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7)
御醫從太醫院趕過來,滿頭大汗,一進去便看到殿里跪滿了人,還有披堅執銳的御林軍,嚇出一身冷汗,趕緊在門口跪下,行禮道:參見國師大人,參見太子殿下。 進來。 是。 給郁恪細細檢查了一番,太醫低頭,不敢直視這個分外年輕的權貴:稟告國師,太子殿下/體內的毒無礙,分量還不足以傷害身體,喝點藥調養一下就可以了。但手上的傷就要好好休養了,半個月內不能碰水、不能用力。 嗯。 太醫走了。楚棠坐在榻上,閉著眼。 外面的太監宮女該跪的還在跪。方才那個替郁恪求情的宮女輕輕進來了,端著熱水,拿著張濕潤的帕子,跪地低頭,柔聲道:國師大人,您衣服臟了。月容給您擦擦吧。 沒有回應。 宮女抬眼,忽然身側伸出一只手接過她的手帕,回頭一看,是楚棠身邊的侍衛。 許憶冷冰冰道:出去。 宮女連滾帶爬走了。 銀白色披風系在楚棠的頸上,像只蝴蝶在他那里休憩。許憶輕輕地給他擦了下,擦不干凈,便不擦了,安靜退了出去。 過了一會兒,宋雙成走了進來,猶豫幾番,出聲道:國師大人。 楚棠睜開眼。 宋雙成拱手道:按國師的吩咐,丞相已經下獄,丞相府也圍起來了。下官理解國師心疼太子,可太子現在無礙,大人還得顧全郁北大局,切不能為了這等小事便動搖朝廷。 這話倒不像出自將軍之口,有風吹來,宮燈燭火搖曳了下,照在楚棠白皙的下頷處,勾勒出若隱若現的線條,令尊身體還好嗎? 宋雙成撓頭:瞞不過國師。正是父親,托下官好好勸解國師,說郁北朝廷的各方權力由丞相掣肘久了,不到時候,不可輕易打破。 楚棠指尖揉了揉太陽xue:嗯,我知道了記。 宋雙成告退了。臨走前瞟了一眼床上的太子。 郁恪躺在床上,雙眼緊閉,兩只小手放在身側,被白紗布包成了兩個饅頭。 楚棠摸了下他的額頭,見沒發燒,便出去了。 折騰一番,已是晚上了。 國師今晚回府嗎?許憶問道。 楚棠搖頭。 他在紫宸宮的側殿歇下了。洗漱過后,正欲熄燈,楚棠便聽到隔壁的內殿傳來若有若無的一陣哭聲。 他來到郁恪的門前時,哭聲便沒有了,變成了抽噎聲。里面亮著,還未熄燈。 殿下。楚棠輕輕敲門。 那個名叫月容的宮女立刻打開了門。楚棠之前看她有心護主,手腳麻利,便讓她今晚在里面照看郁恪。 月容跪地求饒道:國師大人,殿下一醒來就要拿紙筆,執意寫字,奴婢不敢攔,求國師恕罪! 一進去,郁恪果然在伏案寫著什么東西。 太醫給郁恪診治時,楚棠就發現紫宸宮的東西完全不是一個太子該有的禮制,擺件冷清寒磣,反而像冷宮里的。罰了紫宸宮的人后,他便命人換上了新的。 因此,桌上還有著徽州進貢的名貴墨寶和太子詔書。 楚棠走近。從后面就可以看到郁恪在寫一封詔書,肩膀不住抖動,哭聲壓抑。 小太子。 郁恪從來沒聽過他這樣溫柔地喊他,一時肩膀抖動得更厲害了,手上寫得更猛了。 楚棠跪坐了下來,握住他執筆的右手,輕柔道:小太子在做什么? 郁恪回頭,露出他那張哭得跟小花貓一樣的小臉蛋,眼睛通紅著,一把撲進楚棠懷里抱住他,邊哭邊道:楚棠!我、我夢見你不要我了還、還嫌我無能、吃得太多,養不起我嗚嗚 楚棠哭笑不得:國師府又不窮。 郁恪用手背擦了擦淚水,哽咽道:還有那個老東西,他變成了我的老師,氣、氣死本太子了 楚棠有些想笑,拿出手帕給他擦臉:那可太慘了。 郁恪從他懷里仰起臉:那國師真的不會離開我嗎? 楚棠靜了一瞬,見郁恪癟著嘴又要哭,他就道:太子是郁北將來的君主,臣便是輔佐帝王的國師,一人之下萬人之上,怎么舍得離開呢? 郁恪有些生氣,又有些委屈:可是你好久都沒來看我。有一個月,三十天那么久了。 