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33)
回去的路上,郁恪忽然問他:哥哥,我來蔚瀛時,暗衛和我說你離開軍中很長一段時間,那段時間你去哪兒了,能告訴我嗎? 他看著前方,問得溫和,仿佛楚棠說不告訴他他就會乖順地善罷甘休一樣。 楚棠回答說:去暗訪了蔚瀛百姓的家。因為曾察覺到有人跟著,怕連累無辜,便匿了行蹤,其實那時候都在蔚瀛的,你不必擔心。 這次回來,楚棠就是為了徹底解決掉這個任務。離開現代前,他交代了說要和朋友去旅行幾個月,讓他們不必牽掛,這樣他就不用三天兩頭離開郁北,讓小孩生疑。 郁恪垂下眸,點了點頭:好。 說是明早有空,其實兩人都有要事要做,只是默默提前到了今晚。于是,第二天,兩人見面的時候,細看之下都有些疲累。 郁恪一下子就猜到了,皺眉道:今早便聽見別人說哥哥昨晚帳中的燈一夜未熄,要不哥哥還是回去歇息吧。日出改天再看也不遲。 說早起看日出的是他,現在說回去補覺的又是他。人前那個干脆利落雷厲風行的皇上去哪兒了? 陛下昨夜不也是?楚棠笑了一下,走吧。 來到山坡上,郁恪還在嘀咕:早知昨天便不提了。 浮云蓬山,夕霧收盡,太陽還沒出來,暗色襲人。跟在后面的人注意著周圍的安全,不敢出聲打擾。 郁恪率先上了坡,回身伸出手去拉他,又問了一次:哥哥感覺可還好? 容臣放肆一句,楚棠握住他的手,邊走邊道,陛下的話越來越多了。 郁恪笑著罵道:哥哥放肆。 他手上微微使勁,就拉著楚棠上來了。晨起爬坡,楚棠雪白的臉上飄了一點兒紅,從郁恪的角度看去,還能看到他長長的黑睫毛,像小扇子似的,爬到頂端時還輕微喘了口氣。 郁恪晃了下神。 那一瞬間,心里一種難耐的念想又升了上來。他覺得楚棠就像雪中搖曳的棠棣,明明堅韌,卻讓人覺得他需要人扶立,讓人分外想他依賴于自己他其實從小就這樣想,想楚棠只看著他,只愛惜他,只依靠于他。 多謝。楚棠清冷的聲音喚回了他的思緒。 郁恪笑了笑,反手拍了拍他的手,調侃道:哥哥身體不似從前。 第一次遇到楚棠的時候,他才三歲,屁點大的小孩子,從小孤苦不受寵,見到傳說中的國師,簡直驚為天人,任誰在那個時間段看到楚國師,都會覺得他好像天神,從天而降,不止救郁北于水深火熱,還來到他身邊,牽著他來到了如今。 楚棠聞言,轉過頭去打量了下郁恪。 青年回視他。從大老遠走來的,他臉不紅氣不喘的,神色如常,俊朗的眉目含著淡定從容,仿佛什么事情都在掌握之中,凝視人的時候,讓人覺得好像被野獸盯上了,再細一看時,青年明明眼含笑意,一副人畜無害的樣子。 楚棠沒多想,道:臣年紀大了,自然不比陛下春秋鼎盛,年輕力壯。 郁恪撲哧笑出聲,像以往一樣,笑嘻嘻地湊過去摟著楚棠的肩。 后面的人看不到,他們一向不茍言笑的君王像個小孩一樣,隨意地一掀下袍,大剌剌坐在了地上:都說忠言逆耳,但我還是最愛聽哥哥奉承我。 楚棠順著他的力道,慢慢坐了下來,還伸手整理了下衣服,動作規矩講究,好像做什么都很認真,一絲不茍的性子與他身邊的人一看就迥然不同。 郁恪看著他,嘴角噙著一絲笑,眼底隱隱有深邃星芒。 這個坡地也有士兵在戍守著,長刀豎立,紅纓飄揚。 不知哪家百姓養的雞鳴聲,從山下傳來,隱隱約約。慢慢地,東邊的天空浮現出一片魚肚白,照亮蔚瀛遼闊的土地。 太陽初出光赫赫, 千山萬山如火發。霞光萬丈,耀眼的金色光芒噴薄而出,無比壯闊,案牘事務全都拋諸腦后。 站崗的士兵臉上也露出笑容。 郁恪心情不錯,轉頭看了一眼楚棠。 初陽照耀下,楚棠微微闔眼,似乎在打著瞌睡。那張臉好像從未變過,容光勝雪,皎若明月。 郁恪的視線往下移動。楚棠的唇線極其柔和,連帶他那份清冷仿佛都揉碎了,只看他唇部的時候,就覺得這人一定是溫柔而薄情的。 然而事實上,楚棠這人,你說他溫柔,他又冷情,說他薄情,他又分外容易心軟。 三年前的除夕,他沖動之下偷親了楚棠。那應該是讓楚棠升起警惕心的開始。 