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嬌權臣籠中雀 第2節
折枝屏息等了一陣,終于等到眾人跟著兩名侍衛去胡同里搜身,連背影都消失在目力可及之處。 桑折枝再不遲疑,將步搖藏在袖間,迅速下了小轎。 嫁衣繁復,云肩沉重,退紅色描金羅裙逶迤及地,令她舉步維艱。 折枝伸手挽起了裙裾,這才勉強能小跑幾步,往繁華處逃去。 方行至巷口,還未來得及往朱雀長街上撇上一眼,卻聽見一陣腳步聲混著人聲響起。 “這轎子怎么輕了許多?” “人呢?桑府大姑娘呢?” “快去找!她跑不遠!” 桑折枝心如擂鼓,又往長街上跑了幾步,卻見四面空蕩,沒有半點可以藏身的地方。 她遲疑片刻,一咬唇,索性回轉過身來,三步并作兩步小跑至那頂官轎跟前,素手掀起轎簾,也顧不上看里頭的場景,只一低頭便團身進去。 轎子寬敞,卻還不到可容人站立的地步,折枝不得不半跪在微寒的轎底上,顫顫抬眼,去看轎子里的情形。 轎簾垂落,轎內的光線不甚分明。唯獨眼前男子一身深藍色緞面官服熠熠有光,其上以金銀絲線交錯盤繡著云海滔天,鶴唳九霄。 桑折枝一愣,隱約猜到了此人的身份。旋即指尖一顫,藏在袖間握著步搖的手指驟然收緊了幾分。 她的腦中走馬燈般閃過市井間有關于他的可怖傳言。一時間只覺得脊背發寒,半晌沒敢動作。 轎內的男子卻似并不在意她的闖入。仍舊是高居上首,不急不緩地調開玉碗中的徽墨,以工筆稍點,輕盈勾勒出仕女圖上美人如云似緞的烏發。 仿佛生來便是這般優雅從容。 轎底鋪了一層波斯軟毯,桑折枝跪在其上,并不難捱??擅棵肯氲?,自己眼前之人的身份,便覺得一陣寒意順著膝蓋直往上涌。 也不知僵持了多久,直至上頭傳來輕微一道擱筆聲,將折枝驚得抬起眼來。 直至此刻,桑折枝終于看清了他的容貌。 鳳眼薄唇,眉如剔羽,通身氣度貴雅沉凜,似靜水沉玉,無暇溫潤。 與想象之中截然不同。 ——這位傳言中能止小兒夜啼的佞臣,難道不該是生了一副猙獰的夜叉貌? 桑折枝有一瞬的愕然,袖中握著步搖的手也下意識地松了一松。 正不知如何是好之時,一陣急促的腳步聲響起,由遠及近。大抵是送親隊伍沿著街面尋了一圈,實在尋不見人,這才硬著頭皮回到了謝鈺的官轎前,躊躇著如何開口。 最終,轎外之人遲疑著出聲,嗓音發顫:“敢……敢問謝大人可看見了我們相府的逃妾?” 折枝面色驟白,緊咬著唇瓣不敢發出聲響,只抬首望向上首的男子,一雙波光瀲滟的杏花眸里滿是哀求之色。 她仍跪在他身前,一張小臉上并未流露出多少驚惶姿態,那雙藏在寬袖里的柔荑,卻顫抖得近乎握不住步搖。 這位權臣不似一位有善心的主,愿意隨手搭救陌生女子已是大幸。若是知道了自己便是那位占了他身份十數年的桑家女,還會容她躲在轎中嗎? 是會趕她出去,抑或是落井下石,以報這些年的骨rou分離之仇。 正當她慌亂揣測之時,上首的男子卻只是淡看了她一眼,繼而重新提筆,沾了些新墨,略改了改仕女圖上的美人輪廓。 隨著一道工筆沉入筆洗的低微聲響,謝鈺垂手,抬起了她的下頜。 指尖的觸感溫軟。 少女的肌膚瑩白如玉,雪腮上透著微微的珊瑚粉,鮮潔的像一枝帶露的芍藥。尤其是一雙杏花眸秋池瀲滟,求起人來含煙籠霧,分外動人。 謝鈺的目光落在她的面上,如精心描摹一張美人圖般寸寸移過,將眼前這張嬌艷面孔,與夢境中的嬌顏重疊,漸漸合為一人。 而夢中被她以金簪刺過的心口,似又開始隱隱作痛。 他的目光順著小姑娘抱著他袍角的柔荑往下,如愿自她的廣袖間看見了隱隱透出的一點華光。 一支尾端尖利的鎏金步搖,并非夢中金簪。 而此刻,外頭的人遲遲沒有得到答復,眼見著就要誤了吉時,也只得大著膽子,顫聲將原話重復了一遍。 “敢……敢問謝大人可看見了我們相府的逃妾?” 謝鈺抬目,對上她哀求的視線,再開口時語聲淡漠。 “見著了?!?/br> -完- 第2章 ◎“哥哥救我”◎ 語聲落下,折枝柔白的小臉上徹底褪盡了血色。 方才的百般躊躇如今都熄了,心中只余下嫁到相府后的凄涼下場。 慌亂中,折枝松開了握著步搖的指尖,雙手握住他的袍角低聲哀求—— “哥哥救我?!?/br> 這過于特殊的稱呼脫口,折枝便覺出是情急之下說錯了話,瑟瑟抬眸去看謝鈺面上的神情。 生怕因此牽動了他這十幾年來離散在外的怒火。 謝鈺面上未見怒容,只抵著她下頜的長指略微一頓,繼而緩緩往下,落在她的頸上,微涼的指尖若有似無地撫過她的咽喉。 “誰是你哥哥?”語聲溫柔,隱帶笑意。 