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好，我再自我介紹一下，我叫谷宇正，是京市玩具廠的研發師?！敝劣谄渌殑?，都是上邊死乞白賴硬塞給他的，他還是更喜歡這個名頭。

    沈衛民立刻就反應過來了，“你是小淼的舅舅？”雖然有這層關系在，不過沈衛民沒有蠢到說出“你是為了接孩子回家”這種話。如果是這樣，谷宇正不會是現在的態度。

    谷宇正點頭，“我這次過來。是因為你之前提出的那些條件，姐夫在電話里含糊和我說了一遍。昨天到軍區他又完完整整給我復述了一遍，所以今天我過來了?！?/br>
    沈衛民不知道這兩者為何是因果關系，卻還是配合的“嗯？”了一聲。

    “關于你提出的那些要求和你的身份以及所處的地位完全不匹配，為什么覺得我會答應？而且這些事情并不在我權力范圍之內?！币痪湓捀爬ň褪?，你有什么資格提出這樣的要求，你覺得自己有這么大的能量能撬動京市玩具廠放棄原本合作選擇池縣各廠！

    沈衛民勾唇笑出聲，“我什么身份都不是，只是一個普通老百姓，說這些做這些，只是想為自己的家鄉建設出一分力。至于我本身的價值，這個我說了或許不算，得靠大家評估。至于谷哥有沒有這個權力，現在你在這兒，難道還不是答案？”如果沒有任何可能，谷宇正怎可能千里迢迢來漢北省，來到沈家溝？

    程家家世在那擺著，作為姻親的谷家當然差不到哪里去。谷宇正在玩具廠研發師，不過能拍板決定大規模生產一款玩具，他的權力本身就過大了些。

    谷宇正愣了一下，隨即笑出聲。果然是他最討厭的那種人，想法太通透了。就算是對于突然出現問題都能面不改色的機智應對，這根本不是一個十八歲的男人該有的模樣。

    “小舅舅，你怎么來了？”西屋門打開，趙琪領著四個孩子走出來，打頭的程淼抬眼就看到了自家小舅舅。

    他這一喊不得了，四個小蘿卜頭都圍到谷宇正身邊，喊“小舅舅”。

    被一群第一次見面的小孩喊舅舅，谷宇正從上衣的皮夾里取出錢，一人分了一張。

    沈衛民太陽xue突突直疼，果然是不食人間煙火的大少爺，見面禮一人十塊錢也是沒誰了。正想著就見一張大團結杵到了自己跟前，“你喚我一聲哥，就當見面禮?！?/br>
    沈衛民垂眸，然后伸手接過大團結。他的第一反應是——

    “琪琪，過來一下，我給你介紹，這是谷大哥。也是小淼的舅舅，程大哥的妻弟?！?/br>
    趙琪剛從西屋出來，大概知道發生了啥。不過還是走到沈衛民身邊，和谷宇正打了聲招呼，“谷大哥?！?/br>
    谷宇正無語的看向沈衛民，卻什么都沒說，又拿了張大團結遞到趙琪跟前?！斑@不好吧？”

    “谷大哥給我們的見面禮，接著吧。不然谷大哥會過意不去的?！鄙蛐l民把自己手里的十塊錢也遞給趙琪，讓她一并收下。你說人家都這么真情實意的給了，不接，是不是不給人面子？他沈衛民是那么不懂事的人嗎？

    當然不是！

    谷宇正被沈衛民的冠冕堂皇氣笑了，看向趙琪的時候卻笑的溫和，“衛民說的對，弟妹就安心收著吧?！?/br>
    已經把錢塞到兜里的趙琪，“是，谷大哥，讓你破費了，真不好意思?！?/br>
    谷宇正：“……”反正他是完全沒看出來，這對夫妻有什么不好意思。

    幾個大人之間的風涌暗動。小孩子除了稍大點的程淼之外，完全沒有注意到，他們正商量著一會兒要到哪去玩。

    “出門之前，先把各自收到的禮物放到自己的存錢罐里?！鄙蛐l民隨口說道。

    就算是再懂事，孩子終究是孩子，瞻不了前顧不了后，拿著貴重東西出門，不多會兒就不知道扔哪里去了。至于學其他家長，沒收孩子從其他長輩那獲得的見面禮和壓歲錢，沈衛民自認還做不到那份兒上。