臣前陣子有事,以后不會了。 郁恪不覺有他,安心地抱著他的腰吸了一會兒。 小太子別怕。楚棠摸了摸他的背,安撫他。 吸著吸著,郁恪又突然直起身子,回過身趴到桌上,拿起筆繼續干:那你不止要做國師,還要做我的太師。 楚棠阻止不及,看著他顫巍巍地寫下最后幾個字,雪白的詔紙上留下明顯的黑色毛筆印。 郁恪扔下筆,吸了下鼻子,拿著詔書獻寶似的給楚棠看,還問了句:楚棠你愿意嗎? 楚棠看著上面歪歪扭扭,如蜈蚣爬的字跡,沒有說話。 我、我手疼,所以寫出來難看點我的字其實很好看的!郁恪突然意識到今晚的字太丑了,紅著臉辯解道,你以后做我的老師就會知道了! 楚棠嘆了口氣,收起詔書。 郁恪急了:你不愿意嗎?為什么呢?我很聽話的! 殿下,楚棠道,臣愿意的。 這在郁恪心里簡直是峰回路轉柳暗花明了。他抱著楚棠的手臂,高興道:太好了! 不好。楚棠道,殿下的手受傷了,為什么還要執意起來寫詔書呢? 記 郁恪從他手臂里露出眼睛:不可以嗎?可是我急著定下來,再晚一點兒,我又要做噩夢了。 楚棠對他的賣乖討巧不為所動,繼續教訓他:那萬一你的手以后因此不能用了怎么辦? 郁恪又埋了回去,不敢看他。 殿下,事情分輕重緩急,有些事可以放一放,等無后顧之憂再放手去做,明白嗎? 郁恪悶悶地嗯了一聲。在他心里,沒有什么比早點定下楚棠更重要了啊。 但他怕楚棠一生氣反悔了,就沒敢反駁。 楚棠順了順他頭發:好了,臣不多說了。拜師的事宜 我來安排!郁恪急急地抬頭,道,讓我來安排! 楚棠一愣,帶著些無奈,點頭道:好。只一點,等傷好了,再動手。 郁恪乖乖點頭。 他做噩夢醒來就要寫手諭,手上纏著厚厚的繃帶不方便,就拆了它,此時裸露出來的兩只手心紅腫異常,看起來就rou疼。 楚棠給他重新上了藥,包扎好。 郁恪開心道:國師扎得比太醫的好看多了。 楚棠一笑。 郁恪忽然感覺脖子上一涼,低頭一看,是一枚玉佩。 殿下,這是國師府的玉佩,見它如見我?,F在對你來說或許有用。等以后沒用了,再扔了便是。 楚棠還沒說完,郁恪便撲了過來,抱住他,不住地喊道:我才不扔!我永遠都不會扔的! 好孩子。楚棠拍了拍他的背,不置可否。 郁恪用裹著厚紗布的手包住玉佩,悄悄親了一口。 有句話他剛才沒敢說出來,怕楚棠覺得他異想天開:你不止要做國師,還要做我的太師 將來你就是郁北的帝師,萬萬人之上,無人之下。 作者有話要說: ==== 感謝 瓷非瓷瓷本瓷 的地雷 感謝 熱心市民朱先生x5、 飄的營養液記 第9章 一小年糕 楚棠給紫宸宮重新挑了些宮侍。 之前的人,目無主上,勾結逆臣,以下犯上,全罰去刑役司做苦差事了。在太子殿下膳食里動手腳的,全部杖斃,按照當朝律例,本還該株連九族,但楚國師和太子仁心,只追究一人之事,不牽連他人。 宮殿門前,新來的宮侍烏泱泱聚在一起,低眉順眼,不敢發出一絲聲音。 大太監在他們面前訓話,扯著尖嗓子道:從今往后,這紫宸東宮便只有一個主人,希望你們盡心伺候,不要害了家里人。聽明白了嗎? 是。 月容站在他們前列,隨眾人跪下行禮,裙擺委地,漂亮的宮裙束出一道婉約纖細的身姿。 她是唯一一個留在紫宸宮的人。思及此,她偷偷抬眼,看向那人。 紫宸殿的朱紅匾額下,大太監一臉笑容地回過神,走到屋檐下,彎腰道:國師大人,您盡管放心,有我看著,他們絕對不會再犯。 屋檐下,有寶石珠簾輕遮陽光,微風吹過間,有珠玉輕響。那人坐在寬大的太師椅上,一手隨意搭在扶手上,聲音也像清泉洗玉:麻煩總管了。 大太監沒想到這個大權在握的國師如此好說話,連忙道:國師折煞老奴了。 楚棠:可郁北將來的主人只有一個,總管將我的名字放在太子前面,才是折煞臣了。 