那雙漆眸里,卻無半分笑影。 桑折枝握著謝鈺袍角的手指輕顫了一顫,卻又很快收緊。 再開口時,語聲中已帶了哽咽。 “謝……謝大人,求您搭救我這一次。折枝必當結草銜環報答您?!?/br> “求人的時候,這般許諾的可太多了?!敝x鈺淡看著跪在他身前的少女,指尖輕點在她纖細如花枝的頸上,語聲淡漠:“只是最后能做到的卻少。往往還有人恩將仇報?!?/br> 話音落下,倏覺指尖一燙。卻是小姑娘那雙杏花眸里的水霧終于凝結成珠,連串墜下。 謝鈺皺眉,收回了手。 廣袖隨之拂過小姑娘的臂彎,被她緊緊握住,更多的淚水從那雙杏花眸里接連而落。 “大人,求您……”她再次開口哀求,淚水珠串般墜下,落入他深藍色的官服袖口,轉瞬消弭不見。 謝鈺垂目望了眼官袍袖口上被淚水濡濕的云雷紋,薄唇緊抿,似有不悅。 轎內氣氛僵持,滴水成冰。轎外的人眼見著迎親的時辰一點一滴無聲過去,更是心急如焚。 終于有人忍不住,噗通一聲跪在轎簾前,磕頭道:“謝大人,您,您開開恩。要是誤了迎親的時辰,奴才們多少命都賠不起啊——” 謝鈺有些厭煩,再開口時語聲冰冷:“回去稟報你們左相,人,我留下了?!?/br> 轎外的人一驚,慌亂道:“可,可是……” 謝鈺懶于多言,只伸指隨意叩了叩轎內小幾,官轎便被人重新抬起,穩穩當當地往前走去。 官轎走了一陣,外頭的喧鬧聲重新響起,大抵是到了人流如梭的朱雀長街上。 最初的愕然與劫后余生的慶幸被這份熱鬧一沖,也漸漸散去。折枝這才似回到了人間,含淚止住了泣音,俯身與他道謝。 那雙鴉青長睫隨之垂落,掩住了眸底的慌亂。 她不知謝鈺這是要去哪,也吃不準他那句‘留下了’究竟是個什么意思。 思慮再三后,折枝遲疑著自袖袋里取出一方繡帕遞了過去,目光落在他的袍袖上,語聲低微,猶帶哽咽:“大人若不嫌棄可先用著。待回去了,再送到浣衣房洗過?!?/br> 謝鈺沒接她的帕子,只略一抬手,將袖口展開在她的手心里。 深藍色的袍袖上猶有淚痕,卻已浸透了金絲,滲進了緞面里。 折枝輕輕一愣,旋即垂首,乖順地將上頭的水跡輕掖了掖,直至淺淡到看不出區別,這才抬眸望向他。 謝鈺卻早已收回了眸光,恢復了初見時的疏離。此刻正重新執筆添墨,去繪那張未完成的仕女圖。 折枝略微直起身來,往他跟前的烏木小幾上望去。 謝鈺筆下的仕女圖已近完成。紙上美人云鬢蓬松,身姿曼妙,卻唯獨一張秀臉未著點墨,空白一片。 而此刻他調了些明黃色彩,卻不曾繪上五官,反倒是在美人的云鬢上又添了一支金簪。 折枝靜靜看了一陣,愈看愈覺得有些奇怪。仕女圖上纖毫畢現,便連美人云肩上的細小流蘇都清晰可見,卻唯獨避開容貌不畫。令人不得不對畫中的女子的身份有了諸多揣測。 是養在深閨,性子清傲不愛入畫的貴女? 是高居廟堂,常人不可窺視的金枝玉葉? 亦或是一位……有夫之婦? 折枝正胡亂想著,上首卻傳來謝鈺帶笑的語聲:“一直看著,是覺得眼熟嗎?” 折枝略微一驚,以為自己的心思被他窺破,面上有剎那的慌亂。 生怕因無意間窺見什么秘密引來殺身之禍,折枝忙低下眼不敢再看:“不……不眼熟?!?/br> 謝鈺笑了一聲,隨意轉過手中的工筆,以末端輕點上美人發上的金簪:“那這支金簪呢?可有印象?” 折枝無端覺得危險,立時便一口咬定道:“沒有印象?!?/br> 謝鈺的語氣淡了幾分:“都未曾仔細看過,便說沒有印象。是不是敷衍了些?” 折枝一驚,生怕自己惹怒了眼前這位喜怒無常的權臣。忙抬起眼來,認認真真地往金簪上看去。 仕女圖上的金簪并非是尋常樣式,而是巧妙地以金簪為枝,鑲了珍珠與紅玉制成纏枝花模樣。 最初看的時候,折枝也只道是一支模樣別致些的簪子,但這次細細看去,卻越看越是心驚。 一直過了好半晌,折枝才敢斟酌著低聲開口—— “這支簪子用料華貴。用作主枝的金簪是赤金打制而成。其外環繞的緋色蓮瓣從光澤來看,似非常見的紅玉髓、紅瑪瑙等物雕成,反倒是極為昂貴與罕見的紅珊瑚精雕而成?!?/br> 折枝的聲音低了下去,尾音隱隱有些發顫:“赤金暫且不論。光論珊瑚——盛京城中原本不產這個物件。尋常人能見著的不過是些殘片,且色彩斑駁暗淡。像這般鮮艷似血,且能夠打制成首飾的,多是……貢物?!?/br> 最后兩個字落下,折枝的心跳得宛如擂鼓,忙低垂下臉,低聲解釋:“這不是尋常貴女能夠用得起的東西。折枝并未見過?!?/br> 轎內靜謐了一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