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渺看氣氛烘托得差不多了，低下頭醞釀醞釀眼淚，再抬頭時她抹了一把眼睛，紅著眼圈抓住劉春香的衣擺，聲音里帶著哭腔：“媽，我不知道你跟爸那么辛苦，是我不對，你別生氣?！?/br>
    劉春香慈母樣的拍拍她的背：“你能懂事就好，爸媽出去掙錢以后才有錢供你讀書，讀出來跟你大姐似的，考個中專，等畢業分配工作就成城里人了?！?/br>
    這話蘇渺可不接，中專今年開始就不包分配了，而且不管上輩子還是這輩子，她的目標和夢想都不是中專。

    “媽，我讀書是不是要花很多錢？那我少讀一點是不是能少花一點？”

    劉春香下意識以為蘇渺因為今天這事不想讀書了，那可不行！大房仗著年紀大、結婚早，孩子生得早又生得多，已經占用家里多少錢了？

    她生孩子少本來就很虧，這個丫頭再不去讀書，那他們這一房更虧得慌！

    “不許說瞎話，”劉春香當即嚴肅道，“老師不是常?？淠愠煽兒?？怎么能少讀書？我可告訴你，不許提不讀書的事兒！”

    蘇渺趁機提出自己的想法：“我不是不想讀書，是想提前讀，我不讀小學了，讀初中去，把小學的學費省下來，以后早點畢業早點掙錢幫你跟我爸減輕些負擔?！?/br>
    劉春香還沒說話，旁邊的人就忍不住感嘆：“瞧瞧人家這孩子教的，咋就那么懂事呢?！?/br>
    “這丫頭說得好，反正現在讀初中跟咱們那時候不一樣，以前是考不上不給讀，現在是不想去讀都不行，反正都要讀，能早早畢業工作可不就省錢了么?！?/br>
    “哎呀，這孩子真孝順，知道給家里大人減輕負擔?！?/br>
    蘇老太平常也愛端著碗出來吃飯，不過今天家里有好菜，她出來得晚，剛走近就聽到有人在夸蘇渺，再仔細一聽，明白怎么回事后，在心里算了算花銷，也覺得那是個好主意。

    兩個丫頭都提前去上初中的話，三丫頭能省下一年小學書本費，四丫頭能省兩年，以后提前一兩年畢業，就都讓跟著老三兩口子出去打工，二丫頭明年畢業也能跟著一起去。

    到時候每人每月掙個三四百，按照三百算好了，五個人一起省著點花，每個月怎么著也能存下四個人的工資，那一個月就能存一千二，一年就是一萬四千多！

    老蘇家一家老小全趴地里干農活干到死，一年也掙不了那么多錢！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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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9章

    劉春香一看到婆婆來，就知道完了，她肯定會讓蘇渺提前上初中。

    蘇渺觀察到蘇老太的神色也知道，這件事成了。

    現在的學校里，飯堂不賣飯，只幫學生蒸飯，蒸飯的米需要學生自己背到學校去。

    到是有一個賣小炒、米粉之類的窗口，一份至少賣五毛錢，要知道她們鎮上的豬rou才一塊錢一斤，有時候鄉下有人自己殺豬，跟那些人買一斤才八毛錢。

    能吃得起學校小炒窗口的人不多，一般去的多數是學校里的教職工。

    蘇渺想著自己上了初中，平時就能逃離蘇老太的魔爪，節假日回家可以積極幫忙做飯煮菜，這樣算一算，日子還勉強過得下去。

    唯一的問題是中考她沒能趕上，不過問題不大，只要家里不給她扯后腿，蘇渺自己就能解決。

    鎮上就一家初中，附近村鎮的學生都來這所學校上學，可近幾年校舍還是住不滿，老師除了上課，還要到處去勸說不上學的適齡孩子回來繼續上學，他們苦口婆心，可離領情的人不多。

    武定鎮距離縣城遠，消息閉塞，打工賺錢這一陣風直到近幾年才吹到鎮上。

    鎮上很多家長發現沒讀過書的人出去打工也能掙錢，甚至掙的比一些公職人員、學校老師還多后，對上學這件事就不太重視了。

    他們覺得只要上幾年小學認認字差不多就行，初中讀不讀無所謂，孩子能讀書、想讀書、讀得好就讓去，不想讀就待在家幫家里干點活也好。

    正好大人出城打工，大孩子還能幫忙帶帶年紀小的弟弟meimei們，等年紀到十五六歲，再跟著父母一起出去打工，全家一起賺錢多好。

    在永山屯像蘇家這樣讓所有女孩都讀書的人家，才算村里的異類，村里人背地里總愛調侃說蘇老太志向大著呢，想再養出幾個鳳凰來。

    次日星期一，蘇渺回到了闊別已久的學校。

    跟著她們一起來學校的還有蘇老太，下周就是期末考了，她想盡快辦好蘇渺跟蘇婷上初中的事。

    蘇老太進辦公室的時候，里面的老師眉頭一跳，還以為又有家長來說不讓自家孩子繼續上學了，蘇老太說明來意后，老師們齊齊松了半口氣，剩下半口懸在胸口半天咽不下去又吐不出來。