    反正眼下，他們想花錢都花不出去。等他們再上大些，就得自己學著理財，到時候他們會懂得如何花錢，如何省錢和如何掙錢。存錢罐里的金額就是他們的第一桶金，也省的讓他們做長輩的再破費。

    沈·精打計算·小叔叔上線。

    中飯是趙琪做的，出鍋前先拿飯盒把李招娣的飯菜盛出來，然后才一個一個端上桌。因為有客人來，再加上他們剛從省城回來，今天的飯菜無比豐盛。醬炒豬rou、豬頭rou、鮮美豆腐魚湯，還有一盤醋溜白菜。

    趙琪想去給婆婆送飯，飯盒卻被沈新乾接了過去，還讓兒媳婦多放個饅頭，他要和老伴一塊在工廠里吃。家中有客，照理說主人不應該離開。不過老兒子在家，人又是專門來找老兒子的，沈新乾留不留就不那么重要了。

    堂屋飯桌上挺熱鬧，四個小家伙都是無rou不歡的主。區別在于幾個小的喜歡吃rou就只知道吃rou，就算菜放在跟前，那也是一筷子都不動的。稍大點的程淼則是皺眉夾白菜，幾乎是囫圇吞下去，然后獎勵自己兩塊豬頭rou。

    沈衛民不動聲色的注視著四個孩子，然后本著做叔叔的義務，一人給加了一塊子白菜。在李家康小朋友發出抗議的前一刻，開口，“菜也要多吃，不然接下來幾天就讓你小嬸只燒白菜、蘿卜菜?！?/br>
    “??？”滿腔悲憤幻化成不甘心的抗議，卻還是老老實實的夾了白菜放在嘴巴里。

    “小淼也要吃，吃完之后小叔有獎勵?！鄙蛐l民笑著說。李家康和程淼是截然不同的性格，想讓他們做不愿意的事情要采取不同的方法，前者需要威脅，后者需要鼓勵。

    程淼點點頭，把白菜夾到嘴里，嚼蠟一般機械咀嚼。

    谷宇正詫異地看著自己外甥。程淼自小就不如其他小孩活潑，jiejie沒少擔心，恐怕孩子不正常，因此去大醫院做了不少檢查。大夫都說這孩子身體和心理上沒有任何問題，只是智商比一般孩子高出不少，所以孤獨感重，需要家里人多陪伴多照顧。

    因為這個，程淼在家里很受寵，程谷兩家人對他更有耐心，唯恐他陷入自己的小世界。不過，就算是長輩們悉心照顧，這孩子還是和姐夫小時候越來越像。因為太聰明，有時候就連大人都跟不上他的思維，久而久之，變得不愛說話。

    程淼挑食嗎？谷宇正回答不了這個問題，不管是在程家還是在谷家，只要程淼在，就一定會燒他喜歡吃的飯菜。他之前還吐槽，孩子年紀點點大，卻已經開啟大人模式，吃東西不看味道，只看營養均衡，簡直就是小奇葩。

    而在現在，在此時此刻，谷宇正終于意識到，他外甥其實也是個小孩子。雖然是弟弟們的榜樣，卻也明晰自己喜歡的和不喜歡的?；蛟S像沈衛民一樣，對待所有孩子一視同仁，孩子感受還能更好些。

    這樣，孩子也會覺得自己是正常的，從而能夠健康茁壯成長。

    ……

    飯后，沈衛民和谷宇正終于聊起了正事?！熬┦型婢邚S組成和資源分配復雜，所以有些事情，我也只能決定其中一部分?！?/br>
    “只要是工廠，最重要的就是產能。誰能把工廠產能拉上去，誰就說了算?！鄙蛐l民笑笑，谷宇正說的話他可不同意。

    至于這產能從哪來，還不是創意。

    谷宇正瞇眼看向沈衛民，……最后妥協：“我會下訂單到池縣各個工廠，看他們能不能生產出我想要的零件，如果能就繼續。如果不達標準，我一個訂單都不會接?！?/br>
    “行，沒問題?！鄙蛐l民直接答應，他站起身來，“之前我答應的圖紙已經完成了兩份，谷大哥要不要看看？”

    “當然要看！”

