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教的紈绔篡位后 第105節
黎云書也終于瞧見了這人。 一路上的待遇只怕并不好,李善識身形消瘦,白色囚衣上還隱隱顯出血跡??纱巳嗣寄可昧栀?,氣質剛正,瞧見鄭祥吉來,他也只跪坐在原地,淡淡問了聲好。 七品縣令的官職比不過五品郎中,他這樣已是極大的不尊重。鄭祥吉語氣發冷:“為何不起身?” “回大人,路上被人打折了雙腿,起身不得?!?/br> 話音一落,黎云書立馬皺眉,“他們對你動私刑?” 按說,犯人抵獄之前,任何人不得動用私刑??伤自捳f“痛打落水狗”,真正押送犯人的大都是些性情粗暴的兵痞,一時氣惱將人打一頓,也不是沒有可能。 由著這句話,李善識抬頭看她,神色稍微松緩了些。 她是朝中唯一的女官,名氣早有不少人知道。而李善識在蜀州時,也曾接待過沈清容,聽他說上幾句,知道黎云書的為人。 可李善識還沒有高興太久,鄭祥吉揚聲斥道:“還真是對你太仁慈了,來人,把那一百零八種刑具都準備好,壓去刑房聽審!” 黎云書沒料到鄭祥吉一來便要聽審,一愣,便見鄭祥吉的目光探向自己,“聽崔員外說,你還沒審過犯人?” “是?!?/br> “學著點?!?/br> 獄卒粗魯地拉扯著李善識,空蕩的牢獄中立馬回蕩起鐐銬的嘩啦聲。許是氣氛緣故,鄭祥吉的話冰冷徹骨,讓人汗毛倒豎,“你不下狠手,他們就永遠不會認。案子懸置,上面就會以為是我們不干事——懂了嗎?” 他這么說的,也這么做的。 黎云書出生入死多次,見過的殘酷場面無數,然而真正到了刑房,她才知道何謂人間地獄。 一百零八種刑具有大多數是刑部人自己創立的,包括鞭、板、杖、烙鐵、沙袋等人盡皆知的刑具,還有鐵釘鐵錘,甚至于毒。 那鞭子比沈家的誡鞭還要狠,露頭的尖端掛上了倒刺,一鞭下去便能撕下大片血rou。李善識來的路上受了顛簸,身形已消瘦無比,承了不到幾鞭,骨頭便顯露了出來。 刑房內慘嚎不止,血腥氣引人作嘔。而鄭祥吉悠閑地喝著茶,瞧著飛濺的鮮血,屈指扣桌,“說,到底是誰指使你污蔑太子殿下的?” 李善識的下唇幾乎要被咬破。每一次鞭聲落下,都伴隨著一聲嗚咽。他緩了許久,咬牙卻道:“是天下百姓......是無辜在北疆受死的兵士們!” “看來光打是不夠的?!编嵪榧o了屬下一個眼神,重重將茶盞摁在桌上。屬下立馬從一旁的柜中摸出深綠色粉末,灑在他傷口處。 粉末一觸即血rou,立馬發出“滋滋”的聲響,如沸水一般翻滾起血泡。黎云書眼皮一跳,見鄭祥吉鋪陳好字墨,邊問邊寫:“四殿下死后,南疆的管理一直沒有確定,而二殿下統籌西北已久,便想著將南疆也劃歸為己,這才指使你辱罵太子殿下——是這樣嗎?” “我自己的事情......”李善識的牙被他生生咬碎,“和二殿下無關!” “看來便是了?!编嵪榧獙懲旰?,撩眼皮瞧了眼他,“你承認嗎?” “絕不!” “再換。刑部有一百零八種刑具呢,好生招待著?!编嵪榧f得云淡風輕,順手把那“罪狀”遞給黎云書,“你好生看看,日后學著點?!?/br> 黎云書的指尖微微發抖。 她覺得周身冰涼刺骨,不知是害怕,還是冷。 ——怕應當是不怕的。燕陽屠城,她見過;關州千人戰死沙場,她見過;連最駭人的蠱王她也見過,也面不改色地坦然應對。 為何在此時,她忽然覺得很難受、很不舒服? 就像心里有什么崩裂開一般。 “喂?!编嵪榧謫玖怂槐?。 她回過神,見上司正不耐煩地看向自己,“害怕了?” “沒有?!?/br> 黎云書垂睫掃著他寫的內容,耳旁除了哀嚎之外,還有鄭祥吉的輕嗤,“我知道你是上過戰場的人,膽量不會小。今日留他一口氣,權當給你做示范,往后便要你自己來了?!倍?,他屈指扣了下木桌,施施然離開,“三日之內,我要看到李善識在這張紙上畫押?!?/br> “......” 鄭祥吉出門的一剎,李善識終于扛不住,昏倒過去。 獄卒提著一桶涼水問:“主事大人,還繼續嗎?” “不?!?/br> 黎云書飛快地回絕,緩了半天心跳,才道:“鄭大人說留一口氣,就此停手吧?!?/br> 那封罪狀被她帶了出去。 走出刑獄的時候,天色已晚,空中飄起了雪。 刑部大牢外寂靜非凡,所有的公道都被白雪粉飾過,將一幅安寧的假象呈現在她面前。 一直走到平日處理事務的屋中,黎云書才察覺到一些事情。 ——為什么太子會對一個區區縣令動手。 ——為什么鄭祥吉非要說李善識勾結二殿下。 ——以及,為什么要讓她來。 李善識狀告太子興許是無意,太子也完全可以置之不理。 