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28)
在! 楚棠跨過門檻,平靜的聲音如空中的雪:帶他進來。 小孩兒眼睛一瞪,松開抱著石獅子的手,轉身就要跑。 管家一急:哎!你們快拉住 咚一聲,小孩兒一頭撞到堅硬如石頭的人身上。還沒來得及捂住腦袋,他就被人揪著衣領拎起來了。 管家急急走下來:多謝許大人。 許憶冷著臉將人交給管家。 管家看到小孩兒身上的臟衣服,老臉一皺,心里嘀咕可惜了他這身新衣服,面上不顯,伸了手就要接過,誰知那小孩兒腳一蹬,自己跳了下來,警戒地瞪著他們,好像他們是什么洪水猛獸似的。 容青可憐那小孩兒,看到這一幕,笑道:你怕什么?我們國師大人是天底下最和善的大官了。 許憶抱胸,像趕鴨子一樣,道:進去。 小孩兒見跑不了,默默磨了下牙,轉身跟著管家走進大門。 容青等人燒了水,給小孩兒洗了澡才送到楚棠面前。 門吱呀一聲打開,正堂里暖和的氣息和外面截然不同,烘得人暖洋洋的。小孩兒穿著新衣服,低頭看了看,扯了扯,又小狗似的嗅了嗅自己,眼睛驚訝地睜圓了。 快進去吧,容青突然覺得這孩子洗了臉之后有點眼熟,但實在沒想出在哪里見過他,小小推了他一把,國師在等你呢。 小孩兒站在門口,猶豫地看著隱約透出來的暖光,那橙黃色的光亮仿佛有什么吸引力似的,讓他情不自禁抬起小短腿,慢慢踏進去。 你來了。楚棠手里抱著個精致的暖壺,一手放下書,淡淡說道。 門關上了。小孩兒小步小步走進來,偷偷抬眼看他。 不用緊張。楚棠笑道,拍了拍旁邊的軟榻,過來。 小孩兒咽了咽口水,慢慢爬了上去,跪坐著看他。 楚棠將小桌子上的一盤糕點遞給他:肚子餓嗎? 小孩兒的肚子誠實地咕了一聲。他的目光從楚棠的臉,慢慢移到了他手上的點心,短暫的思考過后,他雙手接過了盤子。 楚棠不動聲色地打量了會兒他的眉眼,問道:你會不會說話? 小孩兒頓了下,搖頭。 家人呢? 繼續搖頭。 小孩兒小心地抱著盤子,卻沒有吃,忽然眼前一暗,是楚棠起身了,他也想要起身,可剛凍僵的身體來到暖和的屋子,竟然有點不適應,微微酸軟了起來。 楚棠沒走,摸了把他的臉蛋:以后在我府上住,愿不愿意? 盤子掉在地毯上,發出悶悶的響聲,糕點骨碌骨碌地滾了一地。 小孩兒一驚,急促地比劃著雙手,嘴里發出唔唔的聲音,像是在說自己不是故意的,又像是在問楚棠是不是在說笑。 楚棠彎下腰,握住他兩只手,溫柔道:都可以。你若愿意留在這里,便跟著小青,國師府養得起你;你若不愿意,出去后讓小青給你些保暖的飽肚子的帶走。 過了一會兒,小青進來,拉著他告退。小孩兒牽著她的手,走出門口時,回頭看了一眼屋子里的人。 火熱的暖爐靜靜燃燒,楚棠在烤著手,指節溫潤如玉,側臉無波無瀾。 他們走了之后,楚棠問道:系統。 宿主,我在。系統立刻回答。 能不能帶一點東西回現代? 系統說:能,只不過兩個空間傳送能量消耗大,需要積分。 多少? 一次五百。 春節過后,上了幾次早朝。 郁恪這幾天有些心不在焉。 雖然在外人眼中,皇上好像視國師如父如兄,亦師亦友,信任無比,覺得他們倆簡直是師生模范。楚棠一如既往,對他冷淡、對他恭敬、對他寵護,他依然是那個楚棠國師從小養大的小孩兒,半分曖昧都沒有。 那夜的吻好像真的只是郁恪的夢。 下朝后,郁恪去御花園散了會兒步,回到御書房時發現楚棠竟然在里面。 哥國師?郁恪喊道。 楚棠回身,行禮道:陛下,臣有事請奏。 你說。郁恪道。 楚棠道:臣自請去一趟西北蔚瀛。 書房里的空氣驟然變冷。郁恪的笑僵住了,面無表情道:那日朕不是駁回了嗎? 他那晚還有心思撒嬌不許楚棠去,可現在看楚棠淡漠的神情,他又揣著不可見人的心思,哪里還敢再纏著楚棠? 