    第120章

    沈衛民和谷宇正基本達成共識。這在沈衛民的意料之中,雖然他之前說的冠冕堂皇，能成則成，不成他也接受,但其實就這整件事情來說根本沒有不成的道理,除非谷宇正不想答應。

    谷宇正，程振華的小舅子。程振華每次提起他都不是隨意的態度,包括楊文也和夏揚州也是以兄長相稱，言語之中帶著敬重。沈衛民雖然之前沒有見過這個人，卻早已經知道此人不簡單,他不信谷宇正沒有這個手腕。

    對沈衛民來說，從一開始，這件事只有落實時間早晚以及谷宇正想不想這兩種。

    見到谷宇正之后，沈衛民更加確定自己之前的想法。事實上谷宇正確實能做到,因為對方答應了。

    谷宇正就沒有沈衛民這般高興了,從交談、商議到最后確定，他都是被動一方。這個過程讓他明了一個道理，那就是沈衛民比他想象中的難纏,在自己想要的事情上,他不會做任何妥協，絲毫都不。

    所以一開始他就說，談判桌上，沈衛民是他最討厭的那種人。

    沈衛民確實是。

    不過等看到沈衛民交出來的圖紙之后,谷宇正決定收斂些自己的不甘，起碼不要讓合伙人注意到自己的真實態度，以免影響雙方之間合作的感情。

    不得不承認，若只論專業創新，沈衛民還是很可以的。

    沈衛民給出的兩張圖紙,其一是能拼成各種形狀的拼塊，而如果把所有拼圖都用上，就能拼出一把小凳子，預計能承重三十公斤。

    其二則是組裝飛機，一共五架，都是依靠機頂的竹蜻蜓就能飛的輕合金玩具。值得注意的是玩具飛機的需要的相同零件都是統一制式，也就是說零件可以通用。對玩具廠來說易生產，對玩玩具的來說，如果壞掉，容易買到替換零件。

    兩張圖紙雖然是不同的玩具，卻又有異曲同工之妙。在這之中，沈衛民把自己的理念提出來了，那就是共享和利用。

    谷宇正非常感興趣，接連問了多個問題。而對于新型號玩具零件生產對機器的高要求，也讓他有些頭疼。

    “只要我們掌握制式和規格，并且形成各系列產業鏈，有人想仿制就難了?！蹦憧梢苑乱环N，不能仿所有吧，而且復刻品終究是復刻品，總不能連他們的理念也完美復刻并融會貫通吧。這方面，沈衛民還是非常有自信的。

    其實各行各業都是這樣，就是壟斷，尤其是最前沿的技術，往往只掌握在最少數人手里，才最有價值。有些型號的螺絲到現在國內各大機械廠都無法生產，就是因為外國人只出售螺絲而不出生產這些型號螺絲的機床，并且嚴禁擁有此項的技術的國家給種花家行便利，所以咱們就只能靠自己的雙手一步步摸索。

    慢慢的，一步一步的，從無到有！

    可惡又無奈。

    那咱們生產制造的玩具也玩這一套不就行了，雖然玩具不是生活必需品，離開就不能生存。但只要它有機會走出去，讓更多人的人遇見，沈衛民覺得它得到大家喜愛的機會并不小，畢竟未來很多年這些玩具都很受歡迎，沒道理提前大家就變心了。

    只要有出貨量，有市場就什么都好說。到時候他們掌握著生產技術，率先打響品牌名聲，賺取外匯不是夢。

    沈衛民說話中自信而強勢，谷宇正不禁想起他剛才在大門口說的那番話，工廠剛開業，張口閉口就說修路通電，可以說很張狂了。但奇異的是，不管是剛才還是現在，他都說不出反駁的話，也并不會覺得沈衛民在說大話，反而覺得在不久的將來或者是在很久的將來，這一定會實現。

    “你說的有道理?！惫扔钫粗蛐l民，表情認真。

    沈衛民擺了擺手，“花是這樣說，不過這兩張圖紙只算是完成了個大概，細節之處還要再行打磨，不過得等我忙完這一段了?！?/br>
    “三柱子！”沈衛民正說著話，外面沈爹叫他。

    沈衛民和谷宇正說了一聲，走出西屋，就見他家老爺子背著背簍，拿著長鏟和鋤頭，正要出門。

    “爹，你這是干啥去？”

    “去山上砍一捆荊條給車棚做個柵欄，”沈新乾笑呵呵的說道，“下午別忘了把四個小的送到你大生叔家?！?/br>
    “不用了吧？”就算是荊條，能防住的也是各種小動物。如果人想使壞，哪能防的??？總不能四周都圍上荊條，那他車還開不開的出來了？

