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靜默之后,她忽然避開視線,淺笑著問了句:“暮色已深,新國初立,王上如此空閑,可是……還要留宿?!?/br> 聽懂她語意里的刻意的自輕,提耶心下一沉,正想要出言緩和,殿外匆匆過來個侍從,隔了簾子報說:“阿史那公主的儀仗被舊王殘部圍在了城外?!?/br> 這是兩國邦交的急務,又事涉突厥內部幾十年的族群沖突,若是被闊延孜汗幾個忠心的舊將得了逞,怕是與突厥輕則斷交,重則會再起邊釁了。 “你早些歇了?!苯淮赀@一句,提耶也無暇再多陪,轉身便出了殿門。 等他走遠了,江小蠻收拾起心緒,隨意吃了兩口菜蔬,就在暮色中沿著殿內四處走動了起來??墒菬o論她行至何處,總有宮人遠近跟著,看樣子是得了嚴令務必要看住了她。 一連數日皆是如此,直到五日后,蘇比從外頭欣喜地帶回了平叛的捷報,也將病愈的韶光等人一并帶了過來。 在江小蠻幾乎以命相迫的嚴詞開解下,韶光才終是松了口,應下了去城外安身之事。幾個人一一同她拜別,江小蠻又單獨留了醫女羊環,兩個說了會兒話,才譴人整了箱籠一同出了城去。 等人都離開后,她思慮重重得倚在院里的水池邊,連蘇比的靠近都未曾額發現。 “主上一大早就回宮了呢,聽說是騎快馬趕回的,把阿史那公主和隨行眾人都丟在了后頭?!辈贿^是數日的相觸,蘇比就徹底喜歡上了江小蠻溫和良善的性子,說話間也是愈發沒了分寸,“只是又被幾位大人攔了,也不知何時過來呢?!?/br> 短短數日,天氣就和暖了許多,江小蠻被她刻意討好的俏皮話逗得心思也暖了三分,只是照例笑笑,又隨口應和了兩句。 整整一個中午,蘇比都不停朝殿外觀望查看,午時剛過,沒等來想等的人,倒是遠遠瞧見大公主薩妲領了人朝此處過來了。 蘇比略略知道些兩人的糾葛,此刻就顯得頗是慌亂,然而江小蠻卻端坐了,安撫著朝她道:“無妨,你去倒杯羊乳茶來吧?!?/br> 然而還未等羊乳茶奉上,薩妲便斥退了包括蘇比在內的一眾侍從,還喝令手下將殿內諸人都看管起來。 “小蠻,你如今不明不白留在王廷,王兄也未給你名分,難道見了旁的貴人也不懂行禮的嗎?!” 江小蠻面容平靜,倒是起身像從前一樣走到她跟前,開口陳述道:“月娘,上一回有些事未及說清了……”她將三年來的實情一一相告,最后看著她的眼睛說:“阿兄欠你的,我來還?!?/br> 聽完這一切后,薩妲先是震驚繼而轉作更深重的嫉恨,她忽然拉上江小蠻的手,按著她坐到了妝臺前。 “王兄不該為了你,失了與阿史那汗的約定?!彼L指纖秀卻有力,夾著江小蠻的臉朝鏡中逼視,無意中窺見妝案邊的一些金墜子,哼笑了聲嗤道:“來,我為你添些顏色?!?/br> 說罷,竟是撿起兩個鎏金的玉石墜子,不由分說地就朝她耳垂上扎去。 江小蠻從小怕疼,許皇后還在時也就錯過了女孩兒家打耳洞的時節,后來去了觀里也就一直沒有去扎。 玉石墜子磨得并不尖銳,這第一下戳下去,江小蠻沒有防備,痛呼了聲,饒是壓了聲線,還是頗為清楚,外頭便傳來蘇比的吵鬧聲。 原本涼國女子扎耳洞,不僅要事先抹上些止疼的洋金花或是曼陀羅的漿液,而后用打磨得極為鋒利尖銳的一線銀針瞬間穿透,過了后再一日日用愈漸加粗的銀飾一點點撐開洞眼,遇著手藝好的女師傅,也算不得多少疼痛。 然而薩妲手里的,卻是比銀針粗了數圈的飾物,方才那一下,已然是鮮血淋漓,幾乎是戳下了片rou去。 看著鏡中人瞬間扭曲的病弱眉眼,薩妲怔了下,另一只耳墜子卻是遲遲未與她穿戴上去。 就在她愣神間,鎏金玉墜卻被江小蠻劈手奪了過去,只見她忍了痛學著方才的手法,抬手猛地就朝自己另一只左耳垂邊按了進去,而后起身平復了下氣息,強硬道:“月娘,帶我去見一回他?!?/br> . 等江小蠻在那處幽深潮濕的地牢里,見到馮策的時候,她有些認不出這個形容詭異的匍匐在地上的男人。 聽見鐵門開闔的聲音后,披散了頭發的男人明顯瑟縮了下,竟下意識地撐著身子朝后退了些。昔日如竹菊一般的眸子,此刻只剩下兩個空蕩蕩的血洞。 薩妲撿了張干凈椅子坐了,饒有興致地瞧著兩人。她不說話,地上人也不說話,而江小蠻只是震驚地望著他,甚至有些不愿去相認。 馮策的雙眼明顯是被人挖走了,血痂覆蓋凸起,也不知是經受了多大的苦痛。周身的衣服倒還算是齊整干凈的,只是一細看,便能發現那手腳皆是軟趴趴得垂落著,分明是叫人徹底挑斷了經脈! 眼淚終是克制不住得落了下來,從小伴著大的人,便真是十惡不赦的罪人,被人糟踐成這般生不如死的模樣,任誰都是看不得的。 江小蠻只覺自己寸心如狂,絞成了混沌一團的泥濘,小心地在他面前蹲下身,試探著想要去按一按他的手,希冀著只是自己的幻覺。 地上人本能得瑟縮后,身后響起薩妲微涼的話音:“策哥哥,莫怕,你一定猜不到是誰來瞧你了……小蠻,現下還是要替你兄長還債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