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醒 第160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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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他不能。 當百年光陰如梭,舊事湮滅在重重回憶之中。 無可回頭。 第118章 器皿 漫漫黃沙之中,黃壤孤身行走。 一路上,她沒有遇到任何活物。她身上沾滿了風沙,甚至忘記了自己要去往何處。 前面黃沙中,露出黑色的頭發,似乎還在顫動。 黃壤飛奔上去,她用力撥開黃沙,將沙中人翻過身來??蛇@點驚喜并沒能帶來希望。 沙中人眼耳口鼻都已經漸漸化作黃沙。只有頭發被風吹拂,如一蓬亂草。 黃壤輕輕放開了他。 她走過這充滿死氣的廢土,看萬物簌簌融化。 黃壤一直向前走,她甚至不知道自己要去向何方。 而前路遙遙,她身上衣裳也開始緩慢地融化。細沙簌簌而落,她耳邊全是沙沙的聲響。 她行走太久了,腳上鞋子不耐磨損與沙化,露出了里面的腳趾頭。 黃壤索性將鞋子丟了。 周圍有風吹過樹梢,可最脆弱的樹葉,早已經散碎于地。樹梢上只剩光禿的枝椏。 世界像是被剝出外衣,現出了丑陋的形狀。 黃壤獨自一人,跋涉于荒穢人間。半生歲月,愛恨成空。這足以將人逼瘋。 可她仍一步一步,艱難前行。 她找遍了全身,這次入夢,她并沒有得到茶針。 為什么沒有? 圓融塔中,第一秋和謝紅塵強行闖入。如今自己在這里,他們又在哪里? 黃壤有太多的不解。 “第一秋——”她再度呼喊這個名字。她不知道第一秋是否存在于這個世界,但只要抱著這一線希望,她便有勇氣,行經這廢土荒原。 黃壤不知道時間過去了多久,世界的沙化加快了。 她抬起手,看見自己指尖慢慢沁出一層細沙。 ——她也開始融化了。 黃壤盯著自己的手,心中的慌亂,并不如想象之中強烈。 經過盤魂定骨針十年的刑囚,她的心已是千錘百煉。 她走了太多路,于是腳開始流血。 黃壤不敢想象自己此時的模樣,她的長發散亂不堪地披在身后,一身黃沙,赤足流血。她雙唇太干,偶爾輕舔一下,入口全是風沙。 她是土妖,生命力自然比凡人強些。于是縱然沒有水源,她也活過了很多很多天。 可是,這樣的世界,即便是她,也支撐不了太久。 自己被丟棄到了這個人間末日一般的未來。 而圓融塔還在師問魚的掌控之中。 他有意如此嗎? 若他有意如此,那想必還是想要迫自己屈服。 應該往何處尋他? 黃壤想了很久。師問魚后來成了皇帝,一直躲在上京內城的皇宮里??墒撬陨暇┒鴣?,師問魚并不在。 那他可能在……黃壤皺眉,想到了一個地方。 玉壺仙宗,一念神步之墓! 可玉壺仙宗距離上京,足有數千里之遙。 而她現在沒有任何法寶,甚至連時間也有限。 她只能依靠雙腳,沿著模糊的路線,徒步而行。 黃壤的雙腳,漸漸磨得露出了骨頭。 而世界的沙化,無疑加重了她的傷勢。她步步向前,如同朝圣一般前行。 黃壤沒有遇到任何活物,一個也沒有。 到達玉壺仙宗的時候,她衣裳破爛、雙腳白骨森林,甚至連雙手都沙化,只剩下光禿禿的手掌。讓一個人眼睜睜地看自己融化,這是什么感覺? 黃壤不敢觸碰自己的臉,沙化并不痛,只有空無一物的麻木。 天知道她曾多愛惜自己容顏。這一夢算是全毀了。 但好在,她終于看見了玉壺仙宗的山門。 這曾經的仙門第一宗,如今也是處處頹敗。世界毀滅了,遍地都是時間的殘骸。 