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嬌權臣籠中雀 第19節
風急馬蹄輕,不到一盞茶的功夫,便到了半夏與她描述過的地方。 車夫得了銀錢先行離去,而折枝略微尋了一陣,終于在北巷深處,尋到了先生的住所。 許是因著遠離了鬧市的緣故,宅子跟前倒還算清凈。 只一扇半新不舊的桐木門緊閉著,隔絕了院內的情形。 折枝抬手,輕叩了叩門上懸著的黃銅門環。 清脆的聲響在這深巷里一圈圈蕩開去,令折枝升起幾分近鄉情怯的惴惴來。 為了不被府里的人察覺,她并未遣人提前遞口信來。 如今自顧自地到了先生門前,也不知會不會唐突了。 正胡亂想著,隨著‘吱呀’一聲輕響,木門緩緩打開。 一名云青色長衫的男子長身立于門內。 鳳眼修眉,溫其如玉。 容貌是恰到好處的清雋,不似謝鈺那般清絕至如冰雪般霜冷銳利,只如炎夏時蒼翠挺拔的茂林修竹,安靜寧和,令人心生親近。 折枝愣愣立在原地,久別重逢的喜悅一齊涌上心頭,往眼角帶出幾分淚意。 而蕭霽只是立在門內,視線并不僭越地落在她的幕離邊緣,并不過于探究,只溫聲問她:“姑娘可是要尋這間宅子的舊主?” 折枝一愣,很快明白過來,忙抬手將戴著的幕離摘下,開口時,語聲里已帶了幾分哽咽:“先生,我是折枝?!?/br> 蕭霽聽到這個名字,也是微微一訝,良久才將視線落在她的面上。 確是認不出來了。 不知何時,記憶中抱著他的袍袖,哭得小臉都皺到一處的小團子,如已長成這般姿容姝麗的少女。 錦裙烏發,雪膚明眸。 似一支初開的芍藥,亭亭立在舊巷中。妍麗得令人不敢多看。 蕭霽于心底輕輕嘆了一聲光陰荏苒,展眉問她:“從荊縣喬遷到盛京城,過得可還算習慣?” 折枝鼻尖一酸,壓抑許久的委屈仿佛找到了決堤的口子,剎那間傾瀉而出。 她低眉搖頭:“盛京城的冬天總是下雪,最冷的時候,風刮在臉上刀子一樣生疼。達官貴人們說話也總是高深莫測的,喜怒都隔著一層。令人總是擔驚忍怕?!?/br> “我想回荊縣里去?!?/br> 回到那座四季如春的臨水小城。 每日醒來要見到的,不是那喜怒無常的權臣,而是門外挎著籃子走過的和氣阿婆。 籃里裝得都是新做好的米糕,香軟可口,才幾個銅子便能買上一塊。是百姓也能買得起的,膾炙人口的小食。 折枝這般想著,深埋在心底的難過也隨著這些記憶層層泛起,杏花眸里的水光愈來愈濃,漸漸凝結成珠。 蕭霽沒曾想一句話卻引發出她如此多的傷心事,眼看著小姑娘又要掉淚,微微嘆了口氣,將木門敞開,“這些年大抵發生了許多事。坐下慢慢說罷?!?/br> 折枝知道自己早已過了抱著先生袖口落淚的年紀了。 也知道長久地立在先生門前,讓旁人看見了,容易生出閑話。 遂輕輕點頭,跟著蕭霽往門內行去。 半舊的桐木門掩上,蕭霽并未帶她往上房中走,而是將她領到了后院中。 雖說是剛經歷一場喬遷,但院落內打掃得很是干凈。一棵枝繁葉茂的梧桐立在院角,于四面燦然的日色中,投下一片濃陰,庇住擱置在樹下的青石桌椅不被日光烤得發燙。 蕭霽領折枝往青石小凳上坐了,自己則去了西側的廚房,再回來時,帶了新沏好的熱茶與一只八寶攢盒。 茶是新沏的,杯子也是最尋常的白瓷杯,至于攢盒里,裝得則是蜜餞與干果等常見的待客吃食。 蕭霽燙了杯子,徐徐往白瓷杯里斟茶:“我尋常不大用甜食,屋里便沒備牛乳與點心?!彼行o奈地笑了笑:“如今想來,確實是準備不周了。等明日得閑,還是得去街面上置辦一些?!?/br> 牛乳與點心,都是她年幼的時候最離不開的東西,未曾想,先生如今還記得。 折枝鼻尖有些發酸,忙輕輕搖頭掩飾過去,又接過茶盞小小抿了一口:“這樣便很好了。折枝來盛京城里,也早已經養成了喝茶的習慣?!?/br> 她略停了一停,低聲補充道:“折枝也已過了愛吃糕點的年紀了。先生不要為此多做奔波?!?/br> 話音落下,蕭霽沏茶的動作略微一停,輕輕抬眸看向她。 記憶里無憂無慮的小姑娘,不知何時,也學會了這般察言觀色,小心翼翼地說話。 他無聲嘆了口氣,遞過一方干凈的帕子,柔聲道:“這里沒有旁人?!?/br> 折枝一愣,忍了許久的淚終于墜下,在雪白的帕子上暈出一小圈水跡。 她哽咽著開口,斷斷續續地說了起來。 從十歲離開荊縣起,一直說到十六歲與先生重逢。 雖刻意隱去了相府那場變故,可在他人屋檐下討生活,其中艱難晦澀,自不必多言。 “我原以為——” 折枝說至此驟然停住,帶露的長睫輕輕垂落,終究沒有繼續說下去。 她原本以為,只要如曾經田嬤嬤所言,熬到嫁人了便好。 可從被送上相府迎親的小轎起,命運便已發生不可挽回的偏移。 她已無法去走尋常女子的路了。 大抵這一生,都不能如尋常女子那般,堂堂正正,十里紅妝的嫁出去了。 而蕭霽一直安靜地聽著,并未出言打斷。 直至折枝漸漸平靜下來,捧著手里已溫涼的茶,將眼睫垂得低低的,輕聲轉開了話茬:“那先生呢?先生這些年,一直留在荊縣里嗎?” 蕭霽搖頭:“自你入京后不久,我便也離開了荊縣。原本,是想著進京的?!?/br> 折枝一愣,抬眼看向他。 -完- 第18章 ◎折枝的身子抵在衣櫥堅硬的雕花上,疼得眼角都滲出了一點淚意?!?/br> 蕭霽輕聲解答了她的疑惑:“那時我在古琴上的造詣已停步多年,苦無進益。便也動過進入宮廷,與最好的樂師切磋的念頭。我也曾因此托人遞了親手撰寫的樂譜向樂府令自薦。卻一直不曾收到回信?!?/br> “可若再留在荊縣中,亦是徒勞。于是我便順水而下,一路游山歷水,無有定處?!?/br> “直至數年后,我才漸漸明白。音律從無貴賤之分。天下音律,本就不止于宮廷中的大雅之音?!?/br> 折枝的杏花眸里流轉過一縷迷蒙:“那先生為何……” 蕭霽抬唇一笑,無奈開口:“正當我參透此事的時候,樂府令卻不知從何處看見了我多年前留下的樂譜。也因此召我入宮為樂師。違官令,便要流刑千里?!?/br> 雖先生的語調平和,但這般淡淡說來,仍是令人悵然。 折枝也輕輕嘆了口氣。 大抵命運便是如此,差之毫厘,謬以千里。 陰差陽錯,令人唏噓。 “不知你是否聽過一句古語?!笔掛V往杯中添了些熱水,溫聲道:“人生不如意之事十之八九?!?/br> 自然是聽過的,如今聽來,更覺悲涼。 折枝低眉,杏花眸里滿是碎光。 蕭霽看著她,復又溫聲道:“可這古語里,還有不常被人提起的后半句?!?/br> “常想一二,不思八/九?!?/br> 折枝一愣,緩緩抬起眼來,杏花眸里漸漸涌上一層亮色。 她輕輕點頭:“先生說的是——至于那其余八/九,只要事情還沒走到絕路上,總會有法子轉圜的?!?/br> 蕭霽見她不再那般郁郁寡歡,也輕輕展眉道:“你能如此想便好?!?/br> 院內的氣氛也隨之舒緩,悠悠蕩蕩,似又回到了少年時。 兩人皆是久別重逢,要說的話自也分外多些,等回過神來的時候,已是日上中天,將近午膳的時辰了。 折枝慌忙自青石凳上站起身來:“折枝是背著家人出來的,在外頭久了恐被發覺,如今得回去了?!?/br> 她說著,又想起了什么,略微遲疑一下,從袖袋里取出那張琴譜雙手遞過去:“不知先生可否替我看看這張樂譜有何不妥之處?” 蕭霽接過,展開宣紙略看了稍頃,眉眼間漸漸浮出幾分訝異之色:“這張琴譜,你是從何處得來?” 折枝心下驟然一驚,指尖不自覺地緊緊攥住了袖緣。 話到了唇邊,卻不知該如何說起。 蕭霽看出她的為難,便沒有追問其中隱情,只是徑自說了下去:“琴譜上記載的,是一首精妙的雅樂,應當是出自音律大家之手?!?/br> 折枝握住袖緣的指尖愈發收緊,將緞面上繡著的纏枝花都揉得發皺。 而蕭霽沉吟片刻,又緩聲道:“其中曲調柔婉,曲意旖旎,應當是出自女子之手。其余的,暫且看不出什么,興許一試之下,能有其余見解?!?/br> 他這般說著,又對折枝溫聲道:“你且等上一等,我去房中取古琴過來?!?/br> “至多一炷香的光景便好?!?/br> “先生——”折枝面色煞白,慌忙攔住了他。 她應當想到的,先生愛音律如命,得到這樣一首雅樂,定會忍不住彈奏。 可這首曲子,這首曲子—— 折枝無法,只得壓低了嗓音顫聲道:“先生可曾聽說過‘玉樓錦’?” 蕭霽停步,亦有些訝然,半晌終于將視線落回樂譜上,沉吟道:“這首曲子早年前朝覆滅時便已失傳,我也只聽過曲名罷了?!?/br> “既然先生不知,那帝京城里恐怕也無人知曉?!闭壑@了口氣,輕輕抬手:“先生將這琴譜留在身邊恐惹禍端。還是由折枝藏在深閨里為好?!?/br> 蕭霽抬眸,見折枝眸底盡是憂色,自也明白此事對她而言很是要緊。 于是,只默了一默,便又輕聲道:“一首曲子流傳于世,必然是有跡可循。只是需要些時日罷了。我素有分寸,不會為自己惹來禍端?!?/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