郁恪垂下眼眸,笑意變得冷峻。 那晚他和楚棠說,他是沖動做錯了事,請求楚棠原諒。確實,他沖動了,做錯事了。 若回到三年前,他必定不再那般魯莽,讓楚棠有離開他的機會。 望著遠處的太陽,郁恪伸手抱住了楚棠肩膀。 楚棠一動,睜開了眼:日出了嗎? 郁恪收回手,聲音無異:哥哥累了? 楚棠揉了下眼睛:果真上了年紀,睡著了也不知道。 郁恪輕笑。 清醒后,楚棠那絲柔軟的迷糊瞬間沒有了,又恢復到平日的冷靜:陛下在想什么? 河山大好,郁恪歪頭看他,露出個朝氣蓬勃的笑容,突然想起了前人說的,高高在上,請君看吧,朕之江山美好如畫,登臨踏霧,指天笑罵,舍我誰堪夸,說得倒有氣勢。 是陛下的江山,楚棠微微一笑,自然大好。 兩人談了一會兒,等太陽升起了,才站起來。從后面看,二人登高望遠,并肩而立,分外從容。 回去時,天色還很早,兩人有公務要忙,就分開了。 待傍晚再見,郁恪剛從軍營門口進來,系著件黑色披風,身材高大。 楚棠在和宋雙成說話,看到他,走上前:參見陛下。 郁恪不知去了哪里,風塵仆仆的,見到楚棠,眼前一亮:國師和將軍也在。 剛巡完訓練場,陛下去了何地?宋雙成拱手問道。 郁恪揮揮手讓其他人退下:去了七皇叔先前的王府。 楚棠頷首,正要說話,忽然瞥見郁恪懷中有什么東西在動,然后一只火紅的小腦袋就從他的披風中間鉆了出來。 郁恪一手按住它不讓它亂動,笑道:回來的路上救了只小寵,哥哥替我養著吧。 說著,他拎起小狐貍脖子上的皮毛,一把扔給楚棠。 那狐貍好像還挺小的,吱吱叫著被扔進楚棠懷里,四肢不停在動。 小東西的皮毛油光水滑的,楚棠差點手滑沒接住,有些無奈:陛下,臣不會養。不如給宋將軍吧。 宋雙成哈哈笑道:國師都養不了,我這個五大三粗的人就更養不活了。陛下送國師的禮物,國師就收著好了。 小狐貍掉進溫暖的懷抱,先是藏著頭在楚棠臂彎,后面見沒什么事發生,就抬起了頭,滴溜溜轉著眼睛打量那人。 郁恪下了馬,伸手揉了一把狐貍腦袋:給下人看著就好,哥哥就負責帶它去散散步。 狐貍又不是狗,哪兒用帶去散步?楚棠沒這經驗,怕養壞了一條生命,而且皇上送的東西,養死了指不定會鬧出什么事來。 郁恪看上去卻很執著:哥哥連我都養大了,還能養壞一只小東西? 楚棠低頭,小狐貍耳朵尖尖的,一只爪子上包扎著白布,尾巴蓬松,在不停地掃來掃去,時不時蹭到楚棠下巴,見他看過來,狐貍竟也不怕人,抖著耳朵,試探地吱了一聲。 行,楚棠點頭道,陛下說養便養吧。 第二天,天蒙蒙亮,楚棠臨出門,郁恪突然來到了他營帳。 陛下? 郁恪開門見山道:是不是要去找人,朕陪國師去。 去那個目的地需要經過一片沙漠。郁恪想起第一天在蔚瀛遇到楚棠的那一幕,血氣就涌上頭,想想就后怕,怎么可能放心楚棠又一人前去。 楚棠:這次有許憶他們跟著,陛下你放心。 朕不放心。郁恪果斷道,不讓我跟著國師就也別去了。 陛下怎這么無理取鬧?楚棠語氣寡淡。 郁恪寸步不讓,擋在他身前:為什么不許我跟著?國師去那里是去和誰幽會的嗎? 臣只是擔心陛下安危。 有人跟著,國師你放心。 楚棠: 這時候,一只毛茸茸的腦袋從楚棠門簾后探了出來,吱叫了一聲,好似在問他們在做什么。 兩人回頭。 照看它的人趕緊抱起他,跪下道:參見陛下,參見國師,是奴婢沒看好,求陛下和國師恕罪。 楚棠神色沒變,話語冷淡:無事,下去吧。轉過頭,看著郁恪倔強的臉,和那只撿來的狐貍一樣,慣會黏人賣乖,楚棠眼神閃了閃,明顯心軟了:陛下想去便去吧。 郁恪一笑,握住他的手:那就一起走了。 萬里黃沙,隨風滿地石亂走。 為免招搖,兩人都沒有坐馬車?;鹪坪吞ぱ┥钜荒_淺一腳慢慢走著,踏雪時不時湊到火云面前蹭一下。 郁恪也不管著,任由他座下馬去撒嬌,和楚棠說話的時候都是笑意盎然的。 突然,走在前面的隨身侍衛停了下來,對兩人稟告道:前面有人。 郁恪和楚棠兩人也察覺到了。 一堆大大的亂石前面,幾個人正被一群蒙面黑衣人正圍剿著,穿著蔚瀛的普通衣服,長得卻像契蒙的人。 