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朝小食店 第31節
“我也不說那些客套話了,小死過一回后,我才明白,最關心掛念我的是堂姐,可我卻為那些根本不在乎我的人尋死覓活,著實有愧。日后小娘子你也別上門來看我了,等我從這個府宅搬出去再請你上門?!?/br> 董溫慧的臉上有了些血色,她看向祝陳愿的目光柔和而堅定,她往后要為自己而活,不再整天替別人擔憂那些腌臜的事情。 “你能這么想才是最好的,等日后你身體好起來,我帶你去吃市井美食,等你嘗遍了南來北往的美食,你就會知道,鱸莼羹并不是最好吃的。你現下既然已經要大好起來,我最后再給你去做碗地黃馎饦?!?/br> 祝陳愿拍拍她的手,轉身進了廚房,得益于自己祖父是太醫,她對于藥膳也略為所知。 地黃馎饦是治心痛的,適合有心病的人吃。 馎饦好做,地黃卻得細細分辨,得先將地黃扔到水里去,浮在水面的上叫做天黃,而浮在中間的叫人黃,只有沉到底下的,才叫做地黃。 地黃得要大的,小巧的則不用,祝陳愿將它洗凈后,放到石臼里頭搗成汁,過掉里頭的殘渣,和面做起馎饦。 煮地黃馎饦的湯汁得用清汁,不能往里頭加入一點鹽,祝陳愿忙活了一陣,做好后就給董溫慧端到房間里頭。 董溫慧強撐著睡意等她來,嘴唇發白,“小娘子,真是辛苦你了,明日你可別來了,我現在已經能夠吃一點外頭買的羹湯,別為我費心?!?/br> 她是個溫柔又極其知禮的女子,每每祝陳愿忙里忙外時,她都格外難受,恨不得自己立馬好起來,也好過這樣麻煩別人。 “你可別說話了,來,嘗嘗這碗馎饦,加了地黃,可能有些苦,你忍忍?!?/br> 阿香替她托著碗,董溫慧自己拿勺子舀了一勺,還沒進嘴,就聞到地黃那股微微發苦的味道,她已經習慣于這種苦味。 面不改色地吃進去,苦味蔓延開來,從舌尖到舌根都苦得發麻,馎饦又小,她連嚼都沒嚼就直接咽下去。 后頭才有些回甘,她又一口下肚后,明明苦藥都比地黃要苦得多,可為什么這次的苦讓她這么難以忍受,可能是這苦,苦到了心里頭。 難受得想哭,她想起阿娘,明明受盡萬般不公的待遇,被別人冠以屈辱的稱號,連死后喪事都沒有大辦。 她爹還跑去妓館尋歡作樂,留下她一個人守靈堂,她生生哭得厥過去,他都沒有過來看一眼。 董溫慧的眼淚大顆落到碗里,緊緊拽住自己胸前的衣衫,胸口劇烈起伏,面色潮紅起來,呼出一口又一口酸澀的氣。 阿娘,我好難受,好難受。 她大哭一場后,眼睛鼻頭發紅,胸口劇烈起伏,卻感覺一直壓在她身上的東西真正消失了,董溫慧覺得自己現在才算是獲得新生。 她不會再執著于父愛,不會再執著于旁人看待她的目光,不會再執著于那些侮辱謾罵的言語。 董溫慧看向窗外,她還沒看過今年春日的鮮花,沒有喝過春日的新酒,沒有嘗過春日的宴席。 她得好好活在這個世間。 作者有話說: 我本想這個冬日就死去的,可最近拿到一套鼠灰色細條紋的麻質和服,是適合夏天穿的和服,所以我還是先活到夏天吧?!字巍锻砟辍?/br> 靜言思之,不能奮飛,跟原本含義并不一樣,不用深究。 你們每一個訂閱,每一條留言,都是支持我寫下去的動力,讓我偷偷發個紅包感謝你們吧(收到紅包的要開心哦) 第26章 牡丹生菜 小樓一夜聽春雨, 深巷明朝賣杏花。 春日風光尚好,汴京城外的桃花緩緩綻開花苞,城內柳樹冒出新芽, 魚群游蕩, 燕子歸巢。 街頭巷尾能聽到清脆叫賣鮮花的曲調,來往路人皆簪花, 年老者則簪小花, 年少者或紅花配發, 又或清雅可人。 