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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夜晚熟透,腦子里也就變空了。 勉強入睡之前童域像往常一樣懷念奧氮平。除了他的胃,全身都在懷念它。 那大概是世界上最偉大的抗精神類藥物,童域想。 - - - 童域和宋柔剛成為同桌的前一個月里,兩人所有的交流都僅限于坐在靠墻的童域需要出去的時候,童域會用很低又有點煩躁的聲音讓坐在靠走廊的宋柔讓開。 不是請讓,也不帶一絲毫的詢問語氣。 宋柔最開始覺得好笑,他用腳跟踩著凳子的橫梁懶洋洋地站起來,等童域挪著巨大又笨重的身體從他面前擠過去。 一般情況下童域也不會再說什么,他只會粗暴地用力往外擠,甚至不會輕微地扭動身體以便讓自己更順利地通過,只是一味地向外掙脫,好像就那么刮蹭下腰腹上的一塊皮rou也無所謂。 后來是宋柔覺得這個人實在有點莽了,這才直接主動地把位置空出來讓他過去。 兩個人真正開始產生交集,還是在童域高二之后第一次躁期來臨的時候。 那天清晨醒來的時候童域就清晰意識到了變化。 他感覺到四周的空氣突然變得很清涼,這讓他的呼吸十分順暢,頭皮上的緊繃感也隨之消失了,好像每一個生長著頭發的毛囊都變得異常敏感。 盡管他知道這種狀態并不會長久,但能夠自由呼吸和思考,以及久違的這樣能夠集中注意力的感覺還是讓他相當著迷。 他不想放過這樣好的狀態,所以整個白天都沒有去教室上課。他不知疲憊地提著他的畫架和畫具箱走遍了一中的后山,最終停在藝術樓后面一個水塘。 水塘不大,朝里面看可以看到水中懸浮著綠色的荇藻。水質看起來非常黏稠,水塘邊還圍繞著一些稀疏的樹和草本植物。 晨曦從那些細密的植物縫隙里穿過來,落在平靜的水面,再穿過黏稠的水體,點亮淺水里那些不愿沉淀的星塵。 童域看到荇藻在褐色的懸液里扭動著柔軟的身體,形成一個個無形的漩渦,攪動著那些發光的星塵。 光影移動變化,植物被風吹動,然后全部被揉碎在水面上。 他閉上眼睛。 煙花綻開,流星墜落,幾何嬗變。 他看著自己的神經末梢放電,不耐地茲出靈感的火花,然后一路傳導,甚至能感覺到自己指尖都在渴望地顫抖。 睜開眼睛后他開始一樣一樣地拿出畫具。 粘好畫紙,拿出水溶鉛起線稿,再換豬鬃筆做前期鋪色。 童域很快地起好了一層單色稿,大致確定好光影的具體位置和面積。 拿坡里黃、薔薇、灰紫、淺灰藍...... 他興奮地往調色盤上摔打顏色。 用大刷子大面積做鋪色的時候他覺得自己像一個餓極了的流浪漢在白凈的面包上涂抹鮮艷的果醬。 換扇形筆畫樹影的時候他覺得自己像一個馬上要盛裝出席舞會的女郎一樣在刷自己濃密的睫毛,拿小筆深入刻畫的時候他覺得自己又落進了裝滿寶石、細珊瑚片、干花和貝殼的萬花筒里。 天黑下來的時候這幅畫才完成,童域收拾好東西回畫室上課。 剛走進畫室他就毫無疑問地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 童域提著畫架和畫具箱子從外面進來,頭發像剛起床一樣亂糟糟的,衣服上手臂上,甚至連臉上都糊滿了顏料。 因為大家整齊劃一轉頭看向他的動作和露出的驚訝表情太過一致,童域一臉疑惑地站直了身體,不解地問道:“怎么?我遲到了嗎?” “沒有啦沒有啦,還有一分鐘才打鈴?!?/br> 一個梳著高馬尾的女孩子出聲圓場。 女孩的名字叫馬宜微,是隔壁八中的藝術生。 “這是你今天畫的?” 老頭走上前來看他畫架上的畫。 “是的?!?/br> 童域給了肯定的回答,他到現在還是興奮得臉頰發熱,心里默默地期待著,老教授一定會夸獎他。 老頭面上先是露出了些贊嘆,再用手摸了摸干掉的水粉才后知后覺反應過來。 他接著問童域:“你今天沒去上課?” “是的?!?nbsp;童域只好又老實回答。 老頭的表情立馬變得嚴肅起來,他拍拍童域的肩膀,對他說:“跟我出來一下?!?/br> 童域放下東西跟著老頭走出畫室。兩個人一直走,直到出了藝術樓走到噴泉池旁邊,老頭才停下轉頭面對著童域。 “昨晚睡覺了嗎?” 老頭關切地問。 童域猶豫了一下,點頭,又搖頭。很顯然,睡了,但是又沒完全睡。 老頭又問:“這次又什么時候開始的?” 童域沉默下來,過了幾秒才遲疑地開口:“也許是今天早晨?!?/br> “離上次有快四個月了吧?” “是的?!?/br> 老頭擰著眉頭命令道:“你這周末再去 C 大醫院看看?!?/br> 童域不說話,低下頭去看濺了顏料的球鞋。 “去吧,不然我回去會給你爸爸打電話!” 語氣聽起來沒有商量的余地。 “知道了,” 童域提起右腳蹭了蹭左邊鞋頭的紅色顏料。 “我會去的?!?/br> 老頭嘆口氣,輕輕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課間的時候馬宜微從畫架后探出頭來問童域:“今天那個風景畫你用什么畫的?真他娘的絕啊?!?/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