但如今太子的所有舉動,都指向了一個問題——南疆。 當年,圣上為了讓皇子們得到歷練,亦為了穩定四方尤其是邊境的統治,會時不時指派皇子去各地視察。 看似是“視察”,其實早已定下了各個皇子在朝中的分量。便如太子,他所統籌的江南,經濟發達,百姓富足,實力自然雄厚;二殿下所管理的西北,看似不如江南,但當年與波斯等國的貿易極為發達,也算尚可。 南疆在當年,一直被朝中人視為“蠻夷之地”,可在四殿下和蜀州縣令的努力之下,近年來已經超越了西北的發展,甚至有媲美江南的趨勢。 對于兩位殿下來說,這是重新劃歸勢力的一次較量。 如今三個月已過,圣上卻對南疆沒有半點說法,兩邊人正劍拔弩張著。剛好蜀州縣令冒了這個頭,被太子殿下搶了先手。有這個機會,太子自然會抓住,并且想要百分百抓住。 所以事情交給了被太子青睞的她。 所以刑部只用考慮太子利益便可,根本不用思量李善識的清白。 因為李善識,本來就是個替罪羊。 ——因為刑部的人,本來就偏向于太子啊。 在黎云書看著罪狀的時候,忽然傳來了敲門聲。 她推門時,正對上崔員外那張慈眉善目的臉。見她桌上攤著卷宗,他欣慰地感慨:“云書啊,事情始末我都聽鄭大人說了。這個案子不難辦。刑部的人已經找到了證據,只要讓李大人松口便可?!?/br> 有冷風順著門縫卷入。她雙拳在袖中握緊,“我能看看那證據嗎?” “等明天吧,刑部的人都走得差不多了?!贝迒T外呼出一口霧氣,“你也別忙得太晚,記得早些休息?!?/br> 他走后,屋外的燈也一盞盞熄滅。 刑部的官員要比其余人走得更早些,她起先不明白緣由,至今方才頓悟。 因為刑部牢獄關押的不僅僅是犯人。 更多的是冤魂。 今夜天色陰沉。 她回家時經過一處繁華地段,有幾個醉酒官員圍毆著乞丐,一邊毆打一邊謾罵:“就憑你也想告老子?你盡管去告!看看衙門到底是幫你還是幫我!” 黎云書上前質問,醉酒官員一瞧她官服,知道她位階比自己高,憋著怒氣離開。 乞丐在一旁嗚咽。黎云書想去幫扶,誰知乞丐一瞧見她的衣服,立馬如看見了鬼怪,臉色煞白地轉身爬走。 手中銀兩頓在半空。 她看著乞丐倉皇的背影,心像是被凌遲過,淋漓滴著血。 ——變了。 曾經她以為,只要她能在科考中勝出,在官場上占據足夠的地位,她就能有足夠的力量去幫助大家。 可她忘了,一盞孤燈,永遠也照不透整個黑夜。她一個人,挽不回朝堂的清風正氣,救不了更多被官員欺壓的百姓。 何況,百姓們已經不再信任朝廷,不再信任任何官員。 何況......她縱然救了再多百姓,也救不回沈家,救不了下一個重蹈沈家覆轍的忠臣。 ——只要圣上還在,只要朝中的人能肆無忌憚地顛倒黑白,只要沒有另一個人站出來肅清朝黨風氣。 為民請命是遠遠不夠的。 既然如此...... 就讓她做刺破黑暗的那一柄刀吧。 此事自然也傳到了姜鴻軒耳中。 聽聞消息時,他身旁的醫者正畢恭畢敬地回應:“這疤痕已經比往日淡了不少,至于殿下的眼睛,恐怕還要費些周折?!?/br> 正說著,有仆從踏著風雪走入,“殿下,蜀州縣令今日到了?!?/br> 姜鴻軒示意醫者離開,待仆從掩好門后,他擺弄起了桌上書卷,“怎么?” “蜀州縣令大罵太子,那刑部的大多數人亦是被太子掌控著。屬下擔心,他們會審出什么不利于殿下的事情?!?/br> 熟料姜鴻軒笑了一聲,“審,讓他審,把我說得越壞越好。最好還讓蜀州縣令死在牢中,來一個死不對證?!?/br> 未料到他會如此縱容對自己不利的事情,屬下一時迷糊,“殿下莫不是想等他們有了偽證,再行推翻,將事情怪罪給太子?” 姜鴻軒諷笑,“你以為刑部的人是這么好應付的?他們造了偽證,必然會確保萬無一失,若真的同刑部叫板,沒準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br> “我只是想讓父皇看看......”燭光照在他的傷疤上,合著他的笑容,半分詭異,“他的好太子,到底有多么利欲熏心?!?/br> 第83章 .謀算倘或朝堂中沒有官員是公正的,這…… 雪還在下。 黎云書回了府,翻來覆去,怎么也睡不著。 一閉眼,腦中便是刑房內詭異的燈火,和李善識的慘狀。 不該是這樣的。 他沒有錯,而且是個好人。 鄴京的冬天很冷,即便烤著炭火,屋里還是冰涼無比。她輾轉反側許久后,披衣而起,從柜中翻出最后的一床棉被。 她想,李善識就穿了一件衣服,獄卒對他不好,那他一定很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