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還如昨夜長
說這話的是蘇九禍。 她蘇九禍承認她貪財又如何?只劫該劫之人,殺該殺之人,斷斷做不到如章棠一樣心狠手辣,為了一塊玉石害人性命。 “那后來藍家是怎么知道的?”蘇九禍繼續道。 柳韻語又道:“章棠能夠穩坐貴妃之位,靠的也是腦子?!?/br> “只可惜應了那句‘機關算盡太聰明,反誤了卿卿性命’?!?/br> “那章棠也是極其愛奢華之人,平日一應用具不是金的就是銀的,眼下乍一得了那塊稀有的玉石,連夜偷偷命人出宮,請了宮外手藝高超的老師傅去打造?!?/br> “但是可巧的是,那個老師傅正好是藍家的人。于是把事情往上面一報,藍家自然就知道了?!?/br> “藍家的人當時就差點沖進去告御狀了,然而章棠背后的太師府也不是擺設?!?/br> “所以這個梁子就結下了?!?/br> 柳韻語把來龍去脈說完,眾人不免唏噓幾聲。 “匹夫無罪,懷璧其罪?!憋L宸放下茶杯,語氣一如既往的清冷。 眾人又坐了小半個時辰才散,中途呼延傲菡被西門檸檬派過來的人給叫走了。 “剿匪?”軒窗下,顧齋放下棋子的手一頓,前面坐著簡親王徐南徹。 今日又是一場冷雨瀟瀟,顧齋著了家常的衣裳,一頭長用白玉簪子固定起來,傾瀉而下。舉手投足間多了幾分貴氣。 顧齋這次回來,昭烈帝封了從三品的御史大夫,賜了宅邸,破例賜了金印紫綬——一般的御史大夫都是銀印青綬。 昭烈帝這道金印紫綬的旨意一出來,滿朝嘩然。 知道顧齋這個名字的人,都會知道他是慶熙五年那年連中三元的狀元郎:鄉試、會試、殿試都是第一。昭烈帝親自點的狀元郎,并屢次贊他“明經擢秀,光朝振野”。 按理來說歷屆狀元郎都大多留在京中任職,其中也有不少人隨侍皇帝——別看只是個小小的從五品弘文學士,卻沒有人敢輕易得罪。 且大昭歷來有名的賢臣之中,就有不少人是弘文學士出身。 這些人無一不是官居高位,青史留名。 顧齋有才沒錯,但是讓大昭君主破格綬金印紫綬的,他是大昭第一人。 實際上原本昭烈帝是打算給顧齋正二品尚書令,掌典百官,統領六部。但是被顧齋拒絕了。 他說:“我樂意做個清閑的人?!?/br> 再三權衡之下,昭烈帝還是不死心,給了他一個御史大夫的差事——可彈劾百官,監察六部,規諫君主。 而且大昭自開國以來就有訓:不可殺言官御史。 同時為了表示恩寵,賜金印紫綬。 當然很多人都搞不清楚昭烈帝為何要弄這一出,但是眼下確實是不敢輕看了顧齋去。 簡親王在府里得了消息,顧不上外頭下著雨就趕了過來。 結果還不等他開口詢問,就被某人忽悠的忘在了腦后。 一旁的隨侍看得一愣一愣的,暗道昭烈帝有眼光。 就這能忽悠能說樣子,分分鐘搞得敵方口吐白沫的節奏。 眼下兩個人正在正房內下棋,四周靜悄悄的,偶爾聽見有冷雨從屋檐下滑落的聲音,一滴一滴,敲在人的心上。 眼下顧齋正放了一枚黑子下去,咋一聽簡親王說敏親王的近況——本來也不甚在意,只是聞得“剿匪”二字,這才回了神開口。 徐南徹將手里的白子放在一旁的棋盒里,捧了一杯熱茶道: “是啊,也不知道這個姓章的老家伙搞什么鬼,提剿匪?!?/br> “提剿匪還沒關系哦,重要的是,他居然說要剿了皓月山頭的那個土匪窩?!?/br> 簡親王說到此處,語氣不由得拔高了幾分,顯然有些惱怒:“也不看看皓月山寨是什么地方,先帝都曾經三伐此寨,每一次都是大敗而歸。最后不了了之?!?/br> “再加上皓月山寨里的人也不是無惡不作,雖然干的是土匪行當,但是行事頗有俠士之風,所以也就默許了這個寨子的存在?!?/br> “但是?!