黃壤沿著記憶的方向,一步一步走向仙宗禁地。 這里的禁制因為沒有靈氣,全部失效。 她看見那方高聳的墓碑,上面“一念神步之墓”幾個字,狂傲不羈,俯瞰蒼生。 黃壤深吸一口氣,可惜黃沙入肺,引得她一陣嗆咳。 她沿著打開的墓門,緩緩入內。步步滴血。 她見過一念神步的墓,墓中應該是四壁劍意,中間放著棺槨。 可是現在,這一碑之隔,讓黃壤驚住! 墓中不是什么棺槨,那駭然是另一個世界! 她看見了一條河! 河水明凈清澈,河里游魚往來嬉戲。 河對岸,繁花似錦、綠草如蔭。 她只要再上前一步,只要上前一步,就能觸到那純凈無垢的水。 黃壤站在墓口,不言不動。 河對岸,師問魚一身黑白相間的道袍,步若乘風,緩緩而來。 隔著一條河流,世界被剖成兩半。一半生機盎然,一半凋敗腐爛。 黃壤與他對視,他的聲音不緊不慢,甚至帶了幾分親切:“你來了?!?/br> 他并不意外,像是在關心一個心愛的孩子。 黃壤張了張嘴,卻沒有聲音。 她的嗓子早就發不出任何聲音了。 師問魚遙遙地向她伸出手,溫和道:“天道已死,吾道將興。你還不肯醒悟嗎?” 他說天道。說這話的時候,他伸出手。一只艷麗的蝴蝶翩翩而來,正落在他指尖。他注視許久,道:“你一直是個聰明的孩子,識時務者為俊杰,不是嗎?” 黃壤白骨森森的腳,緩緩踏入這清澈的河流。 她拼命洗去這一身黃沙,然后往喉嚨里灌水。溫柔的水流,浸潤了她。 而她一旦踏入河流,身上所有舊傷瞬間消失。 ——她進入了另一個時間,一個還不曾千里跋涉的時空。自然便不會有傷。 師問魚終于露出一絲笑意,道:“這便是了?!?/br> 黃壤不知道自己喝了多少水,她的胃早已經失去了知覺。她抬起頭,嘗試許久,終于啞著嗓子問:“為什么是我?” “嗯?”師問魚挑眉。 黃壤問:“你賜我的茶針,到底是什么?我身中盤魂定骨針,已然是個死物。你為何煞費苦心,引我入夢?” 師問魚對她的選擇很滿意,道:“當年本座入塔誅殺雷音達寂時,與之交手,打碎了一盞容器?!?/br> “容器?”黃壤皺眉。 師問魚笑道:“對,本座失手殺了一個人,原以為是雷音達寂的嘍羅??珊髞?,吾修習靈魔鬼書,參詳圓融塔之時,才發現那是一個……承載怨氣的器皿?!?/br> 既然黃壤已經歸順,他似乎也不打算隱瞞,道:“可這樣的器皿,一旦打碎,就極難尋得。它需要擁有強大的怨氣、堅韌的意志,卻又需要無上的念力。朕尋找了很多年?!?/br> 他的話意味深長,黃壤死死盯住他,問:“當初,我向謝紅塵透露謝靈璧有異。半個月之后,便被謝靈璧所害。是你向他告密?” 師問魚道:“那件事啊……唔,你做得太不隱秘。朝廷在玉壺仙宗裝有九曲靈瞳。小八十六那么關心你,你猜這顆九曲靈瞳裝于何處?” 黃壤并沒有回答,她已經不需要回答。 還有何處?自然是祈露臺了。 這里因為不涉及任何宗門之密,其實禁制薄弱。 ——宗主夫人的住處,外宗誰會關心?宗內誰敢踏足? 想不到,這么小小的一點疏忽,反而成了禍端之始。 “你言語不慎,玉壺仙宗的法卷里,又有留影術。你毫不防備,自然全是破綻。本座只是略一點撥,謝靈璧就找到了你私查卷宗的實證。想不到,這倒是幫了我一個大忙?!?/br> 他言語之間,冷漠得令人心驚。 黃壤道:“所以,第一秋之所以能夠找到我,也是你暗中相助?” 師問魚笑道:“這倒沒有。吾本想將你多放幾年,待你怨氣深重,再行啟用。逆轉天道,談何容易?但是小八十六等不及。這些年為了尋你,他就快將這整個人間掘地三尺了?!?/br> 他語氣輕描淡寫,黃壤卻字字心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