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不然也不會派谷宇正這樣一個研發團隊的主要負責人從京市來到漢北省沈家溝，說是和沈衛民商量他提出的條件，真正的用意應該是在這兒吧，他們要的是新產品。

    沈衛民突然心領神會。

    這樣想著，沈衛民拿起谷宇正繪制的圖紙仔細看起來，既然是他的作品，那當然不允許有任何閃失，相比谷宇正他更了解自己想要呈現出怎樣的成果。

    “谷大哥，這邊這個參數錯了，如果是這樣型號，輪子相應也得小一號?！鄙蛐l民給谷宇正指出錯誤。

    “哪里？”谷宇正接過來，然后仔細推演，對專業方面的問題，他想來嚴謹而認真。

    兩個人忙的渾然不知外事，一直到外面叫吃飯。

    李招娣第一次見谷宇正，非常親切。究其原因，她從兒媳婦那知道這是個實誠人，來一趟這么破費，當然要好好對待。

    谷宇正和人交流完全沒問題，晚飯在歡快的氣氛中結束了。

    ·

    第二天天氣不好，陰沉沉的，快七點鐘，都不見大亮。

    谷宇正渾然忘我的忙碌著，早飯都是程淼給端進房間里去的。沈衛民無奈，卻沒勸，他也忙，用了早飯，直接出發去了公社。

    騎著自行車到公社的時候八點半，正好各位同志都上班了。

    這是沈衛民第一次來公社辦公大院。雖然稱為公社大院，其實就是個有幾間辦公室的院子，看上去很普通。

    登記之后就能進，看門大爺還熱心的提醒沈衛民祁主任在哪個辦公室。

    沈衛民笑著道謝，進到里面正好推門出來的周瑞，對方看到沈衛民很驚訝?！吧驈S長，你可終于過來了，我們可都盼了好久了?！?/br>
    周瑞是沈東林的同學、鄰居兼好友，年紀長沈衛民許多。如果從沈東林這邊算，沈衛民得喊聲叔，不過肯定不能這樣算，所以他只喊聲周干事，“之前，我和祁主任說好了。從省城回來，一定親自來公社一趟，商量食品加工廠的后續發展問題，不知道今天祁主任有沒有空？”

    “空當然是有的，沈廠長都親自來了，沒空也得騰出空來。不然等你忙起來，我們又不知道上哪兒找人去了?！敝苋鹦闹笨诳?。

    “周干事快別埋汰我了，我去省城之前，剛從機械廠辭職。之前作為運輸隊的正式工，不能因廠里事耽誤工作，后來才發現二者不可兼得，為了不讓類似事情再發生，我可專門辭職了?！鄙蛐l民笑著說道。

    周瑞倒沒想到沈衛民竟然會這樣做，雖然說兩趟沈家溝行，讓他對沈家溝食品加工廠，對沈衛民這個人有了很大改觀。不過工廠建設加開業這么久，才在公社見到沈衛民，他還是有些意見。

    不過，沒等周瑞再說什么，身后辦公室的門被打開，祁軍直接招呼沈衛民：“你過來了？進來吧！”

    “祁主任，”沈衛民沖祁軍點點頭，然后走進了他的辦公室。

    “想著你差不多該過來了，這兩天就沒有下鄉視察?！逼钴娊o沈衛民倒了杯茶。

    “我是前天下午到的縣城，我姐夫出院耽誤了些時間，今天有空就立刻過來了?！鄙蛐l民給自己解釋了一句。

    祁軍點點頭，“關于你們廠想要從公社這邊得到的幫助，我仔細看過你們遞上來的計劃案，供銷社這邊不成問題，不過得先試賣幾天。如果反響不錯，就正式簽訂供貨協議，反之就不能簽，這個要求你覺得怎么樣？”

    沈衛民一愣，他今天來主要就是為這事兒，本以為還要費一番口舌祁軍才能松口。而且對方一看就不是吃虧的主，想從他這邊得到什么好處，就必須得付出一定的代價，沈衛民已經準備好討價還價的準備了，沒想到人家已經把事情都給安排好了。

