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頁
沈靜無語。豫王大概是很喜歡洗澡吧?沖了個涼之后,人似乎都格外活潑呢。 “妙安還未成親吧?!?/br> “尚未?!?/br> “可有心儀的人?” “……沒有?!?/br> “沒人為你做媒?” “家徒四壁,舉目無親,不敢拖累旁人?!?/br> 說著已經到了門口,豫王聽到回答,一邊推門,一邊說道: “沒有也好。家累家累,沒有家累,倒省卻了許多麻煩?!?/br> 沈靜沒有接話,進門利落的為豫王鋪好了床,然后抱起床上剩下的被子鋪在門后頭的臥榻上。一切收拾妥當之后,將門窗緊閉,燭臺擱在臥榻旁邊椅子上,回頭催促趙衡道: “仲安兄,早些歇著吧。掌柜說明日寅時新郎來接親,到時候必定要在外頭鬧騰。滿打滿算,還可以睡三個半時辰?!?/br> 趙衡應著聲走到床前,隨手褪了外頭衣裳,伸展手腳躺下,舒適的喟嘆一聲: “躺下一舒展,才覺得身上真是乏了。這小騾車匣子似的,坐一天身上蜷的難受?!?/br> 沈靜側身吹滅了椅子上的蠟燭,和衣往榻上一倒,低聲道: “且再忍耐兩天。明日一天,后日再一天的路。后日傍晚到了南京,就可以好好歇息了?!?/br> “哪里歇的了?!壁w衡哼笑一聲,翻個身,“只怕到時比趕路還累?!?/br> 沈靜趕了一天的車,又得伺候著住店吃飯穿衣洗澡,早已經累的不行,半闔著眼心想:這位豫王大老爺,不知怎么了,今晚似乎格外的話多。 他只裝作睡著了,沒有接話。 許久,外頭走廊上進進出出的腳步漸漸熄了,只剩一片蟲蟄窸窸窣窣的暢鳴。睡意朦朧中,似乎聽到豫王低聲的慨嘆: “……若生在平常人家,讀書耕田,嫁人生子,想必還有些趣味?!?/br> 朦朦朧朧,沈靜半睡半醒中,含糊接了一句: “也沒什么趣……如螻蟻偷生,任人踐踏罷了?!?/br> 趙衡聽了未作聲,許久輕聲問道: “妙安有此感嘆,想必經過一番變故?” 回答他的,只有一室安靜,和睡著的沈靜規律綿長的呼吸聲。 接下來兩日天氣不太好,先是天氣陰了一天好歹還沒有耽誤趕路,當天夜里竟然下起了小雨。清晨趕路,沈靜只好現從客棧掌柜那里打聽有沒有雨具。 掌柜鉆進后院柴房,許久抱出來一堆落滿灰塵的茅草,展開來才看出,竟然是件粗糙的蓑衣: “一百個錢賣與你吧?!?/br> 沈靜一聽,小聲同趙衡嘀咕著這價錢忒離譜了些,便想掉頭離開,再沿路去買。 誰知趙衡不走,竟認真與掌柜砍價起來: “太貴了。便宜些?!?/br> 沈靜:“……” 掌柜:“你給多少?” 趙衡指指柜臺后頭墻上掛著的斗笠: “連那個一起,四十錢?!?/br> 掌柜:“這哪里買的著?外頭一捆草都要二十個錢了!八十您拿走怎么樣?” 趙衡伸出五只修長的手指: “五十不能再多了?!?/br> 掌柜:“至少七十?!?/br> 趙衡:“算了。妙安,我們別處看看?!?/br> “哎等等!看你們趕路,不計較了,我這可都是新的?!闭乒癜胝姘爰俚男奶鄣?,“嘖,這位爺真會講價錢?!?/br> 沈靜目瞪口呆,一刻鐘后帶著斗笠披著蓑衣,駕著騾車載著砍價成功得意洋洋的豫王上了路。 下雨耽擱了行程,趕到南京已經是第四天深夜。 彼時雨已經漸漸停了,只是路仍然有些濕滑難走。騾馬奔波了一天,腳程也開始踟躕。不知道是不是陰天的緣故,目光所及,看不到村落或者鎮子的燈光。 明明之前認真確認過路標了,沈靜還是忍不住開始有些擔心自己是不是走錯了路。 照著騾子后腿抽了兩鞭子,他解開濕透的蓑衣仍在車轅上,掀了掀頭上斗笠,回頭問道: “看不到燈光。是找地方歇一晚再走,還是繼續趕路?” 趙衡撩起車簾躬身鉆出車廂,溫暖的手掌先往沈靜肩頭上按了按,聲音溫和,面色卻有些沉: “今晚務必要趕到南京。你進去歇會吧,我來趕車?!?/br> 沈靜當然不讓,可是豫王身高腿長,一步邁到車轅上,修長五指穩穩攥住沈靜手里的馬鞭,略一用力,一個巧勁就將馬鞭奪了過去,另一手已經摘下他頭上的斗笠扣在了自己頭上,沉聲道: “進去吧?!?/br> 力量氣勢懸殊,沈靜只好鉆進車廂。先翻出包袱,窸窸窣窣將身上濕透的衣裳換了下來,從車壁上取了水囊喝了幾口,又就著涼水吃了幾口干糧。等他漸漸暖和過來,撩起車簾往外看,才終于松了口氣: “可看到光了。我還以為自己走錯了路?!?/br> “錯不了,這路我走過?!壁w衡有模有樣駕著騾車,“估摸再有半個時辰,便可到城門了?!?/br> 果然半個多時辰后,已經約莫三更時分,騾車到了城門下頭。 無聲的小雨里,隱約可見兩溜幾十個守城的士兵在城門下排開,中間簇擁著隱約三四盞風燈,懸在一頂藏青色油布轎頂子下頭。 沈靜躬身半跪在車廂門口,掀著簾子往外看。 騾車漸漸近了城門,下轎子旁邊兩個穿著飛魚服的青年上前掀起轎簾,其中一人撐著一把寬大的油紙傘,從轎子里迎出一位童顏鶴發,身披披風,頭戴烏色軟紗的花甲老人來。 --