    覺得老人家恐怕是老糊涂了，讓孩子退學不成還想換這個揠苗助長的方法，毀掉一個讀書的好苗子。

    蘇渺的成績一直是年級第一，她班主任沉著臉，強壓住心里的怒火說：“老人家，您確定要讓蘇渺跟蘇婷去讀初中？蘇渺雖然成績很好，可是她才上四年級，小學的知識還有很多沒學過，去了也跟不上人家的學習進度。

    蘇婷更用不說了，成績一般，老老實實讀書成績能排在中間，再努力一把可以到中上游，去初中跟不上人家學習進度，從中游掉到倒數的位置，對孩子會是個很大的打擊?！?/br>
    “你別跟我說這個，我老了不懂什么進度不進度的，丫頭想上初中我才跟著來說一聲，你們小學老師跟初中老師都是老師，你跟初中老師說一聲不就得了?！?/br>
    蘇渺在他們吵起來前適時站出來，對班主任誠懇地說道：“胡老師，確實是我自己想去讀初中，我覺得自己自學過五六年級還有初一的知識，覺得以后能跟上初中的課程，所以才讓家人來跟您說的，如果您不信的話，可以出幾張試卷考考我?！?/br>
    至于蘇婷，她們在家里商量過了，等學校答應后，她在這個暑假可以幫蘇婷補課。

    小學的知識不深奧，蘇婷人也不笨，只是平時家務活有些重需，她要把大半精力放在干活上，放在學習上的精力少了，成績才不上不下，只要增加學習時間和學習強度，她很快就能追上來。

    “真的？”班主任皺眉看向蘇渺，目光銳利：“不是想提前完成學業好出去打工給家里減輕負擔？蘇渺，我很看好你，以你的悟性和學習能力，如果能心無旁騖、按部就班地好好讀下去，以后肯定能考上重點大學，過上在你現今認知之外的、更好的生活?！?/br>
    班主任的話觸動了被蘇渺埋藏在心底角落最深處的遺憾，她眼睛酸澀，有那么一瞬間眼淚差點掉下來。

    是啊，她本該有那樣的未來，可是上輩子被自己過成了什么樣呢？

    她決定出去不再上學出去打工那一年，老師還特地跑來去勸過她，甚至說可以資助她上完大學。

    這位真心為她好，希望能夠她有一個好前程的老師后來也許零星聽說過一些關于她的消息，老師應該很失望吧？

    蘇渺直視著班主任的眼睛，她的眼神中充滿了堅定：“胡老師，謝謝您，我知道您是真心為我著想，我會把您的話記在心里，以后一定不會放棄學業，永遠不會?！?/br>
    班主任看著蘇渺的眼睛，沉默半晌，終究還是退了一步：“這件事我會去跟校長商量，這位家長你先回去吧，等商量出結果來，會通知你?！?/br>
    “成，那我先走了，家里還有活大把活等著干呢?！碧K老太根本不擔心蘇渺上不了初中，她不知道還有學籍這回事，以為初中報名跟小學一樣。

    她想著要是小學不放人，等別人去初中報名的時候，她帶上蘇婷蘇渺直接去鎮上初中報名也一樣。

    蘇老太走后，胡老師讓蘇渺在另一個空著的辦公桌旁坐下：“既然你說學過五六年級的知識，那現在就寫幾張試卷吧，老師也不是故意為難你，這件事我去幫你跟校長說的時候總要帶些東西去說服她對不對？”

    蘇渺點頭：“好，我愿意現在就寫?！边@一步是蘇渺早就計劃好的，躺在床上養病的時候她可沒閑著。

    本來她以前成績就好，小學的支持又是學過的，而且現在擁有成年人的理解能力與兒童的記憶力，腦子靈敏，復習起來事半功倍，別說寫小學試卷，就算寫初中的試卷也沒問題。

    如果能的多給蘇渺一個月的時間全面復習初中知識，她都敢去參加中考。

    不過蘇渺暫時不愿意那樣做，現在提前上初中還能說是想給父母減少負擔，幫父母分憂。

    如果一下子跳過初中直接上高中，被人誤以為她是什么神童，別人會把過多的注意力放在她身上，太高調的動靜不合適，也不是蘇渺想要的。

    在成年徹底獨立之前，若是太過與眾不同、太過優秀的話，她以后只會被劉春香和蘇國新拿去換更大的好處。

    “蘇婷你呢？”胡老師又看向蘇婷問。

    “我也要一起寫?！碧K婷這個時候反應過來，看蘇渺坐下自己也跟著坐下。

    反正來之前說好了，蘇渺干啥她跟著一起干就是，就算考不好也沒事，她奶為了少花錢，肯定還是會把她送初中去。

    她的成績在年級中游，在昨天之前從沒想過要提前上初中。

    但是既然有這個機會，蘇婷就覺得上初中后不用天天回家辛苦干活、挨罵，只需要周六、周日跟放假的時候回家幫忙干活挺好的。

    趨利避害是人的本性，而蘇婷在這方面的感知很敏銳，在聽家里人商量讓她跟蘇渺提前上初中這件事時，下意識地感覺這對自己來說是件好事。

    第10章

    蘇渺寫試卷又快又工整，她的字從小就寫得板板正正，字體無限跟課本上的字體看齊，長大后也沒學過其他字體，現在看起來差別不大。

    她寫的速度又加快了些，班主任哪怕看出些許不同估計也不會懷疑。

    胡老師在旁邊批改作業，偶爾看看她們寫試卷的進度，蘇渺不到四十分鐘就寫完了語文卷子，也就是這作文字數相對多點，她又要注意字體不能成熟得過分，才花費那么多時間，數學卷子她些得更快。

