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煙塵四起,喬郁偏頭輕輕咳嗽兩聲,目光卻輕輕地落在這位禁軍統領的臉上。 薛辭。喬郁想。 他被押送來時雖已是戴罪之身,但禁軍對他的態度十分恭敬,顯然是不清楚皇帝究竟之后會不會再次啟用喬郁,而今塵埃落定,若是斥候昨夜稟報無誤,太子當于十個時辰后軍臨城下。 被黑鐵包裹的手指還未抓住喬郁的手腕,只聽鐵器兵戈交錯之聲,一把利劍雪亮亮地劃過薛辭的手指,后者匆忙抽手,驚懼地低頭一看,鐵甲被利刃貫穿,只差一毫,就能將他的整個手掌切下來。 薛辭驚怒交加,喝道:“你是何人?!安敢妨礙公務!” 禁軍已在門外站了兩排,見此變故陡然出劍,劍光晃得人眼花繚亂。 拿劍的是個臉上帶傷的少年人,他一笑,臉上猙獰的傷口也跟著開花,看起來十分滲人,偏偏他毫無自覺,笑得比臉上的傷痕還要粲然,他抽劍,挽了個與容貌不相符的漂亮劍花,恰到好處地擋在喬郁身前。 這少年人自然是被元簪筆留下的小雪。 只聽小雪朗聲道:“陛下只說喬相是罪臣,卻并沒有削去喬相的品級官位,縱然到了這個時候,爾等也不得無禮!” 喬郁聽了搖頭失笑,正好看見小雪微微偏頭,對他露出了一個你安心的笑容。 太子馬上就要臨城,誰還會那么在意皇帝的詔令?今日之后朝局如何變動還不得而知,眼下給喬郁尊榮體面,便是在得罪太子。 薛辭不是個傻子,冷下臉道:“此人禍亂天下,致使民不聊生,我等奉詔討賊,乃是順應天意民心,若非太子仁德,他安能茍活今日?來人,拿下!” 小雪提劍,在半空中虛虛一點,寒聲道:“誰敢放肆?” 薛辭方才就知他武義過人,剛要開口,已有禁軍沖上前去,直取小雪頭顱。 劍影閃過,血雨紛飛。 無人看得清這少年人何時出劍,只能看見他劍身上淌下的血,他回頭,對喬郁道:“可有濺到喬相?” 喬郁頗有一種孩子長大而且成才的自豪與感動交織的感情,但眼下他更擔心的是這孩子的安危,一時五味雜陳,道:“沒有?!?/br> 眾人皆被他這目中無人的樣子氣得七竅生煙,奈何無人敢近他身。 小雪收劍,頗有禮地向薛辭抱了一拳,道:“我家大人說,誰敢對丞相放肆,當殺之。我家大人不欲與大人為難,只希望大人以禮相待喬相?!?/br> 喬郁臉上的表情一僵。 薛辭道:“你家大人是?” 小雪道:“元簪筆?!?/br> 薛辭一怔,實在沒想到此事能牽扯上元簪筆,看向喬郁原本厭惡的眼神也復雜了不少。 如元簪筆這樣的人,就算是太子登基,也要費盡心思拉攏,不為他所用,但也不得有二心,至少在他根基不穩的時候要如此。 他絕不能在這種小事上替太子得罪元簪筆。 喬郁不笑了。 小雪一言一行必是元簪筆授意,他先前以為是元簪筆怕他在牢獄中為人所害,故而將小雪留下,不曾想今日亦在元簪筆所料之中。 只是……只是現在他并無什么利用價值,更擔著太子之怨,禍國之名,元簪筆將他倆捆在一處,除了給自己平添煩惱與危險之外,再無用處。 他面色冷然,宛如一張了無生氣的美人面具。 他與元簪筆一同長大,感情甚篤,之后雖分道揚鑣,亦虛以為蛇一段時日,不過是相互利用中還帶著幾分真心實意,但今日……何必如此,何必如此。 薛辭想清厲害,口氣和軟了幾分,道:“想來以太子之德,愿意給喬郁留二三分顏面,”他冷哼一聲,“走!” 小雪穩穩地將喬郁推出去,小聲道:“我就說沒事吧?!?/br> 喬郁勉強笑了笑,比皇帝命人押他近來時臉色還難看。 晨光恰出。 夏尚土德,官服以深色居多,喬郁身為丞相,服色更是莊重,今日一身素服未冠,長發散落,面唇淺淡一色,旁人見慣了他那副桀驁不馴的模樣,乍見喬郁素白的面容,幾乎能從中品出一絲楚楚可憐來。 然而越是如此,越叫人厭惡。 這樣的容貌,總是同禍國殃民分不開干系的,讓人看了似乎就明白,這張臉的主人定然蠱惑皇帝,媚上欺下,禍亂朝綱。 太傅見喬郁這幅散發戴罪的模樣,不由得冷笑道:“當年朝中飛揚跋扈,喬郁,你可想到有今日?” 喬郁瞥了一眼他,并不很想說話。 老匹夫。他心道。 又掃了一眼以謝居謹為首的眾臣。 一群老匹夫。他斷言。 然而在這一群人,并沒有他心心念念的皇帝陛下。 “陛下呢?”喬郁這樣想,喬郁也是這樣問的。 太傅氣得吹胡子瞪眼,冷笑道:“你還有臉提陛下?若非是你迷惑圣上,陛下怎會同太子生出嫌隙,至今日大禍,你以為陛下還想見你?!” “為我所惑?”喬郁一彎眼睛,“陛下圣明,怎會為我所惑,事事皆我一人所為,與陛下無關。太傅的意思是,是陛下聽信讒言,咎由自取,”他瞧著老頭勃然色變的臉,心情稍霽,“對否?” “豎子而敢……!” 喬郁穩穩當當地坐在輪椅上,對著氣得臉紅脖子粗的太傅道:“我有什么不敢?”他笑得真摯,“老太傅放寬心,多怒易折壽,還是保重身體為好,不然你家中的不肖子孫再因爭風吃醋打傷別家子弟,可就無人袒護了?!?/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