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頁
就在她咬著嘴唇打算起身去拿澡豆的時候,門外有一婦人的聲音突然響起,說是來伺候她的。 祝清圓略微驚訝,請她進來。 來人是個年逾四十的婆子,風風火火眉眼笑開,一進來便道:“娘子真是好福氣,連沐個浴你家郎君都不放心!” 李行?他倒是貼心…… 被熱氣氤氳著的祝清圓往里縮了縮,粉頰微臊,還是回頂了一句:“他才不是我什么郎君呢?!?/br> 那婆子自稱朱氏,是這客棧的內當家。她見多識廣,一眼過去就明白這還是個小丫頭呢,不由收斂了幾分。 小娘子膩玉素頸、姿容萬千,一看便是嬌貴之女??扇缃駞s身處小縣,與百十男人同行,讓她好奇得緊。 “小娘子一行是要往哪兒去???” “京城?!?/br> 朱氏幫她往背上抹澡豆,打著圈,又問:“山高路遠的,怎么帶了這么多東西,可是成親的嫁妝?” 祝清圓心頭一緊,這婆子歪打正著還真猜中幾分。 她當然不能據實相告,隨口遮掩道:“我也不知箱子里是什么,郎君們是行鏢的。我上京只為探親,家中想著與他們一道走總歸安全些?!?/br> “我說呢……”朱氏在她背后嘀咕,“想來箱子里的東西不簡單,不然何故在這陵水縣落腳?!?/br> “陵水縣怎么了?”祝清圓問。 朱氏開始往她身上澆水,祝清圓支著耳朵才從這水聲淅瀝里聽清朱氏的聲音。 “陵水縣往西三十里便是天長郡,快馬只消半個時辰。那里酒樓多,驛館也大,不論找樂子還是備馬料都方便得多,向來自揚州入京的大商隊都是去那落腳?!?/br> 天長郡……天長…… 是了!前世離開揚州后,他們的第一個落腳點便是天長郡! 祝清圓驀地直起背,水聲嘩嘩,有些慌亂——如果這輩子和上一世不同,那她所謂的先知便全無用處,又該怎么安身立命,守好家財。 朱氏似乎察覺了她的不安,頓了頓安慰道:“不過你們身負貴重,在繁盛處的確怕惹人眼紅,我們陵水縣倒也安全?!?/br> 是這樣嗎?倒也不無道理。 如今她孤身難行,也只好先寬慰著自己。 朱氏是個八面玲瓏的,服侍過她更衣后,又速速安排了幾碟吃食上來。 扁食臥在湯中,澄澈如元寶,內里裹的是雪里蕻,香嫩爽口。 一碗下肚,渾身都熨帖了不少。 房內圍了三個火爐,烘得氈裘干軟,祝清圓窩在自己的白狐氅里,此等舒坦將方才的憂慮都驅散許多。 她望向房內唯一的那扇窗,又想起方才李行幫她關窗的樣子。 像祖父!關心人也要板著臉。 祝清圓撐著下巴想來想去,但他好像也沒祖父那么兇,這么說來,又有點像小芍假裝生氣了不理人的模樣。 不知為何腦袋里竟浮現出李行扎著婢女髻的樣子,祝清圓笑出聲,抱著狐裘在床上打滾。 可憐這小姑娘活了兩世都不知情為何物,對她好的人也不過兩個指頭就能數完。如今只能在迢迢前路中茍且偷安,不敢遐想他朝。 她興致上頭,蹬蹬蹬跑去找那朱氏要筆墨紙硯,因著過年的緣故,朱氏給她的都是各色紅紙,拿在手中喜氣洋洋的。 祝清圓筆尖舔墨,勾勒出小芍的同款雙丫髻,正在回憶李行的眉眼時,恰好聽見樓下傳來其他郎君同他說話的聲音。 于是她伸出手,悄悄把窗戶打開躲著看。 只見那人對著李行十分恭敬的模樣,在稟告什么,兩人身側燈籠悠悠,正巧能讓祝清圓看清李行的臉。 小姑娘偷著樂,趕忙依樣把李行的臉畫進了畫里,沒成想倒是個美人樣。只是難免惹人發笑。 果然,一個不小心,畫便從手中脫出,隨風從窗外飄了下去。 “呀!”祝清圓伸手去撈,什么也沒撈著,反倒驚動了底下的兩人。 見到兩位郎君紛紛抬頭,祝清圓心跳如鼓,毫不猶豫地縮回身子,“啪”地關窗。 而底下,裴纓眉毛一擰,登時便要上樓壓人,卻被李衎一把攔住。 “世子,萬一這小丫頭聽到了……” “我上去看看?!?/br> 裴纓啞然,看著他們那向來軍紀嚴明,寧肯錯殺也不放過的世子殿下,竟對一外人毫不設防。 她可是趙太傅家未過門的孫媳啊。 燈火晃蕩間,裴纓突然看見地上蓋著一張紅紙,仿佛是那小丫頭剛剛不甚掉落的。他彎腰拾將起來,展開一看,笑出短促的聲響。 只見灑金紅紙上印著冰雪美人,畫工細膩入神,但這五官,分明是他們家世子。 他算是明白了李衎剛剛的作為,這擺明了只是個不諳世事的小丫頭罷了。只是如此天真,不知她要如何在那風云詭譎的上京安身啊。 做完虧心事的祝清圓被李行的敲門聲一驚,立馬眼觀鼻鼻觀心地坐好。 “進?!?/br> “在做什么?” 一燈如豆,祝清圓端莊坐著,運筆拂紙,道:“閑來無趣,寫些桃符罷了?!?/br> 只見她手腕輕動,筆墨妍麗,寫的也是尋常閨閣女子喜愛的婉約詞句——春入華堂添喜色,花飛玉座有清香。 想來是沒有聽見他與裴纓的談話。 “早些歇息,明日還要繼續趕路?!闭Z畢他便轉身要離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