郁恪的視線掠過那些黑衣人,眼睛一瞇:哥哥,有人自投羅網來了。 他揮揮手,侍衛會意,立刻上前去加入了混戰。 敵眾我寡,那幾個契蒙人很快就落了下風,中間的那個人在保護范圍內,似乎受了傷,體力不支的樣子。 就在黑衣人以為能拿下敵人首級時,不知打哪兒驟然出現了幾個人,劍法利落,幾招就逼得他們連連敗退。 你們是什么人?別多管閑事!黑衣人罵道。 乾陵衛一言不發,手中刀劍無影,下一刻,地上就又倒了一個黑衣人。 契蒙人眼睜睜看著局面瞬間扭轉,無比驚訝,見他們靠近,契蒙人護著中間昏迷了的人,退了一步,緊張道:你們你們救了主人,我家主人必有重報! 為首的白衣人白絹蒙面,淡淡看了一眼他們,極為漂亮的眉宇微微一皺,立刻讓他們的心七上八下的,更緊張了。 另一個黑衣青年,眉目俊朗,眼含笑意,身形挺拔,給人一種無形的威壓,看上去就非等閑之輩。 楚棠隱約有種熟悉的感覺:我們是不是見過他? 話一出口,楚棠就覺得不對。 下一刻,熟悉的機械聲傳來: 【叮觸發捂住我的小馬甲隱藏任務。宿主在第一次相遇時機智果斷地救下了陛下,但不挾恩圖報是一代帝師的美德。望宿主謹慎藏好自己的馬甲,隱藏功與名,同時也可以避免泄露自己外出明月寺的事情,以免引起不必要的誤會?!?/br> 侍衛從那些黑衣人身上搜出了一些東西,郁恪剛看完,收回目光,看向楚棠,道:誰? 他順著楚棠的視線,看到了那個高大陌生的男人。 啊,久遠的回憶涌上心頭,郁恪輕聲道,含著殺意,我認識他。 第40章 招蜂引蝶 蔚瀛也有很多繁華的城市, 只是避免樹大招風,楚棠和郁恪兩人選擇住進了一家簡陋的行館。 那個契蒙人傷得很重, 箭簇穿透了胸骨,血流不止,要不是有楚棠他們經過, 就算不被黑衣人殺了,他也會血盡而死。 楚棠吩咐人給他處理了傷口,載了他們一程, 來到鎮上。 大夫看到傷口時, 連連搖頭:這種武器有倒鉤,老夫只能盡力一試。 郁恪漫不經心道:救不活也沒關系。 楚棠平靜的目光移了過去,郁恪笑著握住他的手, 道:屋里血腥氣重,哥哥別染上了。 說著,他就拉著楚棠走出去了。 外面的契蒙人應該是那傷員的屬下, 來到別人的地盤,不能惹事生非, 只敢在院子里候著, 見到他們出來, 連忙走上來, 右手放在胸前行了個禮,問道:敢問二位, 我家主人如何了? 郁恪挑眉:你們進去看不就知道了。 他們面面相覷, 然后果真進去了。 楚棠搖頭, 淡淡道:你就壞吧。 蔚瀛這邊的大夫醫術都不錯,就是挺獨的,脾氣差,行針治病時不容許別人在場,說會影響到他,要是還有人堅持要看,他就認為是在懷疑他的醫術,立刻提箱走人。 果不其然,下一刻,里面就傳來了大夫中氣十足的怒吼聲:你們是不是擔心我下毒害他???看什么看,我走了! 契蒙人忙不迭留住他。 侍衛暗地里已經將行館守得密不透風,行館的官員不知道他們的身份,看到令牌只當是哪位高官來訪,畢恭畢敬的,房間都檢查過幾遍。 郁恪自信不會有人闖進來傷到楚棠,沒有外人,看起來都格外放松,笑道:哥哥不知道,我跟這人以前有仇。 房間很明亮寬敞。兩人坐下來。楚棠道:臣聽說陛下曾經被俘至契蒙,就是他嗎? 郁恪點頭,倒也不怎么憤怒:當時手無縛雞之力,逃出京城時遇到他們,就被當成人質帶到這里了。 楚棠:幸而陛下有神佛護佑。 說到神佛,郁恪情不自禁摸了下袖子里的佛珠,低笑道:確實是有個和哥哥一樣的神仙下凡來救我了。 楚棠喝口茶:那也是因陛下有福氣。 看著郁恪沒發現他之前的口快,楚棠低下眉,看著杯中氤氳的熱茶,抿著的唇松了一點兒。 他之前就沒想著暴露自己在契蒙救過郁恪的事情。在剛回郁北做國師時,權臣眾多,在郁北的人心里,郁北的小國師從小待在明月寺,為國祈福,若被某些有心人知道他曾去過契蒙,不知會流出什么謠言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