連祝陳愿也不能免俗, 每每到了仲春時節,為了應景,簪戴零星玉繡球, 點綴在發間。 忙活完董溫慧的事情后, 今日就是請客來嘗花饌的日子。 被叫賣聲擾了清眠,她早起就來到街上買花,街邊一排馬頭竹籃鋪開,早摘的花還猶帶露水。 真是, 賣花擔上, 買得一枝春欲放。 汴京的花永遠開得比各地的晚,時興的花都是從洛城、蜀中、環城各地來的, 要價也貴得多。 賣花的小販帶著自制的花帽,配上他那張黢黑的臉, 頗具喜感。 祝陳愿買了些牡丹、文官花、香梅, 后頭又去旁的地方買了菊苗、紫英苗葉等。 候在她家門口的夏小葉就見拐角處來有一筐長短不一的花枝走過來, 一時沒反應過來, 直到聽見后頭祝陳愿的聲音。 才趕忙憋著笑去將那筐花給接過來。 “幫我搬進來, 早食吃了嗎?沒吃我給你做點, 晚點等葉大娘來了,再一起收拾?!?/br> 祝陳愿和夏小葉一人提著一邊,她轉過頭來詢問。 夏小葉點點頭,“吃了來的,我還是先收拾點吧,早先娘子你教過的,我還是記著的?!?/br> 她為了記下祝陳愿教過的東西,每每晚間回去以后,都要上手再練幾遍,沒有實物也不妨礙她練得起勁。 諸如刀功一類的,她白天在國子監專搶著這個活做,晚上買個蘿卜回家自己練去,現下已經有了不小的進步,算是能勉強將東西切到長短一致。 今日的花饌菜品不多,有梅花湯餅、百合面、錦帶羹、菊苗煎、牡丹生菜、蜜漬梅花、紫英菊。 外搭黃精果餅茹和雕菰飯。 點湯和酒:荼靡酒、暗香湯、木樨湯和桂花湯。 祝陳愿先做黃精果餅茹,到時候讓他們先墊墊肚子,做這個餅麻煩,得先經過九蒸九曬,今日剛能曬好。 夏小葉接手將它搗成飴糖狀,搗好后祝陳愿將它和黑豆、黃米一起炒,剛出鍋特別燙,等到熱氣褪去點后,她才上手揉團,搓成小圓團,用模具按壓,挨個放到一邊的木盤上,等大家來之前,再上鍋回蒸一下。 “小葉,你去將我院子里曬干的百合根拿進來,放到水里洗干凈上面的泥土,拿石臼搗碎后過篩?!?/br> 祝陳愿圍著灶臺忙活,嘴上不停歇。 雪蹄和橘團早早也醒了,吃過早食以后,就趴在廚房灶臺邊上,兩小只都將爪子揣進自己的皮毛中,靠在一起看灶火。 坐在一邊燒火的葉大娘看著可樂,伸手摸了摸它倆。 祝陳愿倒是也想摸摸它們,奈何手上忙得不行,邊和面邊想下一道要準備的是什么。 百合面只需要將搗碎過濾的百合汁液倒進面盆里,加入適量的面揉好,再揉成面條即可。 晌午三人都只隨便對付了幾口,接著忙活起其他的菜式來。 菊苗煎這道菜得先焯水,撈出來后拿山藥粉、甘草水調和成糊狀,拿菊苗沾面糊放到油鍋里面炸,牡丹生菜的做菜相同。 紫英菊只用新鮮苗葉入鍋翻炒。 等到天色稍暗,大部分的菜都準備得差不多,只能人來就可以下鍋。 宋嘉盈是最早來的,她今日裝扮得漂亮,穿了一條繡花裙,頭上戴了一頂小花冠,面色清冷時好似神妃仙子。 可一動起來,就恍如脫兔,提著東西跑到祝陳愿面前,挽住她的手臂,而后聞了一下她身后的味道,篤定地說:“也不枉我費盡心思做的,手脂和面油好用吧,你現在頭發香得不行,下次我也給自己做一點。歲歲,你身上真的好香啊?!?/br> 祝陳愿有時候覺得宋嘉盈的舉止跟個登徒浪子似的,還拿自己的手摩挲她的手背,無奈地拍了宋嘉盈一下,“你送的東西很好用,你別摸我的手?!?/br> “不摸就是了,來看看,我今日給你的是什么?!?/br> 宋嘉盈嘟囔著收回手,轉頭又高興起來,坐在茶室的凳上,將自己提的小木盒里頭的瓷瓶一一放到案幾上。 “這是我用朱欒制成的香,這種柑果的花香真的很好聞。你不是說還有幾個小娘子要來,我也一同準備了。當然,我還給你單獨備了一瓶木樨香,往里頭拌了一些冬青的汁液,真真好聞?!?/br> 她一說到制香,臉上就笑得跟朵花似的,她在制香這上頭耗費的心血大,制出來的香味道都不錯。 朱欒香,花香絕勝,只要稍稍抹一點在身上,到明天都還能聞見沁人的花香。 而木樨香,香氣馥郁,卻又與之前的手脂發油香氣稍有點區別,這種花香更讓人沉醉。 “阿禾,你送的禮才算是送到我心坎上去了。對了,今日南靜言也會來,你們兩個可別再吵了?!?/br> 如果說祝陳愿和宋嘉盈是閨中密友,趣味相投,那么宋嘉盈和南靜言則就是歡喜冤家,兩個每次見面,沒有一次沒拌嘴的,偏偏感情還不錯。 宋嘉盈一聽到這名字就撇嘴,低頭擺動自己帶來的香,“那是我跟她吵嗎,明明是她單方面罵我,仗著自己生得好看,打馬球什么的都在行,就笑話我?!?/br> 兩人一說到曹cao,曹cao就到了。 南靜言人還沒到,聲音卻先傳入兩個人的耳朵,“宋嘉盈你又在編排我什么?” 她今日面色容光煥發,又給自己畫了個梅花妝,漂亮得不可方物。 舉止卻豪邁,手里捧著一盆蘭花,輕巧地跨過門檻,坐到宋嘉盈旁邊,又重復了一遍問話。 “我說你仗著自己生得好看,就瞧不起人!” 南靜言非但不生氣,反而還笑得更加肆意,“你說對了,老娘就是好看?!?/br> “哼,粗俗!” 宋嘉盈白了她一眼,默默從口中吐出一句。 “甭說三個女人一臺戲,我看你們兩個就可唱一臺大戲了?!?/br> 祝陳愿恨不得捂上自己的耳朵,不過她也松了口氣,還怕南靜言的籌謀沒有成功,現下看來她心情還算是不錯。 這話惹來宋嘉盈的一聲冷哼,倒是沒再開口嗆聲,雙手交叉在胸前。 不過她這人氣性不大,轉頭又眼巴巴地對祝陳愿說,“晚間可燒了什么好吃的,為了吃你這頓花饌,我從今日午食起可都沒吃飯?!?/br> 南靜言沒有說話,卻哈哈大笑起來,充滿了嘲笑意味。 “啊啊啊,南靜言,我要封了你這張嘴!” 兩人打鬧在一起,祝陳愿被迫加入了這場“戰役”。 鬧夠后三人皆有些氣喘,祝陳愿扶了扶自己歪掉的發髻,連連擺手,“我不跟你們兩個鬧了,我好像聽見外頭有聲音,你們先歇著,等會兒我迎了客再來?!?/br> 她提著裙擺匆匆走出去,不再管后頭兩人的波濤洶涌,要是再跟她們玩鬧下去,今日這頭發算是白梳了。 外頭是茅霜降來了,她還是頭一次上門做客,心里有些激動,行為舉止都帶著點拘束,面上卻不動聲色。 她不是個愛打扮的人,往常是怎么的裝束,今日也是這般,十分素凈,連簪花都沒有。 “第一次上門來,不知道你喜歡什么,就買了幾個香球和幾盒香藥?!?/br> 茅霜降聲音淡然,將手里頭的一個木箱遞給祝陳愿,一副你不收我也不會帶回去的模樣。 “哪里還值得你帶什么東西過來,宴席還要等會兒,我領你去茶室坐坐先,那里有兩個姐妹先來了,不用過于拘束?!?/br> 祝陳愿無奈接過,跟她說一聲,以免不自在。 茅霜降點頭,祝陳愿一早相邀時,就已經說過了,到時還有幾個小娘子會來,她自己也欣然同意,現在也不可能擺臉子。 跟在祝陳愿的后頭進了茶室,一入眼就是南靜言那張臉,她忍不住盯著看了一會兒。 祝陳愿作為東道主,自然得幫著幾人介紹,幾人其實都不是什么靦腆的性子,哪怕剛認識都能聊得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