    “行，當然行。您放心，產品質量這塊我們會嚴格把關。雖然不可能讓每個人都滿意，但絕對符合大多數人的口味?！?/br>
    祁軍點點頭，“那我就拭目以待?！?/br>
    “對了，祁主任，我這次來還有另外一個事，這次去省城我們僥幸簽了幾筆訂單，這是允許生產協議，您看看。如果沒問題的話，還請您簽字蓋章?！?/br>
    祁軍從沈衛民手中把幾張紙接過來，上面明確標注了和哪幾家工廠簽訂的協議，后面還寫著各種糕點的生產斤數。就算淡定如祁軍，此時也難掩驚訝。他實在沒有想到在他們商量到底讓不讓沈家溝食品加工廠進駐供銷社的時候，人家已經和省城頂級大廠簽了訂單，且訂單量不小。

    祁軍從頭看到尾，要說這份協議最主要的功用就是在沈家溝食品加工廠采買原材料的時候提供便利。最后面就是明確以沈家溝食品加工廠購買柴米糧油的許可證明。

    早就知道沈衛民這個同志腦袋里有東西，但這次對方所做之事還是超出了祁軍的想象。說話做事面面俱到，滴水不漏，真該說一句果然不愧是他嗎？

    祁軍沒有猶豫，在上面簽了自己的名字，并蓋了印章。遞回給沈衛民的時候，他笑“我是不是還理解為離沈家溝修路通電又近了一步？”

    沈衛民一愣，要說修路，通電，這本該是政府做的事情。他幾次說出來，大家雖然激動于他的豪情壯志，卻大都并未當真。沒想到祁軍會在這時候提起來，不過他笑，然后堅定的回答：“當然！”

    “既然事情已經確定了，就忙自己的去吧?！逼钴娝涂?，他這邊也忙的厲害。公社管轄范圍不大，但瑣事不少，尤其他作為有理想的基層領導干部，強烈的責任感和基層建設意識，決定了他大部分時候都很忙。

    沈衛民沒想到這么會兒功夫就把自己想和要做的事情都做完了，不過祁主任都這樣說了，他當然不會硬留。

    從公社大院出來，沈衛民直接拐去公社供銷社，公社這邊已經下發命令，他先去交接一下，看看供銷社這邊是怎么安排的，他好盡快把食品送來。

    剛到供銷社門口，就聽見里面人聲混雜，好像在吵架。沈衛民皺眉，作為服務行業，最忌諱這種事情。不過因為現在供銷社是壟斷行業，里面的售貨員有一個算一個眼睛都是長在頭頂上的，倒也沒法說什么。

    “我只有一句話，這是我的工作，我的編制和她沒有任何關系。至于她說的工作買賣，你找她說理去，我不認?！?/br>
    沈衛民正在叉車，聽見這句話，緊皺眉頭?？觳阶哌M供銷社，果然是她大姐。沈秀對面站著一一對年輕人，他們正和沈秀爭論著什么。

    “大姐，怎么了？”沈衛民走過去。

    “你怎么過來了？”沈秀詫異，怎么三柱突然出現了？

    沈衛民看了一眼周圍，供銷社其他職工都不在，只有沈秀、青年男女，和進來買東西的仨人。

    聯想到沈秀剛剛的話，沈衛民很快理清楚了事情。如果是工作糾紛的話，那不用說就是上個月替大姐工作的那人，想要取她而代之。

    沈衛民之前想讓李招娣同志在沈家溝找一個人替沈秀來工作，就當是打零工，一個月給她幾塊錢頂天了。沒想到嚴母提前給找好了，就算婆媳不合，在這事上也不能太駁婆婆面子，而且隔三差五換代工給大家留下的印象也不好。

    事情就這么的了，沒想到啊……

    “到底怎么回事？”沈衛民問道，他看向對面的一對男女，表情上不大好。

    “這工作是我對象花錢買來的，說好了滿一個月就給轉正?，F在她竟然過來上班了，我當然不答應?！迸嗄暾f道。

    “這本來就是我姐的工作，編制也在她身上。她從來沒想賣工作，我想你是被人忽悠了?！鄙蛐l民說得直接。

    “你說是就是？當時我被領著來報道的時候，大家可都不是這么說的，反正這工作就是我的，誰都不能搶?！爆F在在公社找份工作，難于登天。好不容易有人出讓好職位，她拿到了機會，怎么可能輕易拱手讓出去？

