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仁宣嗤笑不已,二十年前,這些義正言辭的君子,便是這么對待那人的,如今又要針對那人唯一的外孫,真是永遠都不會長進。 短短半個時辰,案上便壘起了兩摞奏章,言辭抨擊,犀利非常,仿佛各個都是親眼所見狀元郎是如何囂張跋扈,正三品以下,從五品以上的官員口徑一致,真當他瞧不出問題,這天下朝臣莫不是忘了當日康難! 咳咳,朝堂之上沒了那人的壓制,真是亂了套,他當初合該被韃靼人擄走,受了五年之辱,還回來推翻兄弟的皇位做什么?真認為自己坐這個皇位,有多好? “父皇!父皇!” 仁宣帝合上萬次輔的‘拳拳惜才’的奏章,朝著來人看去,能在他這兒咋咋呼呼的,也就只有皇太子了。就這股莽撞勁兒,著實沒人家欒子鈺淡定,著急忙慌的趕來,未知事實全貌如何,僅憑□□之情,如何能擔得起這天下重擔? “皇兒何故驚慌,今日功課可曾習完?”雖說不成器,但這□□之誼還是自己一手促成的,見太子一聽欒子鈺出事的消息便趕來,也是欣慰,他們總不能落了死生不見的結局。 皇太子朱啟只身入內,只見他步履飛快,身上所戴環佩叮鈴成聲,頭束鎏金鏤空玉冠,面龐還帶著些許嬰兒肥,恰是稚嫩無比的少年人,若不是身上的四爪蟒紋,還只當他是哪個王公貴族家的小公子,不諳世事。 太子聽到嚴父問起功課,面上總算閃過一絲窘迫,他倒也沒仁宣想的那般不堪教化,“兒臣給父皇請安,今日韓侍講布置的課業繁多,尚未習完。因適才在門口聽段伴伴說起父皇今日又召了御醫,一時擔憂便顧不得規矩體統了?!?/br> 仁宣在心中暗笑,他這個兒子還不算沒救,擔心他是真,變著法子給欒小子開脫也是真,“朕年歲大了,召御醫乃是常事,太子也該習慣了?!?/br> 此中灰敗之意,若換了旁人必定是要勸上兩句,奈何太子自出生起便注定要坐天下最尊貴的椅子,后宮中嬪妃不但少,還沒有兒子傍身。身為皇后嫡子的他,性子早就養的偏為嬌憨,因此只是點頭附和,“父皇所言極是,不過也該好好保重身體,兒子且不成器著呢?!?/br> 仁宣聽其言語并不懷疑太子是否有了別的心思,他們父子關系親厚,自是知道兒子的心,左右自己的身子還能撐些時日,就不讓兒子跟著擔憂了,“你急匆匆的趕來,可是有什么話?” “并沒有什么打緊的?!碧用挤逦?,一面關心父親,一面又擔憂摯友在詔獄內受苦,便細細打量著父親的臉色,只見父親面色紅潤,瞧不出病弱之感,遂言,“兒臣聽聞子鈺策馬鬧市,只身去了詔獄,不知什么緣故?” 本就是仁宣命段伴伴前去告知太子的,此刻也不多說,只問,“可覺欒子鈺沉不住氣?” 太子生怕父親聽了那些滿身酸儒氣的文官胡謅,想都沒想,即刻反駁,“幼時,兒子為背書所惱,羨艷子鈺過目成誦的本事,子鈺卻能將一本倒背如流的書,讀了又讀,這等心性,怎會如此?” 仁宣伸手拿起案上半溫的茶盞,“你倒不覺得他是在誆騙于你?!?/br> “他騙我作甚?日日居高山之上,捧書苦讀,不敢松懈一時,難不成就是為了誆我不成?”太子在心中補充道,‘就算騙盡天下人,子鈺也不會欺瞞自己’。 后頭半句話雖沒說出口,可太子也不是個能藏事的人,早就叫仁宣瞧出來了,“咳,你既如此信他,可知曉他的身世?” 太子心中一頓,這姓氏,這年歲,兼有父親的態度,著實好猜,“應是萬相公府上走失的那位嫡公子吧?” 若說萬次輔,太子最是不滿其人做派。 當年欒公與父親乃是伴讀之誼,又有君臣相得二十載的佳話,偏后來父親受身邊jian.人蠱惑,自己偏要帶兵親征塞北,結果被韃靼人擄走。 圍城相脅三日,已居文官之首的欒公大義凜然,尊父親為太上皇,另立新帝,拒不投降一事讓君臣如噎在喉,漸行漸遠,欒公為保血脈,將家中嬌女嫁與一青衫小官。 哪知一朝出事,欒家闔府落難,當時官至浙江知府的萬次輔便上報嫡妻病逝,幼子失蹤,另娶新人……真真的小人做派,竟也在十一年間升至內閣次輔,定是背后有人幫襯,否則哪能有今日風光?說不準當年欒公也是被他出賣。 仁宣見太子面上不忿,心中苦澀,連他這嬌憨幼子也知欒家無辜,他竟不能知,反倒將人合家充兵去了塞北邊疆,縱是有心為自己開脫,卻也找不到立足之點,搖頭晃去心中之感。 “朕當年氣急,無心去管一個外嫁女的事。再去打探之時,子鈺已然入京,路上風霜不堪,盡已遭遍……是朕害的他有家歸不得,有親不能投,如此你還覺得他不會誆你?” 太子雖天真,卻也不是傻的,若是有人害的他無父無母,只怕見面便要來個你死我活,哪會對仇人之子百般信任,只是,只是,那人是子鈺啊。 他們幼年相識,雖不能常伴身側,但也是志同道合,且子鈺一向明禮,這事父親雖有大錯,卻也不能單怪父親,子鈺……會明白的。 太子的心動搖了,他甚至無法說服自己,那是弒母之仇,何人能隨意放下? “你既想不明白,明日早朝,偷偷去詔獄問個明白再來回我?!比市麚u頭,手上端著的半盞溫茶終是涼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