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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底還是難過的,祝清圓一個人靜靜坐了很久,直到肚子咕咕發出聲響,她才如夢初醒。 祝清圓憋了口氣,大聲道:“停車!” 馬夫猝不及防勒馬,她差點在車廂里翻倒過去。 剛坐定,她的馬車簾子便被史佰一把掀開:“祝小姐,怎么了?可是身子不適?” 電光火石之間,祝清圓猛然想起自己還未洗漱,趕忙抄起手邊的紈扇擋臉。暗暗皺眉,心道這史佰怎么這么不知禮數。 她軟言道:“勞煩史管家燒點熱水,我想洗漱?!?/br> “自然自然,還請姑娘稍等片刻?!?/br> 不過為人還是挺客氣的,祝清圓心想。 比起上一世,那錢婆子每日陰陽怪氣的臉色,祝清圓倒是慶幸起來——好在這次錢婆子病了,且據郎中說這病易傳染,于是趙家人便將她單獨安置在了一輛馬車上,免去了祝清圓和這唯一一個女眷的接觸。 男人手腳快,不過半盞茶的功夫,史佰便端了熱水回來。 只是,她往日慣用的芙蓉雙雀銅盆變成了隨處可見的木盆,盆上撣了一條葛巾,素白素白的,看上去就像祝府平常用來擦案幾的布。旁邊還放了段隨手摘下的柳條。 這……祝清圓輕輕拈起柳條,滿臉不解:送別?懷鄉? ??!今日歲除,難不成這是他們上京的習俗。 祝清圓環顧車內,小芍并未給她準備花瓶,她思來想去,終于默默撩開了車窗的簾幔。 史佰守在宅眷車的前頭,等著取回水盆,誰知他不僅什么動靜都沒等著,反倒看見一雙纖纖素手伸出馬車,將用來滌齒的柳條插進了窗側的縫隙。 嫩芽搖擺,一如他的茫然。 這一切都落入了在最前頭的李行眼中,他下馬走來,拍了拍史佰的肩,示意其退下。 這要如何洗漱?祝清圓正扭頭與那簡陋的木盆面面相覷。 上一世趙家對她的欺辱大都在言語,雖然也常有體罰,但吃穿用度上并未克扣。如今小芍和錢婆子都不在,祝清圓第一次犯了無人服侍的難。 “水還熱嗎?” 是李行的聲音! 祝清圓眼睛一亮,比起史佰,她倒覺得與這位郎君更親厚些,不自覺帶了幾分坦誠。 她伸出指頭蘸了蘸水,委屈道:“已經涼了?!?/br> “那我給你換一盆?!崩钚械攘似?,才抬手掀開她的車簾。 只見小姑娘一直用紈扇擋著臉,端正乖巧地坐在軟墊上。 “等一下!”祝清圓叫住轉身要走的李行,終于還是期期艾艾將自己的要求說出了口,“能不能……換一個好點的盆和面巾???小芍應該都備下了?!?/br> “好?!睕]想到男人答應得很干脆,甚至問,“還要什么?” 聞言,祝清圓身子挺得更直了,喜悅之情溢于言詞:“熱水最好倒入銅盆里,表面冒氣,外壁不燙手時溫度最佳。面巾要兩塊,一塊云素,一塊霞錦,霞錦最好用沉香撩過。再要一杯漱口的濃茶和口檀丸?!?/br> 她頓了頓,思索片刻:“在外從簡,就這些吧?!?/br> 李衎面不改色,端著那盆終于徹底涼透的水,旋身下馬車。然后對車外一眾瞠目結舌的下屬道:“照做?!?/br> 外頭很快傳來響動,傳話的、燒火的、卸車的、尋物的,一時竟有些熱鬧。 這時,一個懷抱長刀靠著馬的小郎君突然直身,將刀一把放下,去專存吃食的那輛車上搜尋起來。 正是那日將小芍撞倒的那位小郎君,名喚長易。 他臨走前,不知為何就答應了小芍幫忙照看她家小姐的活兒。小丫頭嘰里咕嚕一大堆,他本以為自己一句囑咐也沒記住,但方才看著人群走來走去,小丫頭的聲音突然就在自己腦海中響起來:我們家姑娘脾胃不好,早膳一定得用,但不可油膩辛冷,不可干噎咸苦,必得是現煮的溫熱之物…… 他們干糧帶得不多,畢竟下一個落腳點今日未時就能到。一夜一早,上百郎君將口糧吃了個干凈,如今只剩下點硬梆梆的爐餅和一捧青小豆。 “就這些了?”長易皺眉喃喃,而后突然想起什么般,抬手想啟開后一輛車上的寶箱。 可突然一把刀架在了他胸前,帶著凌冽的罡風,將長易嚇了一跳。 長易后仰竦立,看清來人,小聲道:“裴統領……” 被喚作裴統領的年輕郎君擰著劍眉,靠近他諱莫如深道:“箱底乃餉?!?/br> 餉。 僅一個字就令長易渾身一激靈,他看看箱子,又看看遠處的李行,忽然間醍醐灌頂,明白了他們這一路的奇詭行為。 他不再說話,默默將僅剩的那袋青小豆拿走。 而這位裴統領也重新懶洋洋地倚回車攔廂上,想了想,指尖拾起一枚石子,朝李行那倏地射去。 李行抬手接住那枚擦耳而過的石子,皺了皺眉,朝裴纓處走去。 “何事?!?/br> 這冷淡的,連個起伏的疑調都不給,裴纓一時啞然。 “方才長易要動箱子,被我攔住,我便把原委告訴了他?!?/br> 李行頷首:“無妨?!?/br> 了解過后李行轉身離開,直走了一丈遠,他突然想起什么,揚手一拋,一直握在手中的那枚石子精準地從裴纓衣領處掉落進中衣,最后卡在他腰間。 懶散郎君登時起跳,怒發沖冠,氣急敗壞地吼道:“李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