    女青年可不甘心！

    “姑娘，你這是在強詞奪理，不是自己的東西，硬要占去，是壞良心?！鄙蛐憷湫?。

    “你怎么說話呢？我們當初可是簽好了協議的，我出五百塊錢，這個工作崗位歸我對象，不能因為你們家里拿錢度過了難關，就不承認協議吧?！蹦星嗄昴樕膊缓每?。

    沈秀根本不知道所謂的協議，“話得說清楚，你們的錢我可一分都沒見到，我男人從生病到現在，花的是家中積蓄和警察局申請下來的公傷補貼。雖然現在我們是艱難了些，可還沒到賣工作的程度?！?/br>
    她是腦子抽了沒事干才會去賣工作，有工作就有源源不斷的工資。如果一把撒出去，手里的錢花完了可就什么都沒有了，她家里仨孩子，咋都不能干這事。

    “你和誰簽訂的協議？”沈衛民直接問道。

    “嚴愛菊！”

    聽到這個名字，沈秀面色鐵青。沈衛民倒還是如常，“你們被騙了！如果你們有證據，現在就去找人把錢要回來。如果還在這胡攪蠻纏，我們就報警處理此事?！?/br>
    “我……”男女青年都不樂意。

    “繼續說下去沒有意義，最好的辦法就是報警，我們去警察局把事情說清楚?！鄙蛐l民真的這樣認為。

    不過大家對警察局都有畏懼，雖然依然憤憤不平，男女青年到底灰溜溜的離開了供銷社。

    “嚴愛菊真是一點臉面都不要了，竟然拿這事騙錢?！鄙蛐銤M臉憤怒。

    “未免事情再有波折，最好還是去警察局備案?！鄙蛐l民皺眉，五百塊可不是個小數目。

    “知道了?！鄙蛐銘艘宦?，接著又問：“你怎么過來了？”

    “我來找溫主任，工廠的食品要放在供銷社出售，我過來問問溫主任是怎么安排的？”

    沈秀一聽，驚訝又高興，她們村工廠生產的糕點都能放在供銷社兌了？“走，姐帶你去找溫主任?！?/br>
    第121章

    沈衛民口中的溫主任就是供銷社的主任溫興義,在此之前，沈衛民沒有和他見過面。就連知道供銷社的主任姓溫，還是臨來之前聽祁軍隨口介紹了一句。

    沈秀在供銷社工作十多年,當然知道這個點頂頭上司在哪。領著沈衛民到供銷社后面,指著一間辦公室的門：“供銷社前臺不能沒人，你自己過去。這個點,溫主任肯定是在的?！?/br>
    供銷社前臺一共三名員工，今天趕巧其他兩位都請假。雖然沈秀只是來商量自己什么時候能復工回來上班的，但現在男女青年離開了,供銷社前臺不能沒人，畢竟顧客還在呢。至于自己復工的事情，只能等弟弟和主任商量好之后，自己再過去行商量了。

    若論以前,沈秀恨不得把小弟護在懷里,誰都不能動，但是現在她已經想開了。三柱現在完全能獨當一面，別管是出去工作還是自辦工廠,別管是面對上級還是面對各級別領導,他都辦的游刃有余。說句實話，最近這段時間一直是弟弟護著她多些。

    既然如此，見溫主任肯定也不在話下。

    “我知道了。姐，你去忙吧?！鄙蛐l民點頭。站在原地看沈秀回去前臺,他才抬步走到辦公室門口，離老遠都還能聽到沈秀招呼顧客的聲音。

    沈衛民眼神一閃。接著收斂表情，敲響辦公室大門。

    “請進?！崩锩鎮鱽頊貪櫟闹心昴新?。

    沈衛民推門而進，看到溫興義疑惑的表情，他首先作自我介紹,說明來意?！皽刂魅?，你好我是沈家溝食品加工廠的沈衛民，從祁軍祁主任那得知供銷社要擺放我們工廠的產品，我專門過來問問供銷社這邊是怎么安排的?！?/br>
    沈衛民語中含笑，看上去是一個很好說話的年輕人。

    “你就是沈家溝食品加工廠的廠長沈衛民？想不到啊，果然是年少有為，年少有為！”溫興義的驚訝都擺在了臉上，可以預見，他確實沒想到沈衛民竟然這么年輕。

    沈衛民搖頭，“年少有為談不上，只是做了自己該做的事情而已?！?/br>
    溫興義：“……”雖然對方在謙虛，但總感覺怪怪的。

    謙虛，在沈衛民這是不存在的。事情該是怎樣就是怎樣，該是他的，別人一分都莫想拿走，不過他覺得自己現在確實談不上有為。成為沈衛民之后的這幾個月發生了大大小小這樣那樣的事情。

