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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壓下心底的酸澀,蹲下身,與面前的謝安雙平視,盡可能柔和地應聲:“我在?!?/br> 謝安雙目光很平靜,宛若一潭失了生氣的死水,嘶啞著聲音繼續說:“我做了一個好長的夢。夢里你對我一直都很冷淡,而在夢境的最后,是長安殿的一場大火?!?/br> 邢溫書聽到這里,眸間閃過一絲愕然。 謝安雙神情不變,平淡地開口:“你也記得這場夢,對不對?!?/br> 他用的是陳述的語氣。 他已經知道那場過分真實的夢境,其實就是他上一世曾經真實經歷過的事情。 上一世被大火吞噬之后,他一睜眼就發現自己回到了剛下令讓邢溫書七日之內趕回來的時候。 他可笑的人生又重來了一遍。 醒來后的謝安雙不想接受這個現實,自己去御花園里坐了很久。 當時正是寒冬,他又慣來穿得少,回去后就發了一場高燒。 也許是他不愿接受重生之事的想法太過強烈,在高燒醒來后他就徹底把重生的事情給遺忘了。 而如今,借著三個月前那次中毒的契機和這一次邢溫書替他擋下的那一箭,他松動的記憶全部回籠。 他是重生回來的,但這一世邢溫書的表現和上一世相差太多,那么就只有一個可能——邢溫書也是重生回來的,而且他記得所有的事情。 邢溫書迎著他平靜的視線,輕輕點了點頭:“對。那陛下想不想知道那場夢在大火之后的后續?” 謝安雙沒有回答,仍舊只是看著他。 邢溫書卻從他的視線中明白了他的意思,從院子里最后的一角光亮中站起身,走到謝安雙的身側,陪他一同在大片的陰影中坐下。 這也是他第一次沒有嘗試著將謝安雙從黑暗的角落拉到光下來,而是選擇陪著他,與他并肩坐在陰影下。 在三個月前得知謝安雙跟隨軍隊一同離開京城后,邢溫書就當機立斷去找了葉子和,向葉子和坦白他所知道的一切。 出于對四皇子的歉疚,謝安雙一直以來最信得過的人就是葉子和與葉子芹。在邢溫書坦白之后,葉子和也終于說出一直以來他所知道的與謝安雙有關的情況。 例如元貴一直以來對謝安雙的精神打壓,例如謝安雙始終認為自己是個罪人,又例如他一直都覺得自己本來就應該是被所有人拋棄的。 哪怕葉子和、葉子芹還有葉如對他表露過多少的關心,他都堅持認為自己是不會被任何人喜歡的。 也是直到這個時候,邢溫書才知道謝安雙的心結根本就不是當初皇子先帝遇害的事情,而是元貴對他的精神打壓束縛,是他已經被刻入骨子里的自卑。 再聯想到之前謝安雙毒發時的表現,也讓邢溫書愈發肯定他也是重生回來的,只是因為一些原因遺忘了前世的事情。 而這些原因,很有可能就是謝安雙認為前世的他到最后也因為皇位而拋棄了他。 他不想再體驗一次被拋棄的感覺,于是他選擇了遺忘。 他的小陛下是渴望愛的。 只是長期的被打壓使得他深陷自卑的漩渦,只敢躲在最不起眼最陰暗的地方,而不敢真正去奢求任何的愛。 所以當他對他的小陛下說出“喜歡”時,最先得到的卻是他強烈的抗拒。 長期蝸居在黑暗中的人對于驟然亮起的光,只會覺得刺眼。 于是這一次,邢溫書選擇站到謝安雙的身邊,陪他一起待在他最熟悉的環境當中。 謝安雙也是第一次在這種情況下與邢溫書并肩,猶豫了下還是往邢溫書身旁縮了縮,似是想湊近他身邊縈繞的那份淺淺清香。 邢溫書笑了下,避開他的傷口輕輕攬住他,開口說起方才挑起的話題:“在長安殿的那場大火之后,我被發動這場動亂的人迎上了皇位,登基的日子也被他們定在中秋?!?/br> 謝安雙的身體僵硬了一瞬。 他還記得,中秋時每年會舉辦他壽宴的日子。他真正的生辰是八月二十,但他從未過過生辰,對于這個便不是很在意,登基后就直接選了個湊近的中秋。 先帝的壽宴日卻舉辦了新帝的登基禮,想來那一世若延續下去,這也勢必會成為史書上的笑話。 謝安雙垂下眼睫,思緒被隱藏在一片漆黑之中。 不過這時他又感覺搭在他肩膀上的力道微微加重,旋即便是邢溫書感慨似的話:“不過其實那一日我并不開心?!?/br> 謝安雙側眸朝他的方向看去,只見他唇邊勾出抹苦澀的笑,回憶著繼續說:“那日宴席過后我偷偷溜出了寢殿,帶著你最愛喝的酒,還有原本想贈予你的生辰禮去到了御花園的荷塘邊。那是那時記憶里,我與陛下初次遇見的地方。 “我把準備給陛下的生辰禮燒給了陛下,也給陛下敬了一杯酒,只希望陛下來世……能做個自在快樂的小孩?!?/br> 自在快樂,簡簡單單的四個字卻戳中了謝安雙心底最隱秘的思緒。 他不由自主地泛起一陣酸澀,啞聲道:“在前世臨死前我就在想,如果有來生,我也好想知道被人珍視是什么樣的感覺??墒俏乙槐犙?,卻回到了從前?!?/br> 那個依舊被所有人厭棄的從前。 “我真的不想……再被拋棄一次了……” 他又想將自己縮成一團,卻在這時感受到手心握上來的溫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