    蘇渺交卷的時候蘇婷跟著一起交卷了，她只寫了自己會寫的地方。

    胡老師看了一眼蘇婷的卷子，本想說些什么，張了張嘴又沒說，她回想起蘇老太跋扈不講理的樣子，覺得自己說什么都是徒勞。

    更何況蘇婷今年十五歲了，這個年紀換個上學早、升學順利的孩子，恐怕已經初中畢業。

    她這個年紀被家人送去初中報道，初中那邊可能會擔心如果不收的話，家長轉頭就以這個借口不讓孩子繼續讀書，甚至會很快找個人家收點彩禮把孩子嫁出去，所以他們大概率會把人收下。

    以前新校長沒來時，學校對附近村子讓女孩子讀書讀一半又回去干活的做法很煩惱，有些女孩子回去后可能永遠都不能再回到課堂上。

    蘇家讓孩子提前讀初中總比不讓讀書好。

    胡老師輕輕嘆了口氣，沒說話，蘇婷緊張得繃直的脊背稍稍放松了些，蘇渺給了她一個放心的眼神，兩人坐在旁邊等老師閱卷。

    學校老師少，胡老師四五六年級都得教，一個語文老師有時候還要兼職低年級的數學老師。

    蘇渺姐妹倆一個寫的全對、一個沒寫完，她批改起來很容易。

    看著蘇渺的試卷，胡老師稍稍放松了些，這些試卷是中考模擬卷，她確定自己沒在四年級的班上講過。

    再看蘇渺的作文，她臉上不自覺染上些許笑意，心道：這孩子提出要上初中確實不是無的放矢。

    村小沒有任何一位家長給孩子買過作文書，學生的課外書多是一些故事書，她們想看輔導書跟作文書只能去學校那間小小的閱覽室。

    閱覽室里的作文書就那么幾本，胡老師全都看過，蘇渺的作文跟里面任何一本的任何一篇都不雷同。

    胡老師把卷子釘起來收好：“你們先回去上課，我去找校長說?！?/br>
    兩人點點頭，一起出去了。

    土墻黑瓦、木頭門窗，推開教室老舊的門，眼前的一切由朦朧的記憶轉變為清晰的現實。

    簡陋瘸腿的桌椅板凳、坑坑洼洼的黑板、最角落的地麥掃帚跟垃圾桶，教室里最醒目的色彩是墻上的國旗、標語以及教室后的板報。

    蘇渺多看了幾眼后面的板報，這是為慶祝七一建黨節畫的板報，上面有兩個戴紅領巾的小孩在對著少先隊隊旗敬禮。

    好像，這板報還是她畫的呢，小時候的自己挺有繪畫天賦，沒怎么學過都能畫得有模有樣，可惜啊……

    收回目光，蘇渺循著記憶找到自己的位置，她成績好，長得矮，位置不是永遠在第二三組的第一第二桌之間打轉。

    這時候可沒有輪換座位的說法，老師確實很偏愛成績好愛學習的孩子，位置也是按照成績排，身高是次要考慮因素，家長沒覺得這樣不對，大多數人想的是，你想坐前面的好位置，那就努力考第一唄，考第一隨便選。

    可是很多人不知道，考第一并不能隨便選，老師不會允許考第一的學生選教室角落靠窗的位置，坐在第二三組前兩排也不是什么好位置，坐這里容易被上了激動起來的老師彈唾沫星子，每天都要吃粉筆灰。

    蘇渺這次坐的是第三組的第二桌，勉強還算好。

    正好是課間時間，蘇渺進去坐下后，她同桌還有幾個平時跟她處的好的同學湊過來跟她說話，蘇渺對她們也有些印象，但后來大家都沒再有過聯系。

    不過現在大家還是好朋友，蘇渺回答她們的詢問挺有耐心，可她已經不再是以前的蘇渺，幾個小姑娘邀她一起去玩丟沙包的時候蘇渺沒去，她們就自己去了，蘇渺四周頓時安靜下來。

    沒別的事情做，蘇渺干脆慢慢翻看課本，一上午學習早自己已學過的知識讓蘇渺感覺有些難熬，她喜歡學習，但真正喜歡的是在學習中源源不斷學到新知識、不斷充實自己的過程。

    中午放學回家吃飯，蘇老太在家，一看到她們回來就問：“咋樣，你們老師答應沒？”

    蘇渺搖頭：“老師讓我們寫卷子，她帶去給校長看了，可能還在商量，得再等等?！?/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