    他當上機械廠運輸隊工人的時候，有人夸他年少有為；他被借調到省機械廠主修新分房條例的時候，有人夸他年少有為；而現在他辭掉工作專心搞工廠，還有人夸他年少有為。但實際上除了養活自己之外，他根本還沒有做任何實績。如此，怎么稱得上有所為？

    當然這樣的話從沈衛民口中說出來，在別人看來就是一種另類凡爾賽。但小沈同志心里的苦誰能知道，他當然想做出一番事業?，F在就在進行之中，在他達到自己想要的那個目標之前，不管別人怎么夸他如何夸他，他都不能認同。

    “那個，我們來談正事。祁主任之前確實和我說了這個事情，正好最近供銷社食品物資不充足，可以讓沈家溝食品加工廠的一兩款產品加入進來。沈廠長看看什么時候送來合適，我們時刻準備接收?！睖嘏d義笑呵呵的說道。

    溫興義的態度在沈衛民的意料之中，這件事只要公社那邊點頭答應疏通，供銷社這邊就不成問題。他親自過來這一趟主要是以示尊重，畢竟自家產品還要放在別人的地盤上，就算不走太近，也不能給人留下不好的印象。

    “我明天會把產品送來，前三天就按祁主任所說的作為試營品，如果銷量不錯，再正式作為正營產品，您看怎么樣？”沈衛民沉吟片刻，搬出祁軍的原話。

    溫興義當然沒有意見，這都是之前他和祁軍商量好的條件。只是沒想到對方竟然沒有討價還價，輕易就認可了。

    這是對自己的產品非常自信？

    雖然打著是生產隊副業這樣的幌子，歸根結底還是一個農村小作坊，要說他們能做出多么令人驚艷的糕點，溫興義一點都不相信。

    要不是這是上面分配下來的任務，溫興義根本連看都不會看。不是說他看不上農民的生產力。主要是生產隊每日繁雜出工，不僅是隊里還要承擔一定的社會義務，例如修渠修壩等，日益繁雜的工作已經讓人痛苦不堪，哪還有閑心去擺弄什么糕點。

    再說句不好聽的，他們吃過幾種糕點？就說供銷社的雞蛋糕，他們買過幾次？連味道都不知道還想做糕點，簡直癡人說夢！但是誰要人家能說通公社的領導，他們作為下級單位，只有聽命令的份兒。

    溫興義心里想著，面上還笑呵呵的答應，“沒問題，完全沒問題，就明天送過來吧?！?/br>
    沈衛民點點頭，坐在椅子上沒動。

    入冬之后，漢北省的氣溫驟降，家家戶戶燒上了炕，城鎮各樓房里則燒起了暖爐。溫興義的辦公室里就點著暖爐，上面水燒得咕嚕咕嚕響。剛剛沈衛民過來的時候溫興義正拿沸水泡茶，沈衛民進門之后，還得了一杯茶水。

    這會子功夫，沈衛民還沒碰茶杯，對面的溫興義已經喝光了一壺，現在又在沏茶。

    “沈廠長還有什么事情要吩咐？”溫興義臉上帶著笑，“要是有什么難處，或者有什么要求，盡量和我說，我們供銷社肯定盡量滿足。你這邊走的是祁主任那邊的路子，我們肯定要盡力讓你滿意?！?/br>
    “溫主任說笑了。哪有走誰的路子一說，我們工廠一切活動都符合規章制度，作為咱們公社第一個開辦的生產隊副業，祁主任確實給予我們很大的支持，不過這都建立在我們工廠合規合法的基礎上，叫你這么一說，倒像是我們走后門了似的?！鄙蛐l民垂眸，轉動手腕上的紅繩，語帶漫不經心的說道。

    溫興義心里一咯噔，“我一時嘴瓢，一時嘴瓢，沈廠長可千萬別往心里去。咱們公社誰不知道祁主任任向來公事公辦，想從他這里走后門難于登天。我這只是說幾句調侃話，怎么沈廠長還聽進心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