可因為心虛,他強自要說得威嚴,語氣僵硬了一點,聽起來就很不容拒絕。 他心里又有點后悔,道:我不是那個意思 陛下,楚棠沒有惱,只平靜道,臣有理由的。你還記得你的七皇叔嗎? 郁恪一愣,答道:七皇叔幾年前不是因為啟蒙人作亂,死在蔚瀛了嗎?怎么了? 那陛下還記得他的兩個兒子嗎? 郁恪道:記得,大的也許有三十了,小的那個可能才五歲? 臣有個猜測,但還不能肯定。楚棠道,但蔚瀛的事情,不能拖下去。那邊將士出了問題,七老王爺的部下也不安分,臣想去西北看看。 郁恪聽著,臉色最后一沉,周圍的氣壓越來越低。 沉默了好久,郁恪才出聲道:一定要你去嗎? 楚棠點頭。 郁恪聲音艱澀:你一定要去嗎? 這次,楚棠遲疑了一下,但也只是一下,他就點頭了,冷淡而不容置喙道:陛下,西北事關重大,臣不能不去。 郁恪的眼眶慢慢紅了。 楚棠心一軟:臣又不是不回來。 郁恪眼中泛起了淚花:真的嗎? 雖然以前楚棠也會經常離京,但郁恪知道,他總會回來的,他是郁北的國師,怎么可能一走了之?但這次不一樣,楚棠很有可能是因為知道了他的心思,才要去西北逃避他。是不是知道了一直當作弟弟的人在覬覦他,他覺得惡心,連看都不想看到他了? 楚棠點頭:真的。臣一定會回來陪伴陛下,直到陛下成婚立后,成就大業 郁恪抓住他的手,打斷他的話:那你什么時候回來? 他的目光如一張無形的網,仿佛要牢牢鎖住他,不讓他逃開。 楚棠垂眸,道:三年。 郁恪的手慢慢滑落,點點頭,看向別的地方:好,三年。 冗長的安靜過后,郁恪道:既然西北有問題,那哥哥便去查清楚吧,出行的事宜,我會命人準備好。只是哥哥該記住,京都國師府才是你的家。 好。 看著楚棠離去的背影,郁恪低頭,這才發現自己手里抓住一本奏折,已經在無意中揉皺了。 今夜的月亮特別亮,一片清光灑下,如銀輝傾瀉,照遍千萬家。 國師府。 不用通報了。郁恪對管家說。 是。 一路走來,雪中的梅花開得正艷,一片寧靜,偶爾還能聽到遠處馬廄里傳來輕微的馬鳴聲。 郁恪以前學騎射時,得到了楚棠送的小馬駒,高興的不得了,一騎就停不下來。長大之后也是,有一次他騎著踏雪來國師府,想要將踏雪和火云放在一起玩兒,就牽著馬去了國師府的馬廄。那里有專人看著,他去的時候,剛好看見他們送走了一匹火紅的馬,說是死了,嚇得他心一跳,以為是火云。 下人解釋說那匹馬陪著國師很久了,是年壽已盡,國師吩咐好好安葬。 對于坐騎,楚棠都能有愛惜之情。他一個活生生的人,在楚棠身邊待了那么多年,楚棠對他的感情難道還比不上一匹馬嗎? 郁恪去了他小時候住的房間。 打開門,熟悉的房間擺設映入眼簾。郁恪還是太子時,楚棠會教他很多東西,有時他在宮里呆膩了,就經常跑來國師府找楚棠,他們就在這間屋子里一教一學。 成為皇帝后,他便很少來這間房子住下了。 少年在門口站著,月光打下了一道修長的影子。半晌,影子動了動。 就算沒有人住,這里也打掃得很干凈,郁恪很快就找到了自己要的東西那東西安安靜靜躺在錦盒里,從來沒有人打開過。 楚棠正換著衣服,聽到敲門聲,一手拉上衣服,道:進來。 房間里很暖,楚棠準備睡下了,所以只穿了件中衣。見到郁恪進來,他一怔:陛下,深夜過來有何事嗎? 郁恪負著手,道:明日國師便要離京遠赴西北了,朕過來慰問慰問。 楚棠要請他坐下,少年卻直直往內間走去,還道:哥哥困了嗎? 他這種姿態,楚棠哪里能說自己困??捎植荒苴s他出去,只能跟了進去,問道:陛下進來做什么? 郁恪坐在床邊,打了個哈欠:我困了。 這小霸王從小就喜歡占他的床睡覺。 楚棠搖頭:不合規矩。 哥哥明天就走了,這一走,就是分別三年了,郁恪癟著嘴看他,委屈道,都不會舍不得的嗎? 他道:會的。 