不清楚臺素華動用了多少，但是有一點可以肯定的是，就算是按照省城的物價，那也是一個可觀的數目。

    剛剛手表柜臺前何紅明和臺素華的對話，沈衛民可一句都沒拉下。也就是說依照他們現在的生活水平，要想在省城買房子，幾乎是不可能的事情。沈衛民現在嚴重懷疑大侄女現在是個窮光蛋，她存折還有沒有錢都不一定。

    應該還是有點的，畢竟今天上午他才匯過去兩百塊錢。

    “那是我和紅明的房子，”臺素華要牙切齒的提醒沈衛民。

    “所以呢？用前夫的撫恤金買的房子供現在的丈夫和一家老小居住，你和你先生的心夠大??！”沈衛民感嘆道。

    臺素華臉色瞬間蒼白，她想反駁，又恐怕沈衛民說出更令她難堪的話。

    “沈同志，我們在省城確實買了房，是為了偶爾回家有個落腳地。家里房子已經有些年頭了，且現在包括我父母、兄長和弟弟都住在一起。我們亦是一大家子，實在不方便，經過深思熟慮才決定買房?！?/br>
    “說來慚愧，當兵這么多年，我的存款不多，需要素華補給一部分，不過我們是正經夫妻，共同做決定共同付出努力。至于她動小靈的存折，我之前并不知道這回事，如果知道我絕對不會讓她這么做。但木已成舟，現在說什么都晚了，我們會盡快把錢補上去，請你不要擔心?！?/br>
    何紅明抱著何葉走上前，低聲對沈衛民說道。他表情認真，態度真誠，似乎句句都發自肺腑。如果是一個通情達理的人，肯定會被他的真誠所打動。不過小沈同志從來都不通情達理——

    “呵呵！”

    何紅明臉色一僵。

    “如果是在部隊里遇見，我肯定對你尊敬有加。我尊敬每一個和我大哥選擇同一職業的人。不過，我也知道一個人的公德和私德往往并不相稱，你剛剛那番話我完全不能認同?！?/br>
    “辦存折之前，當著各位領導的面，我曾經提過明確要求，臺同志既然另嫁，就不要打存折的主意。我就問臺同志一句，你動存折的時候問過李靈的意見，有沒有上報各位領導？如果沒有，就是不合規矩?！?/br>
    “說句實話，我現在提這個要求完全是給二位面子。如果不給，我現在只要往前走幾步到合作社里，再一通電話打到程振華那里，大家就是加班也得把事情給我查清楚了?！鄙蛐l民諷刺的笑笑，這個底氣他還是有的。

    他哥李衛國，是烈士。

    何紅明定定地看著沈衛民。

    沈衛民態度囂張，回看回去，一點都不怯場。

    “就按照你說的辦吧?！焙渭t明最終說道。

    “紅明，不可以！”臺素華第一個不答應，“那里面我們也投入了許多錢，并不只是……”

    “素華，算了。小靈是你的親生女兒，你為我們家付出的已經很多了，就當是我補償她的?！?/br>
    “紅明，”臺素華非常感動。

    “如果我計算沒錯的話，李靈存折中有小三千塊錢，我就問問，你們是買了多大的房子？能站在這里毫無愧色的說出是你們給小靈補貼？”

    何紅明眼里閃過驚訝，“素華？”

    臺素華眼里閃過驚愕，沈衛民竟然知道？當時她領著李靈去銀行查詢的時候，可嚇了一跳?！拔?，我沒全動。當時只是為了應急，想著既然家里有錢，就不需要借錢了?！迸_素華解釋了一句。

    何紅明嘆了一口氣，“是我無能，沒有讓妻兒過上好日子，以后再也不會發生這樣的事情了?！闭f完抬頭看向沈衛民，“我同意你的要求，把房子過戶給小靈，至于存折里的錢，我們也會盡快補上?！?/br>
    沈衛民搖頭，“不用了，房子過戶就行了，就當是她自己買了房。反正有錢也不一定能守住，倒不如沒有?！?/br>
    沈衛民說話非常不客氣，對面兩人臉色都不好看。

    “現在大都已經方家，過戶只能等年后。沈同志要是不放心，到時候再過來一趟？”

    沈衛民咧嘴，露出一口大白牙，“不用這么麻煩，我在房管局有認識的人，現在過去立刻就能辦好。不過你們可能沒拿證件，正好我開車送你們回家，拿上證件，我們立刻趕去房管局把事情給辦了，肯定不耽誤事兒?！?/br>
    “你——”被逼到這份上，臺素華有些氣惱。

    何紅明卻表現得很鎮定，攔住了要發脾氣的臺素華?！熬桶瓷蛲菊f的辦吧。不過不勞煩沈同志跑一趟了，我們自己回家就成?！?/br>
    沈衛民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