焙営H王徐南徹喝了口茶,頓了頓繼續道: “也不知道皇兄怎么想的,居然還真的同意了!老十三也是,一得了消息居然巴巴的求了旨意跟了過去!”話落,茶杯被重重的擱在桌子上,出清脆的碰撞之聲。 顧齋向來溫潤的眸子里有幾分寒意一閃而過,臉上卻是不動聲色道: “既然要剿匪,領兵之人又是何人?” “衛子玄?!焙営H王話音一落,顧齋的眉心一跳:“章聞身邊那個武功高絕之人?” 前者點點頭,又道:“一同前去的還有兩位正副指揮使——沈北闕與畫江湖?!?/br> 顧齋聞言,饒是一向淡定的他也都不免露出震驚之色:“據我所知,畫江湖此人的武功似乎不弱于衛子玄,而那個沈北闕,則是武功在畫江湖之上。派這兩個人前去,是否有些小題大做?” “顧先生隨侍皇兄的日子雖然短,但是本王想,顧先生思維縝密,定然能體會出一二?!焙営H王繞了個圈子,把話踢回去。 “圣意難測?!鳖欭S用手指扣了扣桌面,示意簡親王繼續。 看來,也許應該去窺探一般了。 這雨下到晚飯時分就停,但是越顯得空氣濕冷,景色暗沉。蘇九禍也是窩在自己的屋子里不愿意動,等著柳韻語端了飯前來。 今天晚上的有炒珍珠雞、奶汁魚片、生烤狍rou等菜,葉安然又貼心的給蘇九禍熬了一碗清甜香糯的桂圓紅豆薏米粥,說是補血補氣,看得柳韻語直呼葉安然偏心云云。 最后還是在葉安然好言相勸再搭上一盤子六塊的香麻鹿rou餅,這才不情不愿的拎了食盒朝蘇九禍的住處而來。 正當柳韻語從食盒里頭把菜一樣一樣的端出來之后,轉身欲走卻被蘇九禍扯住了袖子。 后者道:“我吃不完?!?/br> 柳韻語有些奇怪的打量了蘇九禍幾眼,又看了看桌子上的菜,不由得再次吐槽了一句葉安然偏心。 兩個人正吃了沒幾口,忽然門外傳來敲門聲。 蘇九禍說了聲“請進”,那人進來朝兩個人問了句好,接著從食盒里頭端出來一盤子精致小巧的杏仁豆腐: “寨主,這是葉副寨主今兒下午做好的,說特意留給您嘗嘗?!?/br> 說完就規矩的退了下去,門被關上。柳韻語夾了一筷子奶汁魚片的手就頓在原處,臉上的表情都快成深閨怨婦了: “這偏心的毫無天理了!” 于是這一頓飯吃的柳韻語各種難受,盯著那盤子杏仁豆腐不放,好幾次都不小心夾了一筷子的辣椒,嗆的喝了好幾杯茶。 用過晚飯,自然有人前來收拾了席面。 蘇九禍舀了一口杏仁豆腐,入口只覺得清甜無比,嫩滑爽口,看得一旁的柳韻語也忍不住拿了一個勺子舀了一口—— 好好吃~ 一口杏仁豆腐下肚,柳韻語簡直都要美翻了。 于是停不下來了。 蘇九禍原本只想逗一逗柳韻語,結果看見這丫的忍不住自己動手了,忽然想起來什么一樣,又吃了幾口就放下了碗。 柳韻語正吃的歡快,忽然現不對勁,咽下嘴里的杏仁豆腐道:“破鍋你怎么不吃了?” 蘇九禍淡淡一笑,笑容里多了幾分無可奈何:“你吃,我想去走走?!?/br> 說著,徑自取了披風,提了一盞燈籠就走出了院子。 出了院子,外頭的冷風吹的人忍不住抖了一下。蘇九禍下意識裹緊了披風,有些漫無目的的到處走著。 這時候正好是眾人吃過晚飯的時間,正三三兩兩的往住處趕。碰見蘇九禍的時候,也會停下來問個好。 蘇九禍點點頭,繼續提了燈籠慢慢的走著。 寨子里沿路也點了燈,遠遠的一看像是天上的繁星。 一時不察走了神,差點一頭撞到樹上。蘇九禍懊惱的埋怨了自己幾句,身后傳來一個極清極淡的聲音,帶著幾分笑意: “傻徒弟?!?/br> 蘇九禍不用猜就知道是誰,轉身看了過去,嘴角輕輕一扯:“二師父?!?/br> 風宸今晚老樣子穿的銀白色衣裳,在燈火的映襯下顯得人越有仙人之姿,清逸出塵。 “二師父好興致,也出來看月亮嗎?”蘇九禍此話一出口,風宸的嘴角狠狠一抽: 月亮?