到底是自己養大的,如果真是三年,楚棠當然也會有一絲不舍的情緒。 是嗎?哥哥可別只在嘴上恭維我,郁恪伸著懶腰起身,慵懶道,這里沒有別人,哥哥幫我寬衣吧。 兩人對視著。 楚棠站了一會兒,走上去,郁恪稍微僵硬的肩膀這才松了一點兒。 皇帝的衣服都繁復大氣,但解開還是很容易的。楚棠微微低頭,白皙手指在郁恪腰帶上動作。 內間的燈光要暗一些。搖搖燭光映在楚棠眉眼間,精致不似凡間人。 郁恪喉結動了動,移走了目光,盯著蠟燭。 金玉腰帶解開了,楚棠將它掛到雕花木架上,還沒回身,腰間就一緊,溫熱的臂膀擁了上來。 郁恪從身后抱著他,下巴擱在楚棠肩膀,說話時的氣息一下一下打在楚棠頸窩上,有些熱:哥哥,我好累。 少年像小時候那樣抱著他,像以前受了委屈似的和他撒嬌要抱抱,楚棠心底柔軟處略微一顫,回應道:哪里累? 郁恪得寸進尺似的蹭了蹭他脖子:哪里都累,那些大臣都沒有哥哥好講話。 楚棠推開他:陛下雖然貴為郁北的天子,累了也可以和平凡人一樣歇歇。 郁恪道:那我今晚就和哥哥一起歇歇,放松放松。 似乎想到了什么,他又道:而且以往便有君臣抵足而眠的佳話,哥哥拒絕我,就是嫌棄我這個當皇帝的。 楚棠無奈。 床很寬敞,兩人躺在床上還有余地。 郁恪安安分分躺著,睜著眼睛,問道:哥哥,我有個東西要給你。 是什么? 楚棠的手心突然一涼也不是很涼,那東西被少年握久了,還帶著一些體溫。 他拿到眼前一看,是一枚精致的虹光璃玉,晶瑩剔透,在月光下越發透明,上面雕刻的是一只鳳凰,一摸便知價值連城,不是凡品。 這是什么?楚棠問道。 郁恪聲音平淡道:是小時候在街上的店鋪買的,看到適合哥哥就買下了,誰知放在盒子里,久了就忘記了。哥哥不會嫌棄吧? 陛下的心意,一向赤誠,臣怎會嫌棄。楚棠將玉佩放在枕邊,道,臣覲見陛下時,一定戴著,以示圣眷。 郁恪笑了,翻了個身,道:怎么可以只見我的時候帶?哥哥去西北的時候就要帶著,這玉養人,而且,常言有說,君子無故,玉不去身,哥哥帶著便是。 臣遵命。楚棠道。 夜色正好,郁恪借著黑暗的掩護,細細地打量楚棠的臉,眼神柔和而堅定:千機閣雖好,但西北到底離亂久了,我命乾陵衛護送你。 陛下作主就好。 安靜了良久,久到兩人的呼吸聲仿佛都平緩了,郁恪小聲道:哥哥,我會好好當這個皇帝的。我不能總靠你,以后你該靠我。 楚棠閉著眼,嗯了一聲。 黑暗中,少年輪廓俊朗,無聲笑了笑,仿佛下定了什么決心,他舒服自然地伸出手,握住了楚棠的手腕。 等少年的氣息平穩了,楚棠微不可察地動了動手,雖然郁恪握得不緊,但怕吵醒了他,楚棠沒用多大力氣,便掙不開。 楚棠抿了抿唇,在心里嘆了口氣。 這小孩,長大了,警惕心也大了。 侍衛和軍隊整齊排列,楚棠騎在馬上,容約在馬下仰著頭和他說話。 突然,一聲通報傳來:皇上駕到! 京都的雪已經停了,風聲依舊凜冽。郁恪在城門上,銀白暗紋滾邊的斗篷被風吹得衣角飛揚。 他就站在城樓上,安安靜靜地看著楚棠。 過了片刻,楚棠登上城樓:陛下。 郁恪轉身,瑞鳳眼微微瞇了下,仿佛是被風吹的,又仿佛是在打量眼前的人:國師。 陛下勞碌,何必又來送臣,楚棠道,且城門風大,免傷龍體,陛下還是早些回去為好。 郁恪道:我還有話要說。 該交代的昨晚都交代完了,該道別的昨晚也道過了,也不知郁恪還有什么要說的。 他往楚棠身后看了一眼。黎原盛捧著東西上來。是一件黑色的大氅,皮毛光亮順滑,墜著幾條銀絲帶。 郁恪伸手抖開,直接披到了楚棠身上:西北風沙大,哥哥在那邊要多注意身體。 大氅一上身,四周的風霜好像都被隔絕了。楚棠道:多謝陛下恩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