    “要得，要得，這事兒你就別管了，記得我叮囑你的事兒?！崩蠣斪痈静宦爟鹤觿?，背著背簍出門去了。

    “哎，”沈衛民想阻止都阻止不了。

    “你就讓爹去吧，肯定和娘商量好的?！壁w姑娘偷笑，爹娘在一塊吃午飯，爹肯定把這事給娘交代清楚了，摸不準去砍荊條這事兒就是娘吩咐的。

    沈衛民一想也跟著樂呵，確實像他娘能想出的點子?！八麄兯?？”雖然已經入冬，不過孩子們午睡的習慣還是沒有打破，不過人為的給縮短了時間，從進屋睡到起床出屋一共一個鐘頭。

    冬天夜本來就長，大人小孩睡眠都算是比較充足的，中午瞇瞇眼就夠了。

    “睡著了?！壁w琪點頭，“衛民哥，我待會去工廠看看？”

    “去吧，給娘幫幫忙?！鄙蛐l民想了想，“今天她們做紅豆酥，味道很不錯。明天也不用你上手，跟七叔一塊招工去。等人都開始上班，你看個人擅長分個組，每個人只干專門活計兒，都有專攻方向，這樣好管理還出效率?！?/br>
    趙琪眼睛一下子變亮了，“這個辦法好耶，我知道了?！?/br>
    ·

    到點，夫妻倆把四個孩子從被窩挖起來送到李長生家里，趙琪轉個彎去工廠，沈衛民則回家整理第二天去公社要用到的資料。

    差不多四點，沈衛民才忙完。

    從東屋走出來，看到西屋沒有動靜，沈衛民這才想起谷宇正好像中午之后就沒有沒出來了。他走過去，敲響西屋的門。

    “請進?！睅缀跏橇⒖叹偷玫搅死锩娴幕貞?。

    沈衛民推開門，谷宇正正趴在書桌前繪制圖紙，此外，書桌上、地上、床上，哪哪都是新鮮出爐的圖紙。

    沈衛民隨手撿起兩張，上面的數據他非常熟悉，是他一步一步算出來的，不過現在他看到的這幾張卻是玩具各個側面以及各個零件的繪制。

    沈衛民幫著把散落在地上和床上的圖紙收起來，“谷大哥，不休息會？”

    “我不是很累?！惫扔钫齽觿硬弊?，又按了按太陽xue，“你設計的非常精妙，我嘗試著把它道道分解，粗制的地方細化，這樣回去之后就能直接投入生產?！?/br>
    “這么著急？”沈衛民不解，因為比現在人多了幾十年的記憶，他設計出幾款玩具并不難，當然只有外形沒有內在根本沒法生產，所以他會把零件參數計算出來擺在那里。但就算是這樣，想要生產也要費一番功夫，更何況這次他只設計出了圖紙，并沒有構建模型。連他都不確定給出的數據完全正確與否。

    沈衛民現在拿給谷宇正看，只是想讓對方知道他有認真干活，所以他答應的那些條件并不算是白白浪費。誰知道對方竟這么上心，看到圖紙之后，已經在想生產的事情了。

    “不能再拖下去了，京市玩具廠接到上面交下來的任務，繼續開發新的產品用于賺外匯?！闭f起來這些都是因為玩具廠上個產品迎合了別國人的審美，作為與食品搭配出口的附屬品，玩具汽車受到強烈歡迎，廠里因此迎來了第一個境外訂單。

    京市玩具廠可以說打了漂亮一仗，但上面包括廠里領導都知道只靠一款產品走遍天下是不可能的，在這過程中還要防止別國技術更加先進的玩具廠進行復刻和生產。所以他們得繼續出新產品，才能保證競爭力。

    盡管到目前為止他們才走出去兩批單子，但京市玩具廠要的不是曇花一現而是源遠流長，這也是他們之前承諾沈衛民這么好且靈活條件的原因。

    所謂未雨綢繆。

    沈衛民略一思索，想起現在種花家在國際上的地位和發展，大致也能了解一些。該建交的國家沒有建交，該交流的不給交流，他們想向外尋求出路，就只能拿面包換武器。玩具，新型玩具，作為新的賺取外匯的增長點，不管是上面還是玩具廠內部當然都非常重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