今天晚上這云層密布的,別說月亮了,連顆星星也都沒有。 蘇九禍見自家二師父表情古怪,這才后知后覺的反應過來自己鬧了一個很大的烏龍,一時間恨不得找個地縫鉆進去了事。 整理一下情緒,蘇九禍道:“二師父怎么來了?” “我剛剛用過晚膳,聽柳韻語說你不大對勁,所以過來瞧瞧?!?/br> 蘇九禍聞言,像是被戳中了心事一樣,頭低的更低,披風上一圈兒白色雪貂毛襯得小臉薄紅:“額……沒什么,突然想走走而已?!?/br> “呵呵?!憋L宸清冷的笑聲響起,蘇九禍耳尖一呆,一雙瞳仁分明的眼好奇的看著風宸:原來二師父也是會笑的啊…… “師父也是過來人?!憋L宸說這句話的時候,眼里的悲傷濃的快要溢出來。 蘇九禍這下子跟雷劈了似的差不多:“什么?” 忽然又想起來武林盟主之女慕淺笙一事: 慕淺笙,武林盟主慕浩齊膝下唯一的掌上明珠,自幼嬌慣,且生的“瑰姿艷逸,百媚叢生”。時人多贊其“回身舉步,恰似柳搖花笑潤初妍”,是名震一時的美人。 然而這一代美人,最后居然在大婚當日跳崖!落得個香消魂斷的下場。 與此同時,傳來風宸隱居一事。 “我我我……那、那師娘居然是……”蘇九禍結巴的說不出來話。 難怪! 蘇九禍就說嘛,為什么每次問起有沒有師娘這個問題,總被自家二師父找借口搪塞過去。 而且有些時候問的狠了,便會被以“心不靜”“頑劣”等罪名罰面壁。 現在想想,分明就是戳到了自家二師父心底的傷口了。 “二師父……我……徒兒并不知……這個……”蘇九禍越說越急,急得額頭都冒了汗珠。 風宸嘴角勾起一抹帶著苦澀的笑:“無妨?!?/br> 末了又道:“師父只希望你,別跟師父一樣,連相忘于江湖都做不到?!?/br> 末了又補充一句:“好好珍惜,好好把握?!?/br> 風宸的聲音是那么的冰,那么的涼,帶著絲絲的苦。蘇九禍捏了捏手里燈籠的把手,手心有滑膩的汗水:“可是師父,我都不知道他在哪兒……” 蘇九禍慢慢的蹲下身,無助的像個小孩子。 風宸卻是抬了頭,看向那云層后頭,一層淡淡的光輝道: “守得云開,見月明?!?/br> 然而,對于他來說,此生都等不到那一輪明月了。 顧齋留簡親王用晚膳,席間簡親王一時興起多喝了幾杯,最后還是簡親王府的管事親自前來扶了人上馬車回府的。 “候館燈昏雨送涼,小樓人靜月侵床。多情卻被無情惱,今夜還如昨夜長。 金屋暖,玉爐香。春風都屬富家郎。西園何限相思樹,辛苦梅花候海棠?!?/br> 一首《鷓鴣天》似是窺破顧齋的心事,此時正擱了棋子,指尖猶帶涼意。 起身推開那扇雕花的窗子,今夜月華如練水如天,帶著冷意的風撲面而來,驅散了檀香帶來的沉悶之感。 檀香,本是安神之物??稍陬欭S眼里,此時此刻,竟覺得心口煩悶。 這座昭烈帝賜下來的宅邸原先是先皇那一朝有名的賢臣居住過的,環境清幽雅致,園中更是遍植各色花草,更添靜意。 這個時候還有些冷,然而已經漸漸不適合梅花開放了。 窗子外的海棠還未抽出新芽,平添了幾分蕭瑟之感。 “西園何限相思意,辛苦梅花候海棠?!鳖欭S低聲念了一句,卻是暗自嘆息: “這梅花還可以等到那海棠,可那海棠盛開時節,我能否等到你?” 夜,漸漸沉了。 翌日。 難得放晴,蘇九禍換了一套勁裝就要出去練功,忽然有人來報,說寨子外來了藍家的人。 “動作挺快?!碧K九禍黛眉一挑,叫上柳韻語一塊兒前去。 寨子外,藍家的人嚴陣以待,不知道的,還以為是來剿匪的。 蘇九禍來到寨子門口,見狀輕笑一聲: “藍家主好興致?!?/br> 本院,請勿轉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