他說話聲一如既往,冰涼涼的,叫人聽不出喜怒。 大太監背后一身汗,馬上跪下道:老奴知錯,求國師恕罪。 楚棠起身,拍了拍一塵不染的衣擺:好了,開個玩笑。 謝國師。大太監顫巍巍道。 楚棠!一道響亮的童音越來越近。 軟乎乎的小孩兒從身后撲過來抱住楚棠的腿,高興地道:哥哥!我都安排好了! 郁恪小臉上都是要夸夸要抱抱的得意神情。 楚棠彎腰,一把抱起黏在他腿上的小年糕:安排什么? 拜你為師的禮制!郁恪用手指絞著楚棠的長發,道,他們可太聽我的話了。我一說他們都照著做。 雖然大多是拜楚棠的威風,但等他長大了,一定能讓他們從心里怕他、聽他的話,他要反過來給楚棠撐腰,不讓他這么cao心。 乖。楚棠摸了把他通紅的小臉蛋,轉過身,讓郁恪看著庭院里的太監婢女和侍衛,來,挑幾個做你的貼身宮侍。 這十幾天楚棠都待在了郁北,沒有回去。他忙著處理郁北諸多爛賬,郁恪倒不諳世事,一心只鼓搗他的拜師事宜,就跟專心玩泥巴似的。 楚棠便由得他去了。 郁恪看了看滿庭院的人,隨手點了幾個面善的:就這些吧。 大太監機靈地帶人退下了。 人一走,郁恪便迫不及待道:哥哥,你那天一定不能消失! 我這幾天不都在這里嗎?楚棠道。 郁恪摟著他脖子,嘟囔道:好像也是。但楚棠總在忙,就讓他有種錯覺,仿佛楚棠一眨眼就又不來看他了一樣。 他摸摸楚棠臉上的銀面具,換了種說法:哥哥那一天都是我的。 好。 郁恪蹦蹦跳跳地走了。 宋雙成來的時候,郁恪正板著臉教訓下人:國師不喜歡這個禮花,太丑了,扔掉扔掉。 宋雙成: 他此時還不知道自己現在這種心情叫作對顏控的無語。 太子殿下。 什么事?郁恪正經問道。 宋雙成這次來是有要事的。 楚棠之前托他告訴郁恪要對國師保留一分警戒之心。沈丞記相過來作死前,他和郁恪說過幾次,但沒有什么用,郁恪趕了他出去。 現在郁恪要拜國師為師,還是應該和孩子多說幾句。 宋雙成清了清嗓子:殿下,臣聽聞前朝有個丞相,深得帝王信任 嗯嗯。郁恪一邊點頭,一邊小手一指開得熱烈的海棠,衣服上要繡這個,不要牡丹。 是。宮女默默記下。 宋雙成繼續:后來,他卻恃寵而驕,帶兵造反 郁?。汉脴O了。對,深色或白色的都可以,國師喜歡。 宋雙成:害得王朝飄零,生靈涂炭。 郁恪急得小奶音都出來了:這個帽子不行!國師要戴面具,這會讓他不舒服,改成銀冠玉冠都好。 旁邊記錄的宮女刷刷寫下了,然后抱歉地看了一眼宋雙成。 宋雙成:他不干了! 郁恪這才想起有他這個人,奇怪道:宋將軍有何事? 宋雙成走了。走之前,去看了楚棠。 楚棠在書房看奏折。 先帝駕崩后,沈丞相一手招攬朝政,現在沈丞相被他關進牢里了,奏折自然而然就送到了他手里。 國師大人。 將軍,請坐。 宋雙成向他稟告了科舉等制度的情況。 之前楚棠交給他一張名單,他按照上面安排了下去。他父親看過之后,不住感嘆,楚國師有驚世之才。 楚棠有他的考量。 他綁定的系統叫帝師系統。要安穩做一個帝師,首先得有帝。郁北朝廷岌岌可危,皇帝不好當;皇帝位子不穩,這個老師當得也不是滋味。 所以在將郁北交給楚棠之前,他得修補好它。當務之急,便是穩住郁北朝堂上的局勢和民生。 若要改變郁北的僵死制度,宋家是很好的入手點。 而要挖掉爛根,勢必會動搖很多人的果實。態度不強硬不足以成功。所以楚棠先拿沈丞相開刀,選擇了一種高姿態來撼動老臣的根基。 郁恪以后都是郁北的君王,長久在郁北,一生都要和臣子打交道。所以那個白臉不能由他來唱。 楚棠他不會待在郁北一輩子,開罪就開罪吧,好過讓郁恪一個小孩子去沖鋒陷陣招攬攻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