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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人的時候,他還是習慣日中一食的。概因午膳是一日中為主的,桌上倒有油炒青菜同水撈白菜兩道,而提耶碗里頭,是小山似得一大碗手搟面,蔥花香油丁點未放,瞧著就不像是人能吃的下的。 江小蠻端坐馬扎上,緊張間想要去褪左腕上的兩只蓮花紋銀鐲子,可鐲子太小,不凃香胰的話,怎么也褪不出來,竟卡在了她手掌最寬處。 這是昨夜在瑤華宮蓮貴妃給的,是先皇后在世時就為她備好的及笄禮,雖是足銀打的不大值錢,上頭卻有江都王崔家的族徽名號。南邊的規矩,左腕銀右腕玉,她身上留著江南第一望族的血,依然恪守著及笄后帶銀飾的久遠習俗。 銀鐲是一對,江小蠻摩挲著其上精湛的蓮花浮雕,本是想褪下把握分散些心神,不想卻是卡在手掌處,不上不下,連重帶回去都不能了。 左手五指就這么被攏在一處,青蔥細嫩卻又五指白胖,隔了煙火氣,瞧起來竟有些肖似初生豬仔的蹄足,難免有些可笑。 “除了他們,還有我們……” 聲音太小,提耶撥了兩口面,隨口“嗯”了聲。他吃飯的樣子極是優雅專心,筷子伸向青菜碟,碧玉色的眸子詢問地看了眼她。 灶眼前的女孩兒頓覺身上額角熱的很,將左手一遮,她抱膝垂眸,大聲道: “禮部擬的冊駙馬詔,快的話午時就來了?!?/br> 夾青菜的手臨空停住,佛戒飯食不可分心,那只手很快將兩片青菜夾入面碗。 他沒有回答,也沒有瞧她。 只是依然徐徐動著筷子,慢條斯理地將一碗手搟面吃了干凈。 就是這半碗面的功夫,江小蠻捂著左手,縮在灶眼前,呼吸都不順起來。 他是惱了吧?不知道等下又會說些什么來推拒她,是依舊循循善誘地說理,還是疾言厲色?她還從未見過他動怒的模樣呢,可是這回,大概要徹底撕破天了吧。 天知道,她是怎么熬過這半碗面的功夫的。 隔著斑駁掉漆的小桌,古舊余溫的灶臺,提耶放下碗筷,瞧向灶眼前的人。 女孩兒本就身形嬌小,此刻捂著手垂了頭蹲坐在小馬扎上,從他的角度,便是小小一團,瞧著有些可憐,半分也沒有公主的氣派。 他心下已有了計較,推開凳子,轉身朝墻邊去了。 “你就這般不愿娶我嘛?!”她以為他會一言不發地離去,終歸是把一路上的患得患失盡數潑灑了出來,她音調發顫,尾音處已是掩飾不住的哭腔。 果然如此,從小到大,只要她真心喜歡,真心想要的,總是有各種緣由,讓她永遠了得不到。 她發了狠地去扯那對銀鐲子,眼眶紅紅的,卻不愿再發出一點聲響。 “天子諭旨,公主厚愛?!笔直程幒龅拇钌蠝責嶂腹?,熟悉的淡淡藥草味靠得極近,“貧僧實在惶恐?!?/br> 說著惶恐,他卻是語調和緩,面色淡然。就在江小蠻難受著,以為他又要說些高深陳舊的佛理來勸慰自己時,提耶翻掌溫柔地握在她腕子上。 從另一只手拿著的瓷瓶里,倒出了些油狀的事物來,拉過她被困住的左手五指,細致地沿著手鐲的縫隙揉進去。 原來他早就瞧見了,方才起身離開是去墻側的壁柜中取香油了。 手掌外側的皮膚已經被鐲子磨開了,提耶放輕了動作,試了好幾次,見鐲子松動了,一推一拉間。蓮花紋的對鐲,一只被推回了腕子上,一只落在了他掌心。 取完卡住的鐲子,他捏著那只磨破皮的小手翻看兩下,忽的開口說了句: “等禮部擬的諭令來了,臣會接旨?!?/br> 這一句話聲音不大,分量極重,如一道炸雷劈在江小蠻耳邊。她當即抬起頭,指尖毫不猶疑地勾住將去的大手,睜圓了杏眸,直看進男人眼底。 提耶也在看她。 對面相望,他的瞳仁清晰耀目,近處這么瞧著,同他冷峻剛毅的面容不同,他的瞳仁是灰褐摻翡翠的色調,分明是美到無法形容的冷色調,卻絲毫不顯涼薄無情。 總體上來說,若他肯多笑笑,那是那種偏風流強勢的容貌。 被這雙眼睛這么瞧著,她覺著自己已然三魂被吸走了二分,六魄更是溺死其中,無影無蹤了。 “你、你當真情愿?”像是索要飴糖的孩童,她聲調微顫,幾乎要壓低到塵埃里去了,“其實這世間也沒甚趣的……” 還想說怕自己逼迫誤人,鬢角垂髻被人撫了撫。 提耶拉了她起身,落手處溫柔繾綣:“禮部的旨意我會接下,但公主終身不好輕托,婚事不如壓后些好。就以三月為期,到時候還請公主重新思量?!?/br> 她終于明白過來,他是應了!她很想說不必三月為期,無論讓她思量千百次,無論何時來問她,這般熱切心意永志難息。 圓潤鼻頭微翕,到底是忍著沒有再唐突說下去。 柴火菜香里,熄了灶眼的廚間漸漸透進寒氣來??山⌒U的臉蛋紅撲撲的,眼前男子著圓領窄袖襕衫,雖是最尋常方便活動的袍子,穿在這人身上,卻依然有種出世的神采來。 說不出緣由來的,瞧著他寬厚胸膛,她既會臉紅到膽怯,更是莫名覺著安穩可靠。 她想了想,壯著膽子上前一頭扎進提耶的懷抱,伸手牢牢環住他腰